21 花若有情

“歐陽大俠,師姐,你們看。”

楚烈铮彎腰拾起剛才為了開玩笑激怒歐陽紅而随手丢掉的蘭花,指着上面褐色斑點,正色道,“這些痕跡淺而稀疏,不成雨滴狀,而是條理明晰,深淺有度,像是刷子輕擦過去一般。若是飛濺上去的,斷斷不會是這般模樣。”

歐陽紅皺眉道:“不是飛濺?那是什麽?”

楚烈铮嘆了口氣,道:“倒像是……頭發。”

“頭發?!”

此言一出,餘者皆驚。

再仔細看時,的确,那痕跡雖然有些模糊了,但是還能隐約看出其紋理是纖細無比的一條條短線,可不就像一小撮頭發蹭過去所留下的印痕?

柳随月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長發,臉色凝重:“唯有這一朵上有……又是什麽道理?”

歐陽紅也道:“人之頭發,長不過四尺。男子且束發,又怎會留跡于低伏于地的蘭花之上?”

楚烈铮笑:“這些……我要是知道,恐怕方大俠的死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有一句話他沒說:你們兩個“大人物”,怎麽都開始詢問起我這個區區“普通人”來了?為什麽一臉“你什麽都知道”的樣子啊?師姐還好,歐陽大俠,你就不覺得有些掉價麽?

平時,要是他知道答案,定會故弄玄虛一番,把人吓一吓,吊足了人的胃口,然後再慢條斯理細細解說,以充分滿足自己那糟糕的惡趣味。可是這回……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不,他知道一點——他知道這個線索重要得很,重要到極可能是方丞之死的關鍵。

不是他要誇大自己發現的東西,來炫耀自己的眼力勁兒;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不合理,即有問題;有問題,即有原因;有原因,即藏着答案。

不過,因為方丞的死與自己關系不大,楚烈铮也沒自傲到要殺了兇手找回場子,所以他幹勁不是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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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歐陽紅正正經經地向自己提問

題,楚烈铮覺得有些頭疼。

和師姐的二人世界,雖說不是很浪漫,但是有一個帥氣多金強橫無比的男人往旁邊一站,就瞬間連最後一絲的朦胧和暧昧都沒有了。

何況三人圍着的,是一朵沾染了死人腦漿的鮮花。還在讨論着腦漿他娘的到底是怎麽沾上去的……

楚烈铮掙紮了一番,頗有些不情不願地提議道:“咱們都想不出的話……不若把這蝴蝶蘭,拿給別人瞧瞧?”

歐陽紅一眼望過來,搖了搖頭,拒絕得很幹脆:“不必了。”

楚烈铮舒了口氣,遞過去那朵花:“既然如此,歐陽大俠不妨拿回去,有空再細細琢磨一番,我恐怕是再想不出什麽了。”

他本來也沒想着能讓歐陽紅會接受提議,只是想把花從自己手裏交出去,好逼着自己不去過多關注方丞的死。

想不出來的事,他總是要拼了命地去想,解不出的謎題,他總要絞盡腦汁去解開。這種類似自虐的強迫症,讓他有時候恨不得給自己一刀。

趁着涉入未深,興趣剛起未起,現在必須強行終止,趕緊逃跑。跑得遠遠的,來個眼不見為淨才是。

不要忘了,當務之急,重中之重,是“煞”,而不是別的。他得留着點精氣神兒,免得到了後面的緊要關頭應顧不暇,釀成大錯。

他手一伸,歐陽紅卻沒有直接接過,而是足尖輕挑,把一截細細長長的莖踢斷挑起來,刷的一下貫穿花朵,将那朵花仍保持在自己三尺外,這才淡淡道:“你去哪裏?”

楚烈铮已經逃也似的轉身走了三五步,聞言停下,卻不回頭,道:“突然想起一事,歐陽大俠,對不住,我先失陪片刻。”

柳随月不知道他是搞哪一出,但看他走得匆忙,心中喟嘆,又是惱怒又是心疼。

“煞”什麽的不見影子,而尋找線索為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報仇,與自己的小師弟比起來孰輕孰重,她自然明白得很。加之對那一卦的耿耿于懷,現在是去是留,當真是毫無争議。

念及此處,她便随之淺淺行了一禮,道了聲歉,幹脆地也轉身離去。

歐陽紅嗯了一聲,算作道別。

他斜挑着花,注視他們的背影三兩息,便也施施然邁步離開,繼續沿着蝴蝶蘭組成的小徑尋尋覓覓去了。

————————

楚烈铮轉了一個彎,猛的腦袋一陣眩暈,眼前一黑,當下趔趄了幾步,扶着樹,垂着頭,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随後趕來的柳随月一驚,瞬間攬月劍在手,倩影一閃,撲到楚烈铮身邊,問道:“怎麽了?”

楚烈铮搖搖頭:“不……不要緊。”

“再不說真話,我一劍割掉你的舌頭。”柳随月臉上已是布滿冰霜,“到底怎麽了?”

“沒什麽。”楚烈铮笑了一聲,挑着眉毛,“師姐,你那麽兇,小心嫁不出去。”

柳随月懶得再和他廢話,直接一掌拍在他後心,【天下】心法發動,內息絲絲縷縷地探了進去。

——毫無異常。

柳随月眯起鳳眼,不信,再探。

——毫無異常。

她插劍回鞘,空的那只手掰過楚烈铮的臉,仔仔細細端詳着,那分明不是“不要緊”和“沒什麽”的樣子。但是內息又做不得假,依然——

——毫無異常。

不知為什麽,【天下】回饋回來的信息不但沒讓柳随月安下心來,反倒讓她莫名覺得有些驚悚和擔憂。

“小師弟,你究竟是——”她直視着楚烈铮的眼睛,第三次問道,“——怎麽了?”

“都說了沒什麽……”楚烈铮皺眉,微微低下頭,視線頓時與柳随月對撞在一起。

兩人的目光瞬間互相吸引,交纏,再也扯不斷,分不開。

楚烈铮的心髒猛的狂跳了一下,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無瑕的清冷面龐,感受着師姐的撫摸,他的臉孔開始不由自主地灼燒。

柳随月的發絲被風吹得有幾根飄飄忽忽拂過他的鼻端,身體所能感受到的,還有她揚起的衣袂,還有那隐隐約約的香氣……他們距離不過一兩尺,柳随月的一只手抵在他後心,一只手……緊貼着他的臉。兩人對望着,楚烈铮的臉慢慢熱到發燙,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控制不住。柳随月的眸子太深沉,他想轉開視線,卻無法做到。他張開嘴,除了發出“師姐”兩個音,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

柳随月手指冰涼,觸摸着楚烈铮火熱滾燙的臉,感覺尤為鮮明。她幽幽嘆了口氣,收回內勁,将另一只手也伸到前面,捧住了楚烈铮的另半張臉。

這個比自己小了整整三歲的師弟……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小孩兒,十年後,他卻已經比自己還高了啊……

柳随月手往下滑,環住了楚烈铮的腰,輕哼道:“瘦了。”

楚烈铮全身僵硬,讷讷道:“師姐……”

柳随月望着他,淡淡道:“你瞞着我什麽,當我都不知道呢?”

楚烈铮苦笑:“師弟我哪裏敢向英明偉大、無所不知的師姐隐瞞什麽?”

“哦?是麽?”柳随月瞪了他一眼,忽然噙上一抹狡黠的笑容,看上去竟然和楚烈铮某些時候驚人地相像,“那你告訴我,昨晚起風時,你看到了什麽?感覺到了什麽?和高淩霄出去後,除了西方愁,還見了誰,還發生了什麽?剛才在歐陽紅面前,你想到了什麽?又在逃避什麽?”

楚烈铮目瞪口呆。

支支吾吾了半晌,柳随月毫不松口,也沒有松手的意思,他才無奈笑道:“師姐,你什麽時候這般敏銳了?”

柳随月驕傲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心裏卻道:“我一直這般敏銳,只要是和你有關……你卻從來不知。”

“我們……回聽碧小築再說?”楚烈铮妥協道,“回去,師姐想知道什麽,師弟我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包君滿意。怎樣?”

柳随月根本不吃他那套:“若能就此跟我回流風門,也許我會更滿意。”

楚烈铮立刻道:“這個萬萬不行。師姐啊,你想我當初要你回去,費了多少工夫?如今你讓我從這麽好玩的事兒裏面脫身回去,一句話就想打發我?不可,絕對行不通。”

柳随月涼涼道:“半個時辰前,有誰說過如果我不樂意,咱麽回去也行來着?”

楚烈铮訝道:“誰說的?大師兄嗎?”

柳随月氣到笑了,松開手,理了理衣裳,“……回去說就回去說吧。不過你先告訴我,你身體哪裏不舒服?”

楚烈铮動作滞了一息,然後,他忽然擡手,指向從樹下零星的小花上飛走的蝴蝶,道:“師姐,你看。”

“嗯。怎麽?”

“是蝴蝶。”

“蝴蝶又如何?”

楚烈铮一字一句道:“現在是七月中旬,是夏末秋初。”

“蝴蝶的壽命,是沒有這麽長的。”他望向柳随月,“至少,上陽的蝴蝶,高家的蝴蝶,壽命沒有這麽長。”

柳随月沒有搭腔,知道楚烈铮沒有說完。

果然,楚烈铮續道:“我在繡球花那邊,發現的不只是那一朵染了污漬的蝴蝶蘭,還有別的一些東西。師姐,你發現了麽?蝴蝶也太多了吧?”

柳随月聽到此處,不得不插上一句:“你看錯了,那是蝴蝶蘭,不是蝴蝶。”

“看錯了?”

“嗯。”柳随月點頭,“我一開始也以為是好多蝴蝶,尤以紅紫色居多,把我吓了一跳。但是你要仔細去看的話,它們……是飛不起來的。那是花兒,不是蝴蝶。要說現在夏末,為何還有蝴蝶,我倒是知道原因——聽說高莊主重金聘來一位園藝大師,西方大家主外,她主內,兩人搭配着來,相得益彰。這位大師據說擅長種花弄草,蜂蝶鳥獸也是很會飼養的。所以,這些遲遲沒有死去的蝴蝶,應該就是她的傑作。”

楚烈铮半信半疑:“昨天,有人說我眼花了;今天,師姐你又說我看錯了。想我堂堂天……嗯哼……怎麽會連續兩次眼睛出毛病呢?”

柳随月玉指戳戳他的胸口:“被我捅了一刀,傷了掌管視力的經脈?”

“那是什麽鬼道理?”楚烈铮忍俊不禁,“師姐,你雜牌醫書看多了,要中了魔障了!”

“胡說,什麽雜牌——”柳随月一怔,旋即醒悟過來,“好啊,小師弟,你在轉移話題!”

楚烈铮嘿嘿一笑,算是默認。

柳随月側過身子,作勢要去拔劍。

楚烈铮深吸一口氣,上前半步,張開雙臂,将她摟在懷裏。

“師姐,師姐,”他低聲說,“你也瘦了。”

柳随月呆住。

楚烈铮在她耳邊徐徐吐出一口氣,聲音低沉,帶着濃濃的鼻音:“別動。師姐,有些話,我發現,現在必須要和你說一說。所以,給我一點時間,可以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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