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兄弟戰争

很快,十九個人紛紛轉醒,但是幾乎都沒有一站之力。他們看着屋內唯二站立着的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甚是複雜的表情。

花容在楚烈铮過來給她旁邊的劉家雙主喂藥時,輕輕道:“上邪。”

楚烈铮全身一震,差點兒把手中的藥砸了出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花容,對方給了他一個如夏日般耀眼的微笑,讓他心神霎那恍惚。

“你是魔宗的人。正邪不兩立,柳随月和你已經沒有可能。”花容的目光掃過他的衣裳,沒有詢問,沒有猜測,用異常肯定的語氣,用輕飄飄的一句話,直接而狠辣地道出了他心底從來不敢去想的傷痛。但随即,話鋒卻又一轉,“而那句承諾,妾身卻不敢相忘。”

那句承諾?

——我願傾我一境,換你一生。

楚烈铮喃喃道:“花谷主,我是魔宗的,而你組織了這場大會,想要滅了魔宗。我們難道會有什麽可能嗎?”

花容眼角微微一跳,笑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不少呢,臻先生。”

“臻先生”三字一出,那些不知此事的人再看楚烈铮時,眼神已經完全不同。

天下臻,江湖上誰人不知,他是生與死的天平之間,那顆最後的砝碼?

要生則生,賜死必死。

鬼神之手,翻雲覆雨。

一代傳奇神醫,五年的傳說和神話。

“你說他……是天下臻?”歐陽紅正努力把額頭的玉佩弄幹淨。被秦湛從落桂湖畔拖到萬英堂,他的身上沾染了不少泥土,讓天神一般的歐陽三公子完全無法忍受。他一邊冷着面孔擺弄着,一邊沖楚烈铮點點頭,“沒死,不錯。”

幾乎沒有人質疑他到底是不是那個神醫——能夠死而複生,能夠将他們中的莫名其妙的的毒解開,能夠成為廳內站着的兩個人之一,楚烈铮已經無聲地證明了自己的“非正常”與“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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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天下臻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裏面的人們非常可能需要依靠他來渡過這場危機——雖然這讓心高氣傲的八方群豪們頗有些不甘不願。

對他身份的驚嘆只持續了短短幾息,大多數人很快就被另一個人奪去了注意力。

“他是誰?”

屋內站着的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大家夥兒雖然原來沒放在眼裏,倒也勉強可以認得;另一個卻完完全全面生得很。

他們來自八方各境,對上陽城不熟悉,即使認識幾個人,也都是像“天下臻”這樣名滿天下、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出類拔萃人物。因此,對于名不見經傳,且于去年就“死”了的秦湛,他們——包括高家的人,全都對他一無所知。

高長存抽冷子搗了楚烈铮腰眼一拳,問道:“神醫,那人什麽來路?長得挺帥啊,是你的小夥伴?”

楚烈铮扔掉最後一個碗,聳聳肩:“他說他是煞來着。”

秦湛目光中厲色一閃:“什麽叫‘他說’?我就是煞,你們全都是輸給了我!現在你們能清醒着聽我說話,不是你們眼前那個姓楚的小子有什麽過人能耐,而是我大發慈悲,想讓你們保持腦子清醒。我如果真的要你們死,那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絕對活不到明天!”

所有人——包括高長生——對他的這句話都嗤之以鼻。

其他人倒沒什麽,但是看着高家大小姐高高擡起她那美麗的俏下巴,一邊吓得不行,一邊還要充滿不屑地冷哼,楚烈铮就忍不住想笑。

他突然覺得驕蠻的高長生也很可愛。

不過很明顯,秦湛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們這群人可愛,卻也沒有動怒,只是把寒冰一樣冷漠的目光長長久久地盯在楚烈铮身上。

楚烈铮被他看得直起雞皮疙瘩,看看衆人都醒了,便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拿起缱绻刀,在手裏掂了掂,緩聲道:“三天前的晚上,我來到這兒,那時候,這裏還有另外的三個人。”

他無所畏懼地回望着秦湛:“你已經殺了梅素前輩、白依兒姑娘和茗燭姑娘。在此之前,你還殺了方丞方大俠,還有陳禾陳大俠。”

秦湛冷笑:“那又如何?”

“不如何。”楚烈铮長長吐出一口氣,缱绻刀刀鋒直指秦湛,穩若磐石,紋絲不動,顯示出它的主人說話時那鄭重的心境,“殺人是不對的,所以——我只是想讓你付出一點兒代價。”

秦湛一愣,忍不住垂下頭,聳着肩膀,呵呵大笑起來。

楚烈铮眯起眼睛:“有人告訴我,為我付出生命的那人臨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讓我給你一個痛快。”

——在那間密室裏發生的事情,楚慎在分別前,已經全盤告訴了他。楚烈铮最初知道師娘的遺言居然是這麽一個要求時,足足驚得呆了半盞茶工夫。

現在,他的眼睛裏已然流露出灼然的殺意。

“我真的不想殺你,三師兄。”他一字一句道,“我楚烈铮這十年,雖不入江湖,卻時刻徘徊在武林邊緣,說沒有生死危難,沒有仇家,沒有血淋淋的恩怨,那絕對是騙人的。但我沒有殺一個人。非不能也,實不願也。”

秦湛撇撇嘴,正要嘲諷幾句,忽的花容接口道:“此乃實情。我相信。”

——此乃實情,我相信!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由名滿天下、享譽八方的忘憂谷谷主說出來,就再也不簡單了。

楚烈铮卻沒有看花容,依舊盯着秦湛,看着他劍眉底下明若星辰的漂亮眼睛開始泛起血色,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兩人的戰争正式打響。

這是一場詭異之戰。

師兄弟之間的戰争。

武功只是附帶,勝負将會在犀利如刀的語言中分個清清楚楚。

楚烈铮背對着那十九人,手臂前伸。微風吹過,吹動他袖子上的白色火焰,也吹冷了他柔軟的內心。

那一刻,他挑起嘴角,緩緩道:“你看見了,我穿着魔宗的标志性衣服。你也應該知道,我不僅是魔宗的人,而且還是魔宗的少宗主,未來魔宗的頭兒。而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八方上陽流風門的天下臻有多麽的會救人,極峰魔宗代行殿的少宗主就有多麽的會殺人!”

秦湛冷笑道:“小師弟,你可真蠢哪。這種厥詞對我來說一點效果都沒有,倒是你身後的那些人……啧啧啧,看看他們的眼神,嘿,要是他們能站起來,恐怕第一個要殺人不是我,而是你了。”

楚烈铮灑然笑道:“所以他們站不起來。”

秦湛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我道為何——原來你在解藥中做了手腳!”

“沒錯。”楚烈铮一臉“義正詞嚴”的表情,卻堅決不回頭,甚至向前踏了兩步,以遠離身後那些灼燙的目光,“知道‘煞’是你之後,我就明白,這場浩劫歸根到底,只是你我之間的事情,是魔宗內部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手,也不需要八方那些自命正道的人來幹預。他們看着,聽着,記着,這就夠了。”

“甚合我意。”秦湛笑道,“那麽,你對自己就那麽放心,真的認為憑你一個人就能擊敗我?”

“不是擊敗你,是殺了你。”楚烈铮道,“我必須殺了你。因為——這是師娘的請求。是她在世間留下的、最後的請求。”

這句話一出口,楚烈铮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流風門的人,包括莫情,他們臉上會呈現出怎樣震驚與悲痛。

秦湛整個人都呆滞了。

他的面孔上第一次現出除了笑——微笑,大笑,冷笑,嘲笑——之外的另一種表情。

疼痛。

那種錐心泣血的疼,楚烈铮感同身受。

——就像是心髒被人生生剜去一塊那樣的疼,那樣連哭都哭不出來、無法言表的疼!

接着他看到秦湛咧開嘴,瘋狂地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笑得幾乎要窒息,笑得差點兒跪在了地上。

秦湛松開燃雪,拄着門扉,一邊笑,一邊指着楚烈铮:“你——你果然厲害!楚烈铮,天下臻,魔宗的少宗主,你厲害!哈哈哈,弑師!還說什麽不殺人呢,啊?和你相比,我又算得了什麽?我可沒殺養育了自己十年的恩師,更何況那個人待你比親兒子還親!”

“對不起,三師兄。”楚烈铮刀尖顫抖了一下,然後迅速恢複沉穩,“我一直想和你說一句對不起。說起來,我其實欠你良多。我搶走了師父師娘的疼愛,搶走了大師兄的關懷,也搶走了師姐的心……很多東西,本來是屬于你的,是我——”

“你閉嘴!”秦湛緩緩挺直身軀,筆直如杆地立在門口,初升的太陽把他的影子投滿整個大廳。他的臉在暗影裏,依稀可以看出俊秀的臉變得有些猙獰和兇惡。他森森道,“你道歉什麽?你搶了什麽?我看起來需要你同情,需要你施舍麽!你不過是一群愚蠢的邪魔外道效忠的對象而已,武功低微,容貌平凡,滿腹心機,用可憐與僞善哄得別人喜歡,憑什麽與我相提并論?

“他們都誇你,疼你疼得比對親兒子、親弟弟還親,我無所謂!我才不在乎!我要的,”他張開雙臂,大吼道,“是整個天下!而且,現在我成功了!”

他忽然又安靜下來,摸摸臉頰,自嘲地輕笑兩聲,恢複成儒雅的模樣,倚門笑道:“你不可能贏的。楚烈铮,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擋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邪: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

天地合 ,

乃敢與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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