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線轉機

花容卻沒有向他回以微笑,反而板着面孔,指着楚烈铮道:“你可不要當我是說着玩鬧,或者是危言聳聽。我可是認真告與你,如你再這般算計萬事萬物,早晚會熬幹心血,心力交瘁而死。”

楚烈铮啐了一聲,臉現不愉之色:“我起碼還得再活八十年,花谷主,咒人早死可不大好啊。”

花容嘆息一聲,道:“憑你武功智慧,天底下原是無人能傷你殺你。你活個一百零幾歲,将來當個武林中笑傲山河的前輩高人,原也不難。可是你看方才之事,我只是略施瞳術,你便傷成這樣。難保将來有日,你再傷了自己,便再也起不來了。”

楚烈铮呆呆道:“咦,花谷主,你說話和原來好像……好像大不相同啊。你沒有自稱‘妾身’,也沒稱我為‘先生’。我……”

花容嗔道:“也不害臊!我可比你大上好幾歲,謙稱一句‘妾身’,那是往日走天下謙和慣了,可不是對你客氣。如今這裏就你我二人,文绉绉說話,也不嫌累。”

楚烈铮笑道:“原來向來文绉绉的花谷主也是會累的。”

他內功深厚,恢複能力相當強悍,一陣咳嗽之後吐出淤血,頓時胸懷大暢,望着悠悠藍天,暖暖斜陽,嘆道:“我算是服了,看來想要活得長長久久,我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去看你那雙驚……呃,驚豔的眼睛。”

他本是想說“驚悚”,但覺得那樣隊一個女子來說頗為不敬,便臨時改口。

花容卻不依不饒,掰過他的臉,直視他的眼睛:“一輩子不看?你倒是試試?”

楚烈铮調理內傷,反應遲了一線,被兩只柔軟嫩滑的手掌捧住臉龐,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方才蒼白的面容眨眼之間就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眼睛大瞪,駭然望着近在咫尺的花容。

花容戲谑地回望着他。

楚烈铮連忙想要逃開,就見花容眸光一閃,眼前世界又開始晃動扭曲,急急穩住心神,調轉目光,身子僵硬,卻一動也不敢動了。

“你……你放開我。”楚烈铮無可奈何,萬年難遇如此低聲下氣地和人說話,“花谷主,算我求求你了。放……放開我。”

他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他就不應該在萬英堂解了花容的毒,讓她也參與到這次追擊中來。

——不,當初他就不應該闖進忘憂谷的院落裏,撞見這位日後成了他一輩子煞星的美人兒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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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容當然不放,笑道:“你倒是專一得緊,為你師姐守身如玉,連給人碰一碰都不行。”

楚烈铮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往臉上湧,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起來:“沒錯,花谷主,我也和你說了不止一次,姓楚的這輩子……只喜歡一個人。抱歉,我不能……不能負了她。”

他閉上眼睛。

許久——

“呼……”

花容長長吐出一口氣,嘆了一聲,終于還是收回手,在他一臂遠處抱膝坐着,沉吟不語。

楚烈铮如蒙大赫,這才發現就在這短短幾息時間裏,他已汗流浃背,衣衫盡濕。

花容抿着嘴開始笑。

楚烈铮看她笑了半天停不下來,莫名其妙問:“你笑什麽?”

花容笑道:“我笑你如此緊張,比起大姑娘也是絲毫不讓,完全看不出你是那個叫八方傾心,叫魔宗舍命的臻先生,少宗主。”

楚烈铮正色道:“情感……情感可不是能拿來說笑的,一旦選擇了,便要負責到底。”

花容搖搖頭:“你不可能對她負責到底。”

楚烈铮大怒,霍的站起身來,對花容厲聲道:“花谷主,我敬你重你,但是你若再說這些……這些混話,休怪我楚烈铮不講人情,對你不客氣!”

他一站起來,才發現這裏已非河邊,而是一個樹木稀疏的小山谷,幾步外有一處泉眼,泉眼旁散亂地放着一些沾了血的紗布,還有許多碼得整整齊齊的草藥。在另一邊,一堆篝火燒得正旺,一個臨時拼起來的燒烤架子上還串着幾條小魚。微風吹過,烤魚的香味撲面而來,讓人不由得頓覺饑腸辘辘,十指大動。

楚烈铮咽了一口唾沫,再看自己身上,原來被樹枝劃破的傷口都被人悉心包紮好了,衣裳破碎的地方也被人用細密的針腳修補殆盡,全無疏漏。

楚烈铮臉色剛剛回複正常,這下又火燒火燎地燒了起來,不敢看花容,只深深一揖:“呃……嗯,方才……方才小子放肆,還請花谷主……”

“我介意。”

“那就好……嗯?”

楚烈铮驚愕地擡頭。

花容卻垂下頭去。

“剛下過雨,河邊潮氣重,你腿傷未愈,不能呆在河邊太久,我便負了你過來。你腳踝那裏的包紮手法完全不合格,若是擱在我瞧不到的地方也就罷了,既然被我瞧見,我自要幫你整理整理。”花容淡淡道,“做完了這些,你還沒有醒,我便把你其他傷口也給小小包紮了一下。想你醒來時也許會餓肚子,就去捉了幾只小魚兒……”

楚烈铮低聲道:“你待我如此,楚烈铮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花容嘆息:“我這一輩子,就喜歡過你一個人。不對你好,我對誰好?”

楚烈铮無言以對。

饒是他心思百轉,萬竅玲珑,此刻也找不出一句話來回答,只能喃喃道:“這是何苦來哉……”

花容卻又笑了:“你當我是不計後果和回報的無償奉獻麽?那你可就錯了。我今天付出的一切,往後自然會慢慢地收回來。”

楚烈铮一驚。

花容豎起一根潔白修長的手指,笑道:“一年,最多一年。”

“什麽一年?”

花容笑而不答。

楚烈铮有些乏力,一跤坐倒,嘆道:“不管了不管了!這場劫難過不過得去尚且兩說,哪裏有空閑來糾結什麽兒女情長!花谷主,我們再來談談怎麽分割八方豪傑如何?”

花容眼神一黯,口中卻道:“正當如此。”

二人用大葉子盛了泉水喝,将七八條魚分着吃掉,太陽已全然落了下去,夜幕開始籠罩蒼穹。

楚烈铮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和花容自深山裏出來并肩攜游的日子,說着聊着,皆為對方那精巧絕倫的奇思妙想所折服。一個算世事,一個通人心,談古論今,當真是縱橫捭阖。到了後來,兩人指點江山,逸興遄飛,大有睥睨世間、無人可敵的驕狂之态。

他們直談了一夜,把“分割包圍,各個擊破”方針落實到了實處,對每個人、每種可能否做了盡可能詳細周密的假設方案,相信接下來一切盡在預料之中,而絕不會再有出乎意料之事。

除此之外,他們也就魔宗行事立世進行了淋漓盡致的剖析。楚烈铮向花容大倒苦水,說什麽正邪不兩立,說什麽血脈恩仇,說什麽天下大同,說什麽人心鬼蜮……花容一一勸解作答。

最後,談及楚烈铮身體問題,花容難得地遲疑了一下,慢慢道:“如果沒有什麽天大的機緣,你死撐……撐不住二十次。二十次一過,你若不喝血,便真的是死路一條了。”

楚烈铮大笑道:“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死則死矣,何足惜哉!”

花容氣道:“你死了容易,卻讓那些愛你護你的人怎麽辦?”

楚烈铮楞了楞,道:“那我……還不能死了?”

“好容易活到今天。”花容道,“為什麽不想法子再活下去,幹脆活到一百歲?你方才還說我咒你,如今你倒咒起自己來了。”

楚烈铮苦笑道:“嘿嘿,自家人知自家事。說着能過一百歲,但是你也看見了,我想的太多,身子又不好,再撐個十年,能看見正邪之戰沒有發生,已是上天保佑,讓我死而無憾。就是這十年,我想熬,怕也難熬得很。哈,誰不願活得長長久久?其實啊,我真的也很想能看到自己兒孫滿堂,與心愛的人齊眉舉案,白首偕老……”

花容溫聲道:“可以的。”

楚烈铮一呆:“什麽可以?”

花容一字一句道:“活、下、去。”

“哈,這可是你大名醫剛剛親口說的,如果沒有天大的機緣……”

“那如果有呢?”

楚烈铮噗嗤一聲笑出來:“啊喲,機緣這玩意兒,我從極峰走到上陽,從忘憂谷游歷到無為河,連它的影子都沒瞧見,遑論什麽‘天大的機緣’了……”

花容望着星空,緩緩說出了她醞釀了好久的詞句:

“極峰沒有,八方沒有,那……別的地方呢?”

“別的……地方?”

楚烈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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