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碗姜湯
汽車急剎車時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忽然放大,嚴文熙只匆匆瞄到一眼撞上來的車,就感到天旋地轉,随即身體在車裏來回碰撞,疼痛感和暈眩感一齊襲來——好像撞到頭了。
嚴文熙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想着的,還是杜默。
那個坐在河邊描繪着景色,一臉恬淡笑意,語調輕快地跟他說“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在河邊建一座小屋,和所愛的人朝暮相伴、不離不棄。”的杜默,那個讓他動心的杜默,而不是後來一臉冷漠的杜默。
但他心裏清楚,杜默希望能朝暮相伴、不離不棄的人,一直都不是他嚴文熙。
嚴文熙所乘坐的黑色轎車翻滾着摔下了山崖,沿山公路上停着的幾輛車裏走出來幾個人,他們拿手電筒往下照了照,互相商量了幾句。
“追下去,看看是死是活!”
最終有人下了命令,一行人又返身上了車,尋路前往山崖下方。
被逼下山路的轎車墜下山崖,被幾棵崖壁上的樹木擋了幾下,最終落在了崖底的泥地上。
這一連串的撞擊讓嚴文熙頭腦發暈,即便暈眩感十分強烈,他也知道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否則萬一有追兵前來查探,自己也是必死無疑的。
和自己同車的只有兩個手下,負責開車的已經被槍殺,另一個手下阿立還能喘氣,卻在車翻滾下山時被撞暈了,只有自己幸運地還保持清醒。而另外兩輛随行的車,早被對方沖散,此刻不知道那些兄弟生死如何。
嚴文熙将昏迷着的阿立拖出車,然後将轎車前蓋打開,将三人身上和車上所有易燃的物品丢了進去——包括錢,然後他架起阿立,将點着的打火機也扔了進去。
他架着阿立走開一段距離,就聽見身後傳來劇烈的爆炸聲,他甚至能感受到熱浪的沖擊。他咬咬牙,站穩了身子,費力地繼續架着阿立前行。
但畢竟一個人的體力有限,本來這幾天已經休息不足,而且又經歷了剛才的追殺,墜崖時腦補也受到了撞擊,嚴文熙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他們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對方要來搜索也不一定能找到這裏,嚴文熙四周看了看,找了處樹木較多而較為隐蔽的地方,将阿立藏了進去,自己繼續朝前走。
由于失血較多,加上又是夜晚,嚴文熙已經看不清路了,他一跌一撞地幾乎手腳并用地往前掙紮,實在是狼狽不堪。迷糊中,他似乎看見了一片墓地,好像還有無數冤魂對着他凄慘慘地陰笑,似要來索命,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跑了。
自從父親死後,嚴家內亂,他和哥哥為了奪回嚴家的權財,才成年就已經犯下無數殺孽,雖然那些人也背負着許多血債,不過是黑吃黑而已。掌控着嚴家黑道事物的這麽多年,嚴文熙早就數不清自己沾過多少血腥,如果有冤魂要來索命,便索去吧,他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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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嚴文熙靠着一塊墓碑閉上了眼。
只是他還有放不下的人:他唯一的親人嚴文晧,他唯一的愛人杜默。只不過,後者如果聽見他的死訊,怕是高興還來不及吧。
苦笑着,嚴文熙耗盡最後一絲氣力,徹底了昏迷了過去。
再度睜開眼,嚴文熙是非常意外的。
他想自己不過是兩種結局:死在墓地裏被人草草掩埋;或者命大,能再度睜眼看見那片白慘慘的墓地。卻沒有現在這一種,能在柔軟的床鋪裏醒來。
這不算明亮的房間,卻意外地讓嚴文熙覺得很溫暖,這大概歸功于頭頂上那盞橘黃色的燈吧。他試着動了動身體,還好,不算太僵硬,于是他緩緩坐起了身子,仔細打量着這間屋子。
貼滿了白色膠質紙的牆壁,木質的家具,這間房帶着一點陳舊的氣息,卻很幹淨整潔。房間裏整齊地堆了好幾個長方形的紙箱子,有一個打開的,嚴文熙看見裏面放着成卷的布匹,看起來似乎是做布匹相關生意的人家?
額角突然一陣刺痛,嚴文熙嘶了一聲,擡手去摸,原本流血的額頭,此刻已經被包紮妥當,他後知後覺地查看自己身上,原來穿着的西裝不見了,而是一套幹淨的舊居家服,手臂、胸背和腿部的傷口也有好好地處理過,不是繃帶包紮就是貼着止血紗布。
是誰這麽好心救助他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
嚴文熙疑惑着,慢慢站了起來,身上還有些疼痛,但不影響他行走。他拉開阖上的房門,就看見縮在客廳沙發上看書的男人。
男人大約二十來歲,捧着一杯熱茶,低頭看着膝蓋上的書,略長的頭發貼在後頸處,十分柔軟的樣子,即使被頭發遮掩了部分側臉,也能看出這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他的眼睛裏盈着光,似乎被書中的文字吸引,神情投入,連房間裏多了個人都沒有察覺。
“咳。”嚴文熙只好故意發出聲音,提醒他。
男人下意識地轉過頭來往這邊看,露出了左側的臉——即便有較長的劉海遮掩,但仍然看得見那渾濁無光的左眼,還有左下巴處那道駭人的一指長的傷疤,這些都突兀地破壞了這張幹淨好看的臉。
像是注意到了嚴文熙詫異的目光,對此敏感的男人抿了抿嘴,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垂下頭試圖遮住自己的左臉,這讓嚴文熙意識到自己的冒犯,他立刻收起了打量的目光。
“謝謝你救了我。”嚴文熙有些尴尬地說,“這裏是哪裏?”
“臨水鎮,離K市大概一百多公裏。”男人開口回答,語調不急不緩,輕易地就讓氣氛變得安寧起來,“你要不要先和家人聯系?”
男人說罷,指了指木茶幾上的座機。
嚴文熙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剛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将現狀好好梳理了一番,這次去C市的行蹤被暴露,嚴家一定出了內鬼,他回去也只是再度暴露在槍口下,倒不如裝死,趁此機會肅清嚴家內部,然後一口氣扳倒那些對嚴家虎視眈眈的惡狗。
“我……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嚴文熙扶着頭,作出一副無助的樣子,“我只記得……汽車碰撞的聲音……爆炸聲……還有人喊叫的聲音……”
在嚴文熙表演失憶的時候,男人已經一臉憂心地走了過來,他扶着看起來十分脆弱的嚴文熙,開口勸道:“別逼自己想了,先休息一下,你臉色很難看。”
“嗯。”嚴文熙點點頭,任由男人将自己扶到沙發上坐下。
他倒也不是完全在裝,除了摔下山崖時受的傷,他現在一陣陣發冷,應該是有些發燒,所以臉色是真的難看。
“來,趁熱喝碗姜湯去去寒。”男人将一只白色的瓷碗遞了過來,“昨晚下了一夜雨,早上我發現你的時候已經燒得厲害了,醫生說再晚點就危險了。”
嚴文熙道了聲謝,接過瓷碗,慢慢喝了下去。姜湯做的很簡單,切成花的姜片,切成末的蔥蒜,少許胡椒粉,喝起來有點兒沖鼻,但一碗下去,身子就暖和了起來。
“先披着毯子吧,別加重病情了。”男人遞來一件毛毯,看他裹上後,又将一個袋子遞給了他,“這是你的随身物品,你看看。還有,你的衣服我替你洗了,還晾着。”
嚴文熙拿過袋子,看了看,裏面就一支手機和一串鑰匙,還有一些零錢——這大概是他摸易燃物的時候漏掉的,而錢包、名片夾和煙盒之類的,早就扔車裏燒了。
“其實我想聯系你的家人的,但是你的手機好像壞掉了。”男人解釋道,“我有讓人幫忙修,但是他說摔得太厲害又進了水,修不好了。不過他說可以試試将卡取出來,可是我不敢亂動你的東西,就拿回來了。”
“麻煩你費心了。”嚴文熙應道,擺弄着手裏的手機,黑色的屏幕上全是裂痕,機身不僅濕噠噠的,更是有些扭曲,的确是修不好的樣子,不過這也讓他松了口氣。
他是想隐藏行蹤在小鎮裏裝死一段日子的,雖然他得盡快聯系哥哥和阿恒,但是為了能讓這個看起來人好心善的男人收留他,好方便他行事,他得裝失憶博同情。
嚴文熙用力掰開扭曲的手機後蓋,看着明明完好的手機卡,睜眼說瞎話:“卡已經裂開了,取出來也沒用了。”然後他将手機放進袋子,收了起來。
男人應了聲,就沉默了下去,他有些不自在地四下亂瞄,好像不習慣和陌生人共處。
“那,恩公怎麽稱呼?”嚴文熙找了個話題打破了這尴尬的氣氛。
男人連連搖手,說:“別叫我恩公,怪不好意思的。我叫張景棠,鎮上人都叫我阿棠,你也這麽叫就好了。”
嚴文熙看了眼客廳另一側擺着的縫紉機和工作臺上堆放的布匹針線,又說:“這些東西……你是做裁縫的?”
“嗯,樓下就是我開的裁縫鋪。”張景棠說完,想了想,問他,“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呢?”
嚴文熙做出一副猶豫的樣子,問道:“恩公的鋪子缺不缺人手?”
“都說了別叫我恩公。”張景棠摸了摸後頸的頭發,又說,“鋪子裏就我一個人,鎮裏也沒太多事幹。要不這樣吧,我明天陪你去醫院裏看看醫生怎麽說,等你養好傷了再說。”
“好。”
張景棠笑了笑:“我給你準備洗漱的東西,你好好休息,什麽事明天再說吧。”
嚴文熙點點頭,看着張景棠進屋去翻找東西,輕輕舒了口氣。
其實他醒來時就想,能夠救助他這樣一個來歷不明、渾身是傷躺在墓地裏的男人的人,一定是善良到傻的地步了。還好他遇上了這樣一個張景棠,才活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攻受終于見面啦~
能保持日更嗎?(自我懷疑中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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