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穆玄英酒量淺,酒品倒還不算特別爛,莫雨抱他回房一路上也沒見他怎麽折騰。

一腳踹開房門,莫雨直奔浴室。由于蘇寂閑養尊處優嬌生慣養,這件別院的房子都修有十二個時辰熱水不斷的浴池,正好方便他把醉醺醺的穆玄英洗幹淨。

伸腳把藤榻拖過來,又将穆玄英放在榻上坐好,莫雨相當幹淨利落地扒了他的衣服,塞進浴池裏,挽起袖子脫掉手套抽出浴巾,抓過池子邊的浴膏,挖出一大塊往他身上糊。

原本還挺乖的穆玄英從被塞進浴池裏便鬧騰起來,揮着爪子不肯合作,亂撲騰一把,把水拍得到處濺。

“別鬧,毛毛安靜點!”莫雨被濺了一臉水,好幾次差點把浴膏抹到穆玄英嘴裏,皺着眉在他後背啪的一拍。

這一巴掌并不重,倒是把穆玄英給拍安靜了,呆呆坐在水裏,一動不動。

莫雨稍松一口氣,繼續給他洗澡,洗得差不多了也脫了一身濕淋淋的衣服,跟着下池子洗了洗,拔掉池底的軟木塞換水。

“雨哥……”

背後穿來細細的聲音,莫雨重新塞好木塞,放水灌滿池子,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嗯?”

“雨哥……”

“怎麽了?”他回過身,忽然嘩啦一聲,原本乖乖坐着的穆玄英猛地撲過來,撲得他往後一仰,後背撞在池壁上,蕩出大片水花,“毛毛?”

穆玄英摟着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胸前,聲音帶着點哭腔,“雨哥……我不想和你疏遠的……我不想的!可是師父不讓我和你玩……怎麽辦……”

莫雨愣了愣,伸手抱着他,摸了摸他的馬尾,“沒事,他若罵你便和我說。”

“你都打不過師父……師父好讨厭你……”

“讓寂閑和他說?”

“唔……師父不讨厭小閑……我去找小閑!”說着,他便撐着莫雨的肩,搖搖晃晃站起來,往池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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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一把揪住他,“找什麽找,洗幹淨趕緊給我喝掉醒酒湯睡覺,明天再收拾你。”

“找……找小閑……小閑!”

又鬧騰起來的穆玄英遭到了莫雨毫不留情的暴力碾壓,掙紮着被撈起來套上寝衣,含含糊糊地念叨着找蘇寂閑。

這邊雞飛狗跳,那邊的主卧倒是很安靜。

蘇寂閑這是第一次喝醉,酒量不怎麽樣不過酒品比穆玄英好得多,在陸泠風的伺候下乖乖洗去一身酒味,穿着潔白蠶絲寝衣,坐在床邊讓他擦頭發。

陸泠風用細棉布巾細細擦着蘇寂閑濕漉漉的長發,看着他目光茫然純良的模樣,不由得輕聲笑了笑。

“公子,認得我是誰嗎?”他微微探身湊近,低聲問着,伸手把他的額發往臉側順了順,指尖輕輕劃過他的肌膚。

蘇寂閑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雙眼緩慢眨了一下,腦袋一歪,目光依舊茫然清澈。

陸泠風又是輕笑,氣息與蘇寂閑的糾纏在一起,溫溫熱熱的,還帶着竹葉的清香。

坐在床上的白貓聽到他的笑聲,擡起頭瞧了瞧,眯着眼喵了一聲。

這一聲喵蘇寂閑倒是聽懂了,腦袋歪到另一邊,軟軟地跟着叫了一聲:“喵——”

陸泠風一愣,耳尖慢慢染上一層薄紅,忽然把額頭埋在他肩上低聲笑着,雙手抱着他嘆息,“寂閑啊……”

貓甩了甩尾巴,抻着前爪伸了個懶腰。

宿醉是什麽滋味?穆玄英此刻無比了解。

抱着昏昏沉沉一陣一陣發疼的頭,他哀嚎了一會兒,突然身上一重,又倒回被窩裏。

“別鬧,睡覺。”眼睛都沒睜開的莫雨皺着眉一胳膊把他按下來,語氣困倦。

任誰一整晚都在應付一個睡着了也鬧得厲害的醉鬼,精神和心情都不會太好。

穆玄英一呆,默默縮回被窩,把臉埋在枕頭裏。

這樣的雨哥……居然意外的好看呢。

躺下來也依舊覺得頭暈頭痛,穆玄英看了莫雨一會兒,也閉上眼繼續睡,一蹭一蹭縮到莫雨懷裏,抱着他的腰睡,一如當年流亡漂泊的日子。

日上三竿,五月的揚州熱得人渾身不暢快。

也虧得別院裏修了大池子和許多大葉樹木,溫度比別的地方涼爽得多,受不得暑氣的蘇寂閑才能安安穩穩睡到大中午。

他是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給拱醒的,迷迷糊糊睜開眼,一只雪白的毛團子正趴在枕頭邊用腦袋蹭他臉,見他醒了,還很是歡喜地舔了舔。

“啊……元宵?”蘇寂閑伸手把毛團子按住,揉了揉蓬松的白毛,“泠風接你回來的?”

圓滾滾的小狐貍甩甩尾巴,舔了舔他的下巴。

“毛長出來不少,病好了吧。”他撐着身子坐起來,雖然因為昨晚喝過醒酒湯并不覺得有宿醉之後的頭痛,但也有點暈,靠着床頭緩了緩,伸手把元宵抱在懷裏。

小狐貍也不動,乖乖趴在他懷裏,尾巴一甩一甩地拍着他的肚子。

蘇寂閑摸了摸它的腦袋,掀開毯子準備下床,正巧這時陸泠風走了進來,肩上蹲着一只白貓。

“公子醒了啊。”陸泠風上前幾步,伺候他穿衣服,“午膳已經做好了,公子昨天喝醉,今天飯食不宜油膩,便做得清淡了些。”

“嗯。”

“對了,還有些事。”陸泠風把狐貍拎到一旁,抖開外衣給蘇寂閑穿上,“別院內的細作抓到了,公子可要看一看?”

“稍後去。”

“藏劍大莊主發來帖子,邀您過府一敘,若泠風沒猜錯,應是葉六小姐抱恙,欲借此機會請月小姐診病。”

“回帖,明天上午我會帶月兒前去拜訪。”

“揚州司士已将近些年的河道記劄送入府中,泠風放在書房裏了。”

“嗯,通知下去,今日下午我出門巡查,揚州司士與各處河伯随行。”

“是。”

蘇寂閑養的屬下都不是白吃飯的,雖說他要處理隐元會和朝廷兩邊的事情,不過一些不怎麽重要的小事都是由下屬處理的,送到他手裏的是較為重要需要他親自決定的事情,也不算特別多。

吃過午飯後,在後花園裏散了會兒步,蘇寂閑才慢悠悠轉去書房旁邊類似小廚房的木門裏,打開暗門,走進用夜明珠做燈的暗道。

暗道曲折,每轉一次彎都要在牆上扣幾下,走了約莫半柱香才到盡頭。

不同于密道的昏暗,地牢裏很是明亮整潔,刑具在牆邊的桌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擦得锃亮,連血腥味都聞不到。

那細作被綁在十字木架上,玄鐵扣穿過琵琶骨,鎖在木架上,令人半點動彈不得。身上的衣服只有些許淩亂,看不出有用刑的痕跡,而她的呼吸卻混亂微弱得仿佛将死之人。

“是個女子啊,這張臉可真是标致。”蘇寂閑輕笑一聲,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龐,微微擡起來,目光暗沉幽深,“乖,告訴我,你要對付的是我,還是陳月?”

他的聲音很輕,溫柔得近乎蠱惑,女子的目光幾乎是瞬間便迷茫起來,沙啞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斷斷續續道:“陳……陳月……挑撥……害……”

“呵,以為月兒醫術超群能護我無恙,便決定對月兒下手了嗎……”他收回手,用手帕細細擦着手掌五指,動作優雅,神态散漫,“斷人後路,把人往孤立絕路上逼,倒像是靜忠那閹人的風格。”

對于靜忠,蘇寂閑可以說是相當讨厭。那個巴結後妃整天撺掇太子李亨不幹正事的蛀蟲,在他和楊國忠掐起來時拖他後腿的渣渣,要不是躲在李亨身邊,他早弄死他了。

不過,活着也沒什麽,橫豎把靜忠當做眼中釘的,可不止他一個。

“喂顆奪心丸,調/教之後丢去徐國公後宅。”蘇寂閑丢了擦手的帕子,眉目低垂,溫文爾雅猶如春日閑游不知愁苦的世家公子,“讓他們倆慢慢鬥去。”

站在一旁的黑衣隐元衛低聲應着,回頭去藥架處拿藥。

緩緩吐出一口郁氣,蘇寂閑帶着陸泠風離開地牢,準備去書房處理送來的河道記劄。

“唉——”

藥房裏,穆玄英趴在桌子上蔫蔫兒長嘆。

陳月切着靈芝,頭也不擡問道:“頭還疼?”

“不疼。”他沒精打采,手裏抓着一片新鮮的竹葉,“忽然覺得,有點羨慕你和小閑。”

她有些詫異,擡眸掃了他一眼,“有什麽好羨慕的?”

“你和小閑從一開始就沒有分開過,不像我和雨哥……他在惡人谷,我在浩氣盟,正邪不兩立,我甚至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把劍送到雨哥胸口,或者是死在他掌下……”穆玄英閉上眼,神情有些難過,“楓華一別,殊途難同啊……”

陳月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恍惚了一瞬,很快又重新低下頭切靈芝,“有時候我覺得,若是我沒有跟在哥哥身邊,或許會更好……”

如果不是從一開始就沒和蘇寂閑分開過,也許她就不會親眼看着他掙紮着往上爬,對自己狠,而她卻無能為力。

活不過弱冠之年像是詛咒一樣死死纏着她,她不知道能不能打破這個詛咒,只能努力給蘇寂閑療養,假裝看不到他一次次的受傷。

蘇寂閑從來沒有把那些陰暗的事情告訴她,來到隐元會後也從來不會讓她看到他受傷狼狽的模樣,但是……她都知道,她全都知道的。

“我不管哥哥殺過多少人,被他殺的人是否無辜,他的手段有多狠毒,”陳月輕聲說着,語氣淡然且堅定,“哪怕他是惡人,是邪道,我也不在意。我只知道他是我哥哥,這樣就夠了。”

“可是……”穆玄英心緒有些亂,手指無意識收緊,竹葉被他揉進掌心,“可是……”

他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甚至也不知道該不該反駁,怔怔看着娴靜的陳月好一會兒,最後還是閉上眼,把臉埋在臂彎裏,無力長嘆。

作者有話要說: 靜忠:太子李亨身邊當紅宦官,李亨登基成為肅宗之後,靜忠被賜名李輔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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