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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樹枝葉摩挲,風中也似乎帶着幾許草木清香,被樹影環繞的房間裏涼意沁人,檀木桌上放置着一碗藥湯,熱霧袅袅。
一只手伸了過來,貼在碗壁上,“公子,藥不燙了。”
美人榻上躺着的白衣少年懶洋洋嘆了口氣,撐起身子,趴在胸前的雪白毛絨團子滾到了他的腿上,“拿來吧。”
陸泠風把端着藥送到他唇邊,喂他喝了下去,确定喝完後擱下碗給他擦着唇邊的水漬,“要不今日便不出門了,好生歇着?”
“不必,橫豎不是什麽大病,只覺得有些反胃而已。”蘇寂閑捂着肚子皺眉,躺了下來,把狐貍擱在肚子上,“去準備準備,半個時辰後便去藏劍山莊。”
“是。”陸泠風扯過薄薄的毯子給他蓋上,轉身出了房門叫來人吩咐着。
蘇寂閑躺着不動,好似睡着,呼吸極輕極輕,甚至連窗外拂過的一縷風都比他的呼吸聲要清晰。
桌上青銅香爐上袅袅直上的藥香輕煙忽然扭曲了一瞬,一道陰影走了過來,又隐在房中的暗影裏。
“你怎麽在揚州?”蘇寂閑微微睜開眼,卻沒有起身,嗓音輕而倦懶,帶着幾分說不清是孱弱還是漫不經心的意味,“我以為你會在洛陽。”
“有些事情罷了……”坐在暗處椅子上的男人全身都裹得很是嚴實,聲音低沉沙啞,卻讓人聽不出他的年齡,“聽說你也在揚州,便順道過來瞧瞧。你看起來不是很好。”
“不礙事,死不成。”他恹恹答着,擡起眼眸掃了他一眼,纖長睫毛下一雙桃花眼清清泠泠,折射出冰棱一般耀眼又銳利的冷光,“不過,在我眼裏你從來不是會順道來看我的人。你要南下?如今局勢越來越微妙,且不說隐元會如何,你們九天內部,就沒做何打算?此時南下,若不是什麽能輕易解決的事情,怕不是什麽好時機。”
“九天并不容易亂……雖說變天君趙涵雅如今不知身在何處,但幽天君的接替者已經找到了……”
“所以,這次還真是兇多吉少的大事啊……”蘇寂閑所有所思,看着忽然覺得被套了話閉嘴不吭聲的無名,“能讓幽天君這般在意的……莫不是龍脈?”
無名默默看着他,呼吸不變,毫無波瀾,對他的試探不透半點痕跡,“你父親當年為了尋你而将隐元會把持在手,雖說他已将會首交到我手中,但你如今……已經将隐元會控制得很好。”
“所以?”
“即便是我此番有來無回,隐元會也不會亂起來,而你也能成為真正的會首,而不僅是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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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寂閑看着他微微皺眉,無名向來神出鬼沒的,他們之間也很少過問對方的事,他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推測出他要做的是什麽,“……你是來見我最後一面的?”
無名沉默着,不知是什麽表情。
“公子,車已經備好了,月小姐他們也在車上等着了。”
陸泠風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蘇寂閑應了一聲,再回頭時便發現無名已經離開。
他撐起身子,沒再理會這件事,“給我換衣服。”
“是。”
藏劍山莊位于西湖邊上,離蘇寂閑的別院并不遠,坐馬車出門走上一炷香時間到港口,乘船不過兩盞茶便可以到藏劍山莊門口。
因為已下過拜帖,山莊前的渡口有人在候着,葉軒靠着畫舫船頭的欄杆,沒等畫舫完全靠岸停穩便跳了下去,笑嘻嘻地拍着來人的肩,“葉桓啊好久不見了啊!劍法有進步沒?”
“見過小師兄,我……”
“哎呀看着進步就不是很大的樣子,客人我招待就好,你去練劍哈!”
“可是大莊主說……”
“師父那邊有我啊,怕什麽?”葉軒像哄小狗一樣趕他走,“去去去,我來招待就好。”
葉桓看了一眼從船上走下來的白衣少女,恍然大悟,嘿嘿笑着撞了撞葉軒的肩,“我懂~小師兄努力喲!我先走了!”
葉軒揮揮手讓他趕緊滾,接着便轉身湊到陳月身邊給她撐傘,“月兒,寂閑,這個時間我師父應該在天澤樓,走走走我帶你們去,待會兒我領你們逛逛,山莊周圍的風景還是很好的,不遠就是靈隐寺,我和你們說……”
葉軒話匣子打開說個沒完,蘇寂閑微微落後一步,看着他對着陳月獻殷勤。
雖說葉軒經常因為和陳月說話而忘記旁人的存在,不過他倒是不太在意,甚至覺得這樣的态度很好。
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妹妹被人這樣用心對待,還是比較欣慰的。
跟着他們踏進山莊大門,他擡頭看着前院的巨大古樹,一片粉色花瓣順着風飄來撞在他額頭上,觸感柔軟微癢,花香宛如水波一般一圈圈漾開,萦繞在鼻尖。
有點困……
蘇寂閑閉了閉眼,走在他身邊給他撐傘遮陽的陸泠風低頭扶着他的腰,目光擔憂,“公子可是不适?”
“不……只是有點困。”蘇寂閑把腰上的胳膊拉下來,微笑着對前面回過頭的陳月搖搖頭,看她轉回去了才微微喘了一口氣,眉眼間的倦怠又濃了幾分,“或許是有些暈船。”
他緩慢地深呼吸着,總覺得呼吸間有着極輕的血腥氣,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又或許只是夏天過于炎熱,讓他覺得困倦而已。
葉軒帶着他們走向天澤樓,果然有人在樓前等候,将他們迎了進去。
大莊主葉英坐在正堂首座,雙目緊閉,長發如雪,容貌倒是很年輕,看着也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
“晚輩蘇寂閑,見過大莊主。”他行了個晚輩禮,陳月和陸泠風在他身後跟着見禮,葉軒倒是沒規沒矩地跑上去給葉英捏肩。
“師父徒兒回來啦!好久不見師父感覺師父又年輕了好多!”
“諸位有禮,請坐,小若給客人看茶。”葉英微微笑着,又側過頭摸了摸小徒弟的腦袋,“成天就曉得玩,可有給人添麻煩?”
“才沒有,徒兒可是很聰明的!”葉軒蹲下來把腦袋送到自家師父手底下,乖得不得了,“六師叔的病如何了?”
葉英輕聲嘆息,眉眼很是憂慮,“看着令人憂心,旁的大夫都診斷不好,也不知這病情是大是小……此次請蘇少主過府,也是為了舍妹之病。陳大夫師從萬花谷孫思邈老先生,還請為舍妹診治診治,若有何需求,藏劍山莊必無推辭。”
“大莊主客氣了。”蘇寂閑溫溫和和地笑着,看了看陳月,見她點頭才繼續道:“還請為月兒帶路,若在能力之中,我等必當盡力。”
葉英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叫來旁邊一個侍女帶陳月去葉婧衣的院子,和蘇寂閑閑聊起來,“算上這次,蘇少主救了舍妹已是兩次了,藏劍上下不勝感激,吾以茶代酒,謝蘇少主大義。”
蘇寂閑立刻坐直身子端好茶杯,“大莊主言重了,當初不過是偶然搭救,不值一提。且醫者父母心,月兒能為六莊主排憂解難,也是醫者之職。”
“終歸是助吾等良多,蘇少主不必過謙。”
兩人談了幾句,話題不知不覺轉到了武學之上。
葉英武學造詣非同一般,對武學見解極是深刻獨到,而令他詫異的是,體弱多病的蘇寂閑在武學上的領悟比同齡人都深刻許多,看得出江湖上所說的隐元會少主武藝非凡的傳言不假。
兩人正聊着,一個迎客弟子忽然從門外走了進來,俯首一禮:“大莊主,天策府李将軍來訪。”
“李承恩?”葉英微微一怔,似乎不太明白李承恩來這兒幹什麽。
蘇寂閑倒是覺得有點不妙。
雲鏡國師與隐元會少主是同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除了他身邊的幾個人,便只有莫雨和葉軒。雖說陳月作為隐元會少主的寶貝妹妹卻時常出現在國師身邊,但外界的說法是國師與隐元會少主有交情,陳月是國師的專用大夫,倒也沒人懷疑什麽。畢竟世人所知的國師精通兵法卻不通武藝,性格冷漠乖張,而隐元會少主卻是少有的高手,脾氣也是極好極溫潤。
只不過前些年在南诏之亂中,蘇寂閑和天策軍合作一舉端了南诏,天策府幾個高層對他都熟悉起來,現在讓李承恩過來,十有八九會認出來吧!
得走。
蘇寂閑起身撫了撫衣袖,笑道:“大莊主有客人,晚輩便先行回避,不打擾大莊主正事了。”
“這……”
葉軒一把抱住葉英的肩,笑嘻嘻地晃了晃,“沒關系啦師父,徒兒可以陪寂閑在莊中游玩的,您和李将軍談事情就好,這邊交給徒兒!”
接着又湊到葉英耳邊小聲嘀嘀咕咕,葉英搖搖頭無奈笑着,拍了拍他的腦袋:“可別怠慢了蘇少主。”
“怎麽會……”葉軒嘿嘿笑着,蹭到蘇寂閑身邊,“徒兒先帶寂閑去逛逛了。”
“大莊主,告辭。”
葉英聽着他們幾人離開,忽然微微凝眉,他總覺得蘇寂閑的呼吸有些怪異,卻說不出哪裏奇怪。
聽起來似乎綿長平穩,細聽之下更像是将斷的蛛絲,綿而長,沉而靜,卻帶着一種隐隐的潰敗感。
然而沒等他細細聽,蘇寂閑便已經走遠,李承恩大喇喇走進來,腳步聲完全掩蓋了蘇寂閑的聲息。
“葉大莊主別來無恙!”
啧。葉英的心情不是很美好,他的性子本就喜靜,偏偏這人格外的吵,嗓門大得能從側門傳到九溪十八澗。
一身便裝的李承恩看着桌上還沒來得及撤下去的茶盞,眉梢一挑,随口問道:“你有客人?”
“嗯。隐元會少主。”葉英将手收在衣袖裏,眉眼沉靜,“不在洛陽呆着,來揚州做什麽?”
“诶,這不進京述職麽,順路便過來瞧瞧,藏劍山莊可是天策府的合作盟友呢。”李承恩坐下來喝了一大口茶,沒喝出啥味兒,就覺得還不錯的樣子,便多喝了一口。
葉英有點嫌棄,也沒去管他能從洛陽進京順路到揚州的爛說辭。
“說起來我剛才有看到葉軒帶着一個白衣小公子往那邊走,”李承恩眯着眼懶洋洋坐在椅子裏,“那背影看起來和國師有點像。”
“雲鏡國師?”當年葉英也曾奔赴南诏解救身陷囹圄的中原門派掌門人,對平定了南诏之亂的國師也接觸過一次,“那是蘇少主,與國師是好友,年紀也相仿,背影相似倒也不足為奇。”
“也是。說起來,這次國師來江南巡查河道也是住在隐元會的莊子裏。”
“你想去做客?”
“怎麽可能?我今天就要離開揚州,進京可不能耽擱。”
所以你來藏劍山莊到底是為了什麽?葉英搖搖頭,伸手準确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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