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鬥雞臺上人不多,除了高力士,還有幾個養雞人和幾個來送禮的官員。
官員們低聲請求着什麽,高力士可有可無地聽着,更多的心思放在鬥雞上。
作為玄宗身邊的老人,高力士被巴結的年頭也不少了,這些年來他收的禮總共有多少連他自己也不太記得,這些小官員的讨好他還不放在眼裏。
耳中隐約聽到一陣嘈雜聲,他側了側頭,玄色峨帽下一雙狹長的眼往後方正殿方向看去。
筆直白石道向前延伸,兩旁矮樹枝桠婀娜,落英缤紛,在水中漂浮的蓮花燈與六角宮燈相互輝映,光影重重。正殿處燈火通明,人影散亂,往來皆是官員宮人,雖無歌舞,卻也升平。
目光移到正殿旁,燈光難以照亮之處,巡邏守衛在淺淺的水面踩出圈圈漣漪,水面上漂浮着粉色花瓣,黑暗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的魑魅魍魉。
高力士細細眯起眼,把目光收了回來,“你們說的事情,本總管記着了,瞧這時辰也快開宴了,諸位大人,請回吧。”
幾個官員相視一眼,有些躊躇,“那……”
然而高力士卻是沒什麽耐心繼續招呼他們的,一只手擡了起來,寬大衣袖揚起,恍惚成了鋪天蓋地的厚重烏雲,沉沉墨色下露出一抹暗紅,袖袍一卷,直接将幾個人扇得滾到一邊。
“怎麽?本總管的話,可是不管用?”高力士輕聲細語,尾音很是溫和,從容地往前踏了一步。
他也只踏了一步,那一腳便像是踩在他們心髒上,不輕不重地踩着,踩在最致命的一點,似乎只要他腳尖稍稍用力那麽一碾,他們便會被踩得鮮血迸濺。
“不不!!總管息怒!在下這就走!這就走!”
腦滿腸肥的官員們相互攙扶着爬起來,連滾帶爬地跑出鬥雞臺,在宮女笑意淺淺毫無異狀的引路下消失在回廊拐角宮燈明亮處。
他靜靜站了一會兒,遠處的踩水聲漸漸靠近,緊接着便是濕透的鞋子踩在白石道上的啪嗒聲。高力士聽得皺起了眉,心情有點差。
“安祿山狼子野心,窺視江山,意圖奪取政權将天下裝入他囊中,想必高公公不是這等助纣為虐之人吧?”
低沉謹慎的聲音傳來,高力士并沒有什麽反應,一旁的養雞人卻是勃然大怒,跳起來便往前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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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那裏來的小賊竟敢這般誣陷安大人!!”
依然穿着梨園青衣的五個刺客聞言冷冷一哼,手中寒光閃現,拉出一條長長的銀白細線,不過眨眼間便延伸到養雞人面前,寒光轉瞬消失。
養雞人往前沖的勢頭還未停,踉跄幾步後才晃了晃,轟然倒地。
高力士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攏在袖中的手掌一翻,掌中散逸出絲絲寒氣,将鮮血連同屍體一起凍結起來。
這些養雞人是安祿山送來的,究竟是友好的禮物還是窺伺的眼睛都還未可知,所以他并不在意他們的生死。
他府中的養雞人,可多了去了。
“能走到這裏,倒也算有幾分本事。”他轉過身看着他們,語氣和緩卻也冷淡,“本總管也想讨教讨教,能潛行到此的人,究竟有幾分能耐。”
“如此,便得罪了!”
五人腳下一踏,揚起兵刃往前沖去。
高力士從容不迫往後一退,明明只退了一步,卻也讓五人的攻擊齊齊落了空。
他再一次揚起手臂,寬大衣袖張開,獵獵作響,宛若漆黑的烏雲在天幕翻湧,烏雲中探出一線閃電般的蒼白,飛快竄了出去。
叮——
清脆的金屬相撞聲傳來,那蒼白瘦削的手指微微曲起,在寒光幽幽的劍身上一彈,一瞬間仿佛有層層漣漪在虛空中擴散,長劍劇烈顫抖,整柄劍都發出嗡嗡的蜂鳴聲,讓人幾乎拿不住!
那柄劍的主人是個身形纖細婀娜的女子,腕力不比男子,高力士在劍上這一彈讓她險些墜了劍,虎口一陣麻一陣疼,手指都沒了知覺。
高力士微微搖了搖頭,手指在劍身上飛快滑過,順着劍往前探去,将她一掌扇飛!
“素素!”
手持雙刺的男子低吼一聲,送出的刺驟然收回,轉身往女子摔去的方向跑。
然而他才踏出一步,高力士的衣袖便飄到他面前,如一張遮天蔽日的幡将他籠罩,又或是黑色的蛛網兜頭罩下,令他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随後一股巨力推來,他掙紮不得,反抗不得,躲避不得,生生被拍得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冷淡得幾乎蔑視的冷哼響起,輕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卻更像一根細細的刺,紮進血肉之中。
高力士的身體一轉,直接握住一人砍來的短刀,手掌寒氣森然,一寸一寸凝結成冰,飛快蔓延而上!
那人迅速棄刀往後一翻,避開刺骨寒氣,手指在腰上一抹,又摸出另一把短刀,斜斜挑去。
高力士面色不變,揮手将被冰封的短刀往後一甩,只聽身後叮的一聲脆響,向他後心刺來的長劍被那短刀撞成兩截,叮當墜地。
作為宮裏第一高手,即便是深居後宮高力士的身手也絕對不凡,赤手空拳以一敵五亦是絲毫不落下風,反倒是那五人被他逼得甚為狼狽。
猩紅地毯上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原本就濕了鞋子褲腿的青衣刺客踩在冰冷的地毯上只覺得寒氣凍得小腿都痛得僵硬,要保持身法的敏捷都得花上比平時更多的精力和忍耐,戰鬥力更是下降不少。
高力士可不管他們哪裏不舒服,依然面無表情地在五人之間游走,手中寒氣凜冽刺骨,本該是累贅的寬大袖子反而成了助益,化作遮天幡一般将人狠狠扇開。
鬥雞臺上的動靜并沒有被人發覺,早得了高力士吩咐的巡邏守衛遠遠繞開,只能勉強看見臺子上一點身影,發生了什麽卻是完全不清楚的。
不過幾個往來,五人的兵器便已經被高力士奪取,連備用的都沒放過,只能憑借雙手雙腿纏鬥,肌肉撞擊的悶響不絕于耳。
而高力士本就更習慣于用雙手作戰,這樣的局勢對他更加有利。
明明是炎熱夏季,即使是夏夜也該是涼爽怡人,然而鬥雞臺上卻是冷風呼嘯,寒意逼人,夾着冰的風吹在身上簡直要把骨頭都凍裂,牙齒止不住的打顫。
高力士枯瘦的手滿布冰霜,指尖微微發紫,忽然手腕一低,将手掌送入一人胸口。
這一掌看着很輕緩,很綿軟,與他一直以來所展示的攻擊相比幾乎算是不帶半點力氣,在手掌貼到胸口的瞬間,那人卻整個人都弓了起來,胸口骨骼咯咯作響像是在存存碎裂,讓連一聲痛呼都發不出。
高力士撤回手,那人便無力倒在他腳邊。他擡腳把人踢到旁邊,再次擡起手,骨節分明的五指曲起,狀若鷹爪,在在虛空中一扣,一抓,手掌朝向的那人便被他淩空抓去!
這一抓也不過是短短一瞬,朝高力士攻去的人招式已老,完全收不回手,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拳頭狠狠砸在同伴身上!
咚!!
一聲悶響,高力士甩手将手中之人丢開,撞向另一個人,二人齊齊摔在地上,他忽然張開雙臂,一股更為冰冷刺骨的寒氣從他身上擴散,往四周翻湧而去,地毯上的薄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厚,轉瞬間厚冰鋪滿了整個臺子,連欄杆都凝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五個刺客大驚,飛快靠攏齊齊凝起內力,手掌往前推出,與寒氣相抗。
砰——
兩股力量撞擊出一陣悶響,地上冰層啪啦啪啦龜裂破碎,一瞬間仿佛連臺子都搖晃起來!
高力士一連退了幾步,看着他們,拍了拍自己的衣袍,單手負在身後,“好了,點到為止。”
還待上前的刺客頓住身形,站在原地看着他。
高力士無悲無喜,灰白長發被夜風絲絲縷縷地吹起,峨冠下的臉雖保養得宜卻已有顯而易見的滄桑老态,站在陰影裏巍然不動,聲音也像是從黑暗中蜿蜒爬出的森冷黑蛇。
“汝等莫以為過了高大人我這關便可暢通無阻了,胡兒武功之強勝我百倍,留心應付吧。”他輕聲說着,随手丢給他們一瓶上等傷藥,漠然目光望向一旁遠處的橋廊燈火,蒼老眸中映着淡紅火光,“不過……此刻他應是在池中沐浴,若是抓得住良機,想來也會簡便許多了。”
五人撐着身子站起來,服用了傷藥後感覺身體輕便許多,拾起自己的武器拱手道:“謝高大人大義!”
随後他們便從鬥雞臺上跳下,幾個呼吸間已然消失在黑暗中。
高力士揮了揮袖子,臺子上的冰悄無聲息消失,除了養雞人的屍體,便好似再沒發生過什麽。
他舉步離開鬥雞臺,沿着平坦白石道走,半路上吩咐巡邏的士兵處理掉鬥雞臺的屍體,又繼續往前走,從幽暗的白石道走上燈火明亮的橋廊。
他擡起頭,看着橋廊上站在鮮紅燈籠下的紫衣少年,微微笑了笑,“國師看得可還滿意?”
手裏提着一盞蓮花燈的蘇寂閑輕笑出聲,嗓音散漫,姿态慵懶,一段衣袖鋪在欄杆上,提着燈的手恍若白玉,泛着柔和的光澤,“高總管身手不凡,令本國師大開眼界。倒是那五個小卒……呵,看樣子得失敗了。”
高力士上前接過他手裏的蓮花燈,和他一起往正殿慢慢走,燈被他提得很穩,只有些許輕微的晃動,明亮的燭火将蘇寂閑臉上的銀色面具鍍上一層淡淡血光。
“說不定那胡兒有什麽意外,讓他們得手了也未必可知。”高力士說着,又搖了搖頭,“也不知那人是怎麽想的,派來的人也未免弱了點。”
“那人”指的,便是策劃了這場刺殺行動的顏真卿顏太守了。
“高總管作為這宮中第一高手,他們的伎倆自然無法入你的眼。”蘇寂閑虛握着拳放在唇前輕輕咳嗽幾聲,又将冰冷的手收在袖子裏,“若是這次被那胡人逃脫一劫……高總管,陛下的安危可就只有你能保證了。”
顯然蘇寂閑并不認為安祿山會被這場刺殺所殺死,而他話語間透漏出的信息太多,高力士也不禁怔了怔,把他的話記了下來,“這是自然。”
正殿已在眼前,高力士停下了腳步,道:“國師且入席吧,陛下那兒不可離開太久,咱家得走了。”
“高總管慢行。”蘇寂閑微微颔首,走入了正殿。
高力士目送他回到席位上,才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這幾章我特意單刷了一遍華清宮回憶錄副本_(:зゝ∠)_鄉下沒網絡,我開着手機熱點上的游戲,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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