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馬車在狹窄昏暗的小巷間飛馳穿梭,不多時便出了西市,穿過朱雀街,從另一條路往東市趕。

長安城的每一條路,隐元衛都熟記于心,抄了最近的小道彎彎繞繞拐了一通,很快便看到了廣平王府的側門。

崔氏忽然用力抓了抓身邊隐衛的手,微微顫抖道:“王府有細作,不能……不能暴露本王妃的行蹤!”

“王妃放心。”隐衛低聲安慰一句,擡手敲了敲馬車門。

駕着車的隐衛也敲了敲車門以作回應,擡起手臂五指一扣,綁在小臂上的袖箭射出一枚短箭,咻地将側門燈籠擊落,周圍頓時變得更加黑暗。

缰繩猛然勒緊,馬匹嘶鳴一聲停了下來,車門哐啷打開,隐衛抱着崔氏迅速下車,在馬背上借力一踩,直接跳上馬車頂,飛檐走壁潛入王府。

崔氏安安靜靜伏在她懷裏,時不時便痛得發抖,卻始終不曾發出半點聲音。

悄無聲息地潛行到內院,崔氏擡頭看着自己卧房的方向,用力搖了搖頭。

不能去!

深深吸了一口氣,崔氏壓着聲音,喉間幾乎出血,道:“往左邊……正北院子的主卧!”

隐衛依言轉了個身,抱着她走去廣平王的卧房。

避開周圍的仆人,才剛轉過一個拐角,卧房的門突然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恰好和她們面對面。

崔氏驟然放松,裙子的血色又深了幾分,“俶郎……”

“四娘?”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李俶一愣,伸手接過崔氏,“你怎麽不在崔府?”

“有人害我……我身邊的人只有奶娘可信!”崔氏咬着牙字字刻毒,“快……我要生了……”

李俶抱着她轉身回到卧室,叫來心腹,整個王府頓時忙了開來,連送崔氏回來的隐衛離開了都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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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寂閑和陸泠風早已回到國師府,陳月還在折騰藥材,買回來的零食便放在她房裏等她忙完了再去吃。

大晚上吃零食什麽的,蘇寂閑可不擔心陳月會變胖,他還覺得陳月太瘦了應該再胖一點才好。

時間還在,他并不打算這麽快歇息,便先去了書房處理事情,才剛進去不久,便有人來回報,有客來訪。

“客人?大晚上才來拜訪?”蘇寂閑皺着眉,剛洗完澡只穿着一身寬松的衣袍,半濕頭發披散着,搭在肩上,側眸看來的姿态讓人心裏重重一撞,莫名有些慌。

一身深灰短打的侍衛奉上一個小玉牌,“是,他說主子看了這個就會知道。”

陸泠風接過玉牌,送到蘇寂閑面前。

玉是上等的黃玉,雖說貴重卻也并不是很稀有,上頭的雕紋倒是有點講究。

蘇寂閑擺擺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請他去偏廳。”

“是。”

蘇寂閑從軟墊上站起來,張開手臂,陸泠風把深紫色外衣給他穿上,細細掩好領口。

“別收這麽緊,熱。”他皺着眉扯了扯領口,露出一小段漂亮的鎖骨,然後戴上面具,穿上木屐,走出書房往偏廳去。

陸泠風的手背上還殘留着他指尖的冰冷觸感,嘆了口氣,跟在他身後。

紫檀木屐踏在回廊上,發出清脆的叩擊聲,極有規律,與花草叢中的蟲鳴相映成趣。

偏廳虛掩着的門被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推開,一捧月光如水如紗,從門外流淌進來,撒在屋裏玄衣人的寬大袖子上,繡紋暗光一閃,跳躍出隐約的金芒。

“建寧王。”

玄衣人聞言站起身,半個身子在燈光之下,臉龐輪廓猶如刀削斧刻般鮮明深刻,眉梢斜飛入鬓,雙目深邃狹長,俊美得近乎霸道。

“入夜方才來叨擾國師,還請見諒。”他拱了拱手,待蘇寂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才落座。

“無妨。建寧王這般來訪,所為何事?”

“攸關大唐安危之事。”李倓的身影再次沒入黑暗,聲音低沉厚重,又有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尊貴華麗,“胡兒野心勃勃,聖人卻一葉障目。我觀國師亦是忠義之人,便鬥膽前來,請國師相助。”

“哦?”

“胡兒如今身在京城,并未帶多少兵衛。若是能将他軟禁在京,瓦解其勢力将簡單許多,國之危亦可不費兵卒而解。”李倓道,“據我所知,楊丞相已打算遞折子請聖人軟禁胡兒,若是國師也在聖人面前說上幾句,想必此事更有把握。”

蘇寂閑沉默,冰涼的手攏在袖中,安靜得宛如一尊精心雕刻打磨的玉雕。深紫錦衣順着他柔和流暢的身體輪廓傾瀉而下,鋪在軟墊上,好似連這漫天的夜色也是從此中流淌蔓延而成。

他在思考。

安祿山的洗塵宴上,楊國忠和李倓都沒有去,顏真卿的刺殺似乎他們也沒得到消息,并不知道安祿山在華清池中遇刺。

這場刺殺若是成功那便再好不過,然而更大的可能是失敗。安祿山不可能不趁機向玄宗讨巧,若是此時向玄宗上書軟禁安祿山,恐怕反倒會遭到玄宗的猜忌。

但是正如李倓所說,如果能把安祿山留在京城,很多事都會變得更好處理。

啧,真是麻煩。

面具下的眉微微皺了起來,蘇寂閑慢慢轉動着食指上的銀狐戒指,指腹在戒指上輕而緩地摩挲着。

李倓也沒再說話,同樣安靜坐着,等着他的答複。

“建寧王今日沒有進宮吧?”他忽然開了口,說的卻不是李倓想象中的回複,“你知道今日宴上,安祿山沒有準時出席嗎?”

李倓一愣,凝眉思索起來。

蘇寂閑靜靜看着這個大了他十歲,但按血緣輩分說卻是他晚輩的男人,又說了一句:“我離席之前,曾看到幾個……行蹤略有詭異的梨園弟子。”

李倓頓時明白過來,心念電轉,忽然起身拱手一禮,“謝國師告知,我方才的請求,想來國師已有考量,是我莽撞了。我先行告退,打擾國師歇息萬分歉疚,改日再正式登門賠禮。”

“建寧王客氣了。”蘇寂閑擡了擡手,辭色淡淡,稍嫌冷漠,卻也是雲鏡國師一向的态度。

李倓沒再多留,取過鬥篷披在身上,将兜帽戴上,遮住了大半張臉,轉身出門,很快便消失在濃重夜色中。

蘇寂閑在偏廳裏又坐了一會兒,長嘆一聲,覺得有些疲倦,也沒了繼續處理事情的心思。

正要起身回卧房時,腦中忽然一沉,眼前有片刻的模糊,讓他忍不住晃了晃。

“公子?”陸泠風一把扶住他,手臂緊緊攬着他的腰,目光擔憂,“不舒服了麽?”

“……大概是累了。”蘇寂閑解下面具,按了按眉梢,感覺頭有點重,眨眼時尤其暈,索性閉上眼,“扶我回去,睡一覺就好。”

陸泠風俯身,一只手臂伸到他膝後,将他抱了起來。

蘇寂閑躺在他臂間好似睡着,整個人一動不動,直到陸泠風抱他回到卧室,把他放在床上時,才突然顫了顫,眉頭緊緊擰了起來,連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公子?”

他捂着胸口緩緩側卧,纖瘦的身子微微蜷縮顫抖,“……痛……”

陸泠風一驚,迅速打開床頭櫃把裏頭的藥瓶取出來,拔開瓶塞倒出一枚純白藥丸,俯身給蘇寂閑喂下。

藥丸入口即化,蘇寂閑疼痛之餘只覺得口中彌漫開一股難以言表的苦澀,溫溫熱熱的,從舌尖流淌到胸口,一點一點把劇痛壓了下去。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股劇痛才被完全壓下,胸口還有些悶,呼吸逐漸平穩,恢複到以往的輕緩綿長,只有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殘留着方才的疼痛。

直到完全恢複平靜,他才松開了緊緊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輕輕放在床面上。

看他疲倦得仿佛重病初愈的模樣,陸泠風反複确定他已經沒有大礙之後,又把手套脫去,順着他的衣服下擺把手伸到他背上摸了摸,感覺他沒有出汗後才給他蓋上薄毯。

蘇寂閑很快睡着,陸泠風坐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走出房間,虛掩上門。

一個灰衣隐衛立刻從房檐下翻了過來,靈活的身影像只鹞子,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宮裏傳來消息,安祿山在華清池遇刺,受了輕傷,刺客逃出宮,正在抓捕。”

“果然啊……青蒿那兒怎樣了?”

“一切順利。”

“如此便好。先下去吧,公子已經歇下,待明日公子起身我再和他說。”

“是。”

隐衛一拱手,竄上屋頂,身影隐匿在夜幕之下。

陸泠風轉身回到蘇寂閑的卧房,走到床邊,把試圖爬到蘇寂閑懷裏的小狐貍拎起來,放到床尾,指尖在它腦門上點了點。

小狐貍仰頭看着他,甩甩蓬松的大尾巴,委委屈屈地蜷成一個毛茸茸的雪白狐球,尖尖的臉藏在尾巴裏,閉着眼睡覺。

看了看睡得格外沉的蘇寂閑,陸泠風俯身在他唇角親了親,又走到桌邊點燃藥香,接着便從暗袋裏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簽。

那竹簽似乎并不是單純的竹簽,至少看着材質和竹子不是很一樣,在燈下流轉出的光澤更像是什麽的牙齒或骨骼。

陸泠風取下左耳的耳釘,在手指裏撚了一下,細微的機關啓動聲無法傳出。

黑色的耳釘在竹簽上刻劃着,刻下淺淺的痕跡,白色線條蜿蜒折疊出不同于中原的文字,不過半個手指那麽大的竹簽很快便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字。

刻完之後,陸泠風把耳釘戴回耳垂上,竹簽則在白貓的項圈上細細藏好。

白貓端坐在桌上,仰着小腦袋把藏在雪白頸毛裏的項圈露出了方便自家主人的動作,被他在後背上輕輕拍了拍後,才起身跳出窗口,踩着樹枝跳上房頂,咻地跑遠。

貓都喜歡亂跑,它的行蹤并沒有驚動到任何人,也沒人會猜一只貓跑來跑去有什麽目的。

看着白貓的身影消失在此起彼伏的房頂之中,陸泠風輕輕關上窗戶,留下一條不算寬的縫隙,這才脫下外衣在床邊的軟榻上躺下,閉上眼。

跑出國師府的白貓再一次出現是在西市一家酒樓院子裏,院子最裏頭的房門半開着,一個肌膚細膩但不是很白皙的美麗女子在吃着小魚幹,旁邊一只黑臉藍眸貓吃着魚味點心。

白貓從窗口跳進去,踩着燈柱跳上桌子,對着女子喵了一聲。

“诶?球球?”吃着小魚幹的陸織眨眨眼,拽過手帕把手擦幹淨,往外看了一眼,确定只有貓沒有人之後,才把球球抱在懷裏。

球球的尾巴上下甩了甩,揚起小腦袋。

陸織解下它項圈上藏着的東西,眯起雙眼,對着光仔細看了一遍,啧了一聲。

“泠風的要求真是奇怪……算了反正也不是很難。球球你今晚留在我這兒還是回去泠風那裏?桃桃可是很想你的。”

球球吃完桃桃推給它的一塊魚味點心,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尾巴一甩,跳上了窗臺。

陸織哦了一聲,“那你去吧。”

球球喵了一聲,轉身離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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