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日時霧霭蒼蒼,正是深秋時節。

指不定是哪日的霜打得重了些,便一腳邁入了冬季。皇宮一道谕旨下诏,城內各處便開始籌備冬至的到來。

祖上流傳,此季是兇險之歲時。冬至時分,農事暫止,萬物禁閉,生機亡寂,陰陽交接,春季待臨。

衆生的一切,都在起死回生的節點之上,人間應當安神靜體。

所以,冬至始,天下之衆,家家休沐五日,以迎日至之禮。

大裕皇城地處中原淮河以北,早早就接受了寒風南下的洗禮。

百卉始凋,枝頭挂着的花骨朵被雨水泡得飽脹,垂挂着,花瓣兒一片片往下落,撲向地面。

連風刮過的呼嘯撲到臉上,都劃過一道刺骨的觸覺。

常初執了一把花傘,後面跟着攆着她步子緊随其後的衛驚鴻。

那邊淮宵捧着今兒太子府膳堂裏新做的豆奶饽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他眉睫靜楚,澄亮的眼眸裏不帶情緒,睫毛被雨霧粘濕,閉眼之間似畫出一片片綿綿霧氣。

後面跟着拎着一食盒豆沙包的常盡:「淮宵,你的豆沙包什麽時候吃?」

淮宵回頭對他一眨眼:「吾腹未空,不思飲食。」

「吃!再不吃都涼了!」

「小初說我越來越成熟了。」

「啊?」

Advertisement

這和被迫叫他提食盒有什麽關系?!

「所以,」

他莞爾一笑,「我是大人了,你要聽我的。」

剛想反駁幾句,走在淮宵旁邊的方故炀猛地一回頭,一個眼刀唰唰甩過來,常盡立馬閉了嘴。

那邊常初甩甩水,收了花傘,笑着給自己哥哥又捅幾刀:「是真的長大了!」

後來那盒子豆沙包還是到了博雅堂一人一個給分來吃了,方故炀分了兩個。

淮宵瞅了眼在一邊打寒顫一邊打噴嚏的常盡,也多給了他一個。

第二個豆沙包剛被自己低頭咬了一個缺,在嘴裏嚼吧嚼吧,擡頭就又迎上太子的眼刀,常盡不由得一縮脖子,低頭繼續咬。

一天的時辰就這麽渾渾噩噩地做了個收尾。散學後,學堂裏搭了幾個木案,準備了糯米粉和麥子裹肉餡兒供學生們包了馄饨帶回家去孝敬雙親。

太傅也留了下來,點了燭燈幾盞,背着手繞着木案,像平素講學一般挨個指導。

那太傅今兒衣袖拂過桌面時沾了面粉,手心上也是,說到動情處,不禁以手撫須。

胡須沾上面粉,活脫脫似個頑童。

他見學生們忍耐不敢笑出聲的模樣,自己倒先哈哈大笑起來,不免引起室內一番哄堂大笑。

那燭影映在牆上,随着綽綽人影一同搖曳起來。

太傅講,馄饨有如雞卵,似是那天地混沌之象,為破陰釋陽,以支天地陽氣生長,故在冬至食用。

并且諧音為混沌,有不開竅糊塗之寓意,食之便可增益人智。

「驚鴻,這麽說來,帶回家去,能替父母補氣血,還能讓他們更聰慧?」

「是吧,我娘親最近老找不着她那件石青銀狐褂在哪兒。」

「給令堂多包幾個吧。」

「好!」

……

淮宵在一邊忍住笑聽着衛驚鴻和扶笑的對話,搖搖頭把剛剛包好的一只馄饨放到常盡伸過來的手心。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往這邊偷瞄的太子,又看到太子手中的馄饨捏得不成樣子。

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愁還是在偷着樂,淮宵把下一個包好的又遞給了等着成品,自己不想動手的常盡。

然後,在常盡得意的眼神中和方故炀的冷臉雙重攻勢下,一口氣包了仨,全給了方故炀。

太子一樂,倒沒什麽表情,嘴角勾了勾,将三個馄饨小心包入手中棉布。

太傅拿着戒尺往桌上輕輕拍拍,一邊念叨着天下百病生于懶也,一邊稱贊淮宵包得有模有樣。

待到晚上回了府,方故炀與淮宵一起溫習晚了今日功課,早早哄睡了他,自己拿出那一包馄饨,吩咐膳房給煮熟了端來。

于是太子避開了侍從,一個人,盤腿坐在房內進貢絨毯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手中銀筷戳着那晶瑩剔透的薄皮兒,想着這似乎是厚了些,還是一個一個慢慢給夾了來,張口入腹。

待他喚人來收了碗筷,長明燈裏的火光燒得又旺了些,屋內更亮了。

太子坐在原處,看着窗外那幾顆樹的影子發愣。

本也是少年心性的他,揉了揉有些幹澀的眼,懷念起往年與淮宵在樹下互扔雪球,在雪地中追逐的模樣。

現下已慢慢長大,父皇已不容許自己再如此胡鬧,反倒是約束了言行舉止。

太子心下惋惜,今年初冬沒見着雪。

怕被侍從看出什麽,也只得忍不住悄悄嘆氣一聲,便踱步入了卧房,洗漱之後,睡了去。

那晚半夜之時,北風卷地,皓月剪成飛雪。

一夜過去,大雪紛紛,白了太子府的屋頂小院,白了皇城的長街短巷,白了世間的千家萬戶。

「店家,這燈是多少一盞?」

常初攥着哥哥給的錢,站在燈鋪前,衛驚鴻和常盡跟着她站在後面。

雖然這店鋪老板一看常大小姐登門,立刻拿出了店裏最精致的幾盞孔明燈,但常盡就覺得他這個傻得心酸的親妹妹要是沒他監督,就得被騙。

衛驚鴻倒是覺得,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玩累了就該多走動,順便看看常盡又要怎麽逗常初。

方才常盡在習武場挑了把唐刀,找衛驚鴻練手,衛驚鴻本就一學文的,被砍得劍花都挽不出來,混着寒氣入肺,咳得不行。

「哥你又打驚鴻啊!」

「你這丫頭,怎麽胳膊肘就往外拐!」

「驚鴻是外人嗎?」

「也不是……那什麽,驚鴻,盡哥錯了…」

常初如願以償白自己哥哥一眼,左手拿着一疊白結方紙糊成的孔明燈,右手跟着常盡的手,幫衛驚鴻順背。

今夜便是冬至了,同家裏吃過飯後,各自回到博雅堂門口集合。

那日皇城的天際被萬家燈火照得泛了紫,半明半昧,似是要把這座百年城池中的人和事,通通籠罩其中。

七個人站在護城河邊,打着走馬燈,剪紙為輪,以燭火噓之,紙影映在地面,被風吹卷而起。

風波上岸,心托流水。

就這麽面對河流靜淌,遙望天月懸白似霜,眼前水面風雪欲翻,耳畔淙聲長長。

「我要這個。」

淮宵伸手拿了個藍的孔明燈,又拿了個紅色的,轉手遞給方故炀。

少年別開臉,自顧自說道:「我喜歡藍色。」

「嗯,」淮宵點點頭,「我知道。」

我知道。

藍色如己,看似純澈,實質淡漠,帶着淺淺的隔膜,如一汪海水深不見底,令人琢磨不透。

而紅色如他,不羁而強勢,脾性不甚好,卻是剛中混柔。

淮宵沉思好一會兒才開口:「火紅色像你。」

方故炀一怔,不以為然地笑笑,應他:「或許。」

那邊常初紮好了燈,手裏的火折子被燒得浪費了一張又一張。

她小步湊到淮宵面前,問道:「要毛筆嗎?」

「好。」

他莞爾,伸出手。

女孩兒有些手忙腳亂地遞給他一根毛筆。

淮宵執一支毛筆,遞給方故炀,後者走到河邊蹲下身子沾了些水來。

淮宵接過,在地上擺着的硯臺上點了幾筆,手指撚住他的孔明燈燈布,輕輕撫平表面褶皺。

寫什麽好?

他确實不知該何從下筆,他無所求。

人生總有分離,有求而不得,情愛名譽利益,與他無關。

「你寫的什麽?」

方故炀湊過來看,随即有點失望,淮宵什麽也沒寫。

「嗯,沒什麽求的。」

「當真無所求?」

「至少,除了願故國太平盛世,我還沒有願望,能讓我……」

「來,」

方故炀湊過來,從背後覆上淮宵的手,握緊筆來。

他揚起眉,「認真寫,寫你此刻在想的。」

一股熱度蓋在自己涼涼的手上,淮宵沒由來地心下一顫。

稍作思索後,他終是落筆了。

往後回想當日,他覺得至少當年的自己,是滿懷憧憬,一顆心,是至誠至熱。

有關風月。

就這麽短短四個字,方故炀看到他很認真一筆一筆的寫,一筆筆地勒。

「風月?淮宵你要跟誰風月一場?」

扶笑搓搓有些冷的手,「我寫了好多!」

扶笑那日寫道,一願家族興旺多子多福,二願與友歲歲相見,三願己為良醫,妙手回春。落筆時,她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其中一人身上,忍不住又多寫了句,四願他日能許如意郎君。

寫完接過常初的火折子,點了燈芯,倒了油,燭火映在瞳孔中躍動。

「風月,不就是風花雪月,然後相忘江湖?」

淮宵聲音很低,方故炀托着孔明燈的手一頓,心上像捂了一塊罩子悶得生疼,臉上仍是面無表情。

扶笑一愣,看了方故炀一眼,自己無奈地笑着。

忍了那口嘆息,便要給淮宵的孔明燈點火。等火團擁上燈芯,她告訴淮宵:「快拿穩了——然後——松手!」

似是聽到口令一般,另外幾人手裏的孔明燈都同時放開了來,徐徐升高,幻化成夜空裏的一顆顆星。

雨霜成歲,天風瑟瑟。

此季本不易目見寥落星河,而如今七顆星挂于高空,行列一道,映水中央。

夜風刮過,孔明燈飄無定處,引得水面亮點搖曳,蕩起波紋。

「你寫了什麽?」

衛驚鴻撞撞望着天空,滿眼希翼的方故炀,「淮宵?」

太子不發一語,目光仍是盯着遠方,「那你呢,小初?」

衛驚鴻猛地一推他,笑道:「你想什麽呢……」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衛驚鴻故意纏着問了好多遍,方故炀都一副死都不說的樣子,目測那字兒也只有老天才看得到,也或許那句話會永遠留在不屬于塵世喧嚣的雲層之中。

後來,太子每每想起那日飛向天際的七顆星,都會想起它們在空中跌跌撞撞的模樣。

無所定,空有夢魂來去。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