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五章

第二日宮內下谕旨召太子回宮商議要事,方故炀不得不一散學就跟着宮中來接他的人走。

「我得回去了。」

鬥笠下是淮宵凍得蒼白的臉,脖頸上系着飛

鳥紋錦帶,是披了一件藏藍羊毛邊的大氅。

偶爾會長凍瘡的手反複搓着,口中呼出的霧氣萦繞方故炀眼前。

方故炀突地伸手握了一下淮宵涼涼的手,淮宵不自在地一下站起來,催促了一聲滞在門口不走的他,「去吧,不然就晚了。」

說完淮宵便把晚上要挑燈夜讀用的書遞給了侍從,挑簾上車。

那晚上,千裏軍情十萬火急,從邊疆一路過驿站轉人手,直接送入宮中,面呈帝見。

宮內東北端,紅牆之下的倦勤齋裏,鎏金宮燈盞盞正亮。

皇帝的身子骨已快迎來油枯之時,十分怕冷,便命人将宮中地龍燒得旺烈。

文武要臣自坐于席,皇帝來回踱步。

在皇帝轉身之時,幾個膽大的臣子便用袖拭汗,耳畔明黃錦靴在龍角織毯上踏出的沉悶聲響,如踏在心上。

太子立于帝座前,靜聽着朝臣出言獻策,環視一圈,目及常老将軍、衛相時,輕輕颔首。

行至帝座旁,皇帝伸手,太子扶他落座。

朝臣一番恭維,父慈子孝雲雲,聽得皇帝是一只大掌撫上太子肩頭,太子彎腰,帝賜太子座。

Advertisement

裕朝近年來入冬風雪頻頻,夏暑過盛,天下糧田收成不佳。

地方上官員擅離職守,已處決幾處,殺雞儆猴。

前些日子,皇城禁軍統領不慎跌馬,落下腿疾,而新任統領,還遲遲還未有人選。西域大國屢犯裕國邊疆,東南各國似要聯合出兵。

如今雖北國未有動靜,但已足夠威脅。

各國虎視眈眈,不止整個中原,乃至天下,都以燒起心火,一觸即發。

一陣風吹進齋內,卷熄一盞宮燈,門口守着的宮人,按住不慎被吹開的門扇,連忙跪下,大喊陛下息怒。

皇帝似想發作,這時衛相向前一步示意,皇帝又不得不按下斥責之意,袖口一揮,道:「愛卿請講。」

行至帝位三十尺開外,衛相彎腰作揖,擡頭看向皇帝:「陛下,臣聞木遼國将不國,皇族內亂,草菅人命,民間造反呼聲已高。而今天下六分,西雲正逢大漠風沙,極寒少雨,國力衰微,又屢犯我朝邊境。」

言至此處,衛相恰到好處地停頓下來。他所言,正是在座朝臣所心憂之事。

天下六國,群雄逐鹿多年。自好戰的游牧民族西雲一族,兵連禍結,塗炭平民,吞下西域另外三十五國。

本應鑄甲銷戈,哪知才建起西雲政權,又逢千年極寒,疾來少糧,西雲的馬上皇帝又振臂高呼,一路向東領兵至西雲國最東南端,也就是鄰國大裕的西北邊陲小城,遺棠。

多年前,天下數十國局勢紛亂,大裕雖是地域遼闊,但自身國力減弱,便在各國進行吞并戰争時選擇了沉默。

導致了後來天下各國國力飛漲,而大裕如籠中之獸,被五個面積較小的國家困于其中,看他們屢次壓境試探,自己卻進退不得。

這次,是忍無可忍,便無需再忍。

方故炀被熱得手心有些薄汗,心下已掠過了無數思慮,臉上卻是一派穩重。

少言寡語已在多年來養成了習性,這次皇帝仍未要他表态。

「朕以為,當下此事為國中之重,需從長計議。」

聽罷父皇之言,稍作思索,太子正要開口,就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的大皇兄,收起了鷹隼捕獵一般的眼神,搶在他之前說了話。

「父皇,兒臣認為,當下局勢緊張,必與二國一決雌雄。西雲數次來擾我朝,又剛經歷了吞并百戰,國力大減,應當駐兵遺棠,出兵西雲,與之抗衡!」

大皇子方故燃一番話畢,席間如投入石子,激起千浪,低語聲連連。

皇帝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被取下來把玩了會兒,又擡起頭,渾濁的眼裏射出厲光,掃過群臣,衆人頃刻噤聲。

「我兒所言不假。」

他眼神投向太子,問道:「太子怎麽看?」

得了指令,方故炀側過身子,朝帝位作揖,劍眉星目,脊背挺直,在部分朝臣眼中,便是天生的龍鳳之姿。

他不緊不慢,将衆臣看了一遍,開口道:「回父皇,雖皇兄所言有理有據,但,兵者兇器也,若使不擅,則是傷人害己。」

皇帝像是來了興趣,追問道:「何出此言?」

「行軍打仗講究上兵伐謀,需多方顧慮。西雲族人長期馳騁沙場,縱情馬背,兇悍狡猾,國力大減是不假,但我朝實力也不足以确保勝利。相對來說,木遼如今傀儡為帝,攝政王昏庸無能,官逼民反,國內大亂。若抓此機會直逼木遼皇城,将其擊潰,便可将天下版圖中偏南一塊收入囊中。」

太子說完,衛相已雙手掀起朝服蔽膝,跪下來,朗聲道:「臣,附議!」

衛相此言一出,數名朝臣也跟着撲通下跪,盡是一句句:「臣附議!」

皇帝不語,大皇子臉色發青,有些難堪,一聲冷笑,道:「本王聽聞太子骁勇,而今看來,竟是不敢應戰?」

瞬間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皇兄言重。」

「遺棠小城無辜,朝中勇猛之士不少,西雲大軍已數次擾民,你可忍心百姓被再次燒殺搶掠?」

「百姓無辜,去送死的将士更無辜。」

方故炀沉着應對,皇兄給自己的辯駁句句都是陷阱,說錯一句便是一個局,「況且,遺棠已有地方軍鎮守,不知皇兄何處來了打聽耳食之論?」

大皇子話鋒一轉:「木遼如今民間揭竿而起不假,可同樣皇室虛空的,不還有近在咫尺的北國嗎?太子怎麽,只字不提?」

這下太子猛地被踩了尾巴,還被人狠狠碾上幾腳。

他死死盯着大皇子,餘光察覺到父皇的視線,刺得自己渾身生疼,硬将那口怒氣給強壓下去,只得應答道:「北國如今迎來寒季,雪重山遙,雙方均不宜作戰。」

大皇子還想質問,被皇帝擡臂一個手勢打斷。

朝臣面面相觑,正不明所以,大部分人都熱出了一層汗。

年邁的皇帝被太子扶起身,披上宮人遞來的團龍大氅。

他朝右邊看了一眼,見到的是太子堅定而恭敬的眼神。

皇帝眼瞧見太子有汗自額間流至脖根,卻也不去擦拭。

他一聲嘆息,撫上太子肩頭,低聲道:「夜已深,都退下罷。」

皇帝轉身,背後是齋內燈火昏黃之光,衆人皆跪下恭送。

太子臨走時,與衛相、常将軍以及一衆朝臣作別。

剛出齋門,還未來得及披上襖褂,恰巧碰上遲遲未走的大皇子。

大皇子是忍了一肚子氣,此刻看到始作俑者就在眼前,還未來得及開口,正想言語攻擊一番,那邊宮內大總管端着雲龍玉盤,後面跟了幾名宮女,行至太子跟前,呈上之前沒收的太子的随身佩劍。

方故炀未接過佩劍,而是将手握緊劍柄,猛地抽出劍身。

大皇子還沒看清眼前何物,只見寒光一閃,那把劍的劍身,就已架在距脖頸五寸處。

大皇子往後一躲,太子的劍又近一寸。

太子面上無甚表情,眼中卻盡是殺氣,眉頭緊鎖,似要化作兇獸撲身撕咬上來。

大皇子不敢妄動,屏息凝神,也未發一言。

太子收了劍,轉身離去。

皇城上空的雪,落得愈發愈大。

夜深新雪,殿頂門前覆上一層銀裝,不複朱紅玉砌。

寒燈映牖,堆了千層。

那夜太子回了府,已是四更。

身後風吹了一夜,府內一片靜寂,他身前帶路的侍從點着燈,引他入了卧房。

跨入房內,地龍一直燒着,手中暖爐也變得熱了些。

方故炀看了一眼淮宵那間屋子放下來的門簾,讓侍從退了下去。

他輕手輕腳掀開簾子進去,窗外透進來淡淡月光,落了一地的白。

淮宵背對着他靜靜躺着,能看到被子鼓起的一個形狀,微微起伏。

背影與小時候玩游戲躲藏到床上時的小小身軀相重疊起來,那會兒是夏季,蓋的是紅錦團絲薄被,淮宵鑽進去,像個火球,直直燙入太子腦海裏。

而十多年後的淮宵,臉還是一如幼時般地埋在被褥裏。

方故炀很想像以前那樣,偷脫了靴襪,鑽進被窩裏,從淮宵身後擁住他。

那會兒淮宵夢中微醒,會轉過頭來。

黑暗中,兩人相視一笑,眼底似有辰星。

站了一會兒,方故炀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太子未來會知曉天下消息,掌天下兵馬,管天下生息,但他不知道的事歷歷種種,其實都藏在歲月之中,不曾為他發覺。

後來他明白的時候,他嘴上管那叫命,心下卻早已是潰不成軍。

比如在那個他四更歸來的雪夜,淮宵是擔憂太子在朝中地位輕重,也或許是挂念,一夜未眠,等他到四更回了府內,有了動靜,才安下心來,有了倦意。

在方故炀挑起簾子的那一瞬,淮宵是想回頭的,但他沒有。

「你知道什麽叫風月嗎?」

「就是兩個人風花雪月。」

常初答,「有心上人了?」

淮宵一默,只是笑了一笑,「沒有。」

皇穹飛着漫天瓊屑,灑下人間,化作了瑞雪。

一場大雪後,寒風疊起四處,人間初晴,春節将臨。

雪剛停時,街市人潮熙熙攘攘,那和樂之象,竟是勾起了方故炀想上街的興致。

「殿下,需要清道麽?」

太子府的管家問道。

方故炀站在蟠龍脊的最高處,凝眉注視了一會兒城內,道:「免了。」

管家舒了口氣,正準備恭敬退下。

似是察覺到管家心中腹诽,方故炀問他:「有什麽要說的?」

管家将頭埋低了一些:「回殿下,今日城西清道,迎大皇子出街。」

「不是說了不能因為私欲擾了公處秩序嗎?」

方故炀擡眼朝城西方向眺望,「去解封。」

「是。」

「還有那些三五一隊的,扮竈公婆,執竹枝噪于門庭乞錢的乞兒,各賞些錢去罷。」

「是。」

出府不過一柱香的工夫,方故炀卻有些倦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