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八章

半夜驚醒。

屋外寒風凜冽,地龍今兒燒得不旺,那風鑽過窗棂間隙,吹得淮宵躺在床上,裹了兩層棉被都還不禁瑟瑟發抖。

露已濕重,約摸已經是五更天了。

皇城今夜一片漆黑,連星月也不知被陰雲藏了哪兒去,帶着極少出現過的沉重,潑墨人間,溶成一灘廣袤的池水。

屋內也黑,夜燈燭火早已被風吹熄了去。

窗戶沒有人來關緊,風聲嗚咽,裹着窗绡,拍打着嘩啦作響。

淮宵蹭了蹭棉被,往床裏又靠了靠,還是覺得冷。

他索性光着腳,盤腿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盯着那嘩啦嘩啦的窗。

想動動腳,卻感覺已經凍僵了。

淮宵覺得口幹舌燥,渾身滾燙。他現在,極想喝水。

這是,染了寒熱?

他僵着手,摸索着拿過床沿邊規規矩矩搭着的大狐裘,披在身上。

那狐裘系着幾條檀色流蘇,赤金的盤扣,袖口有蝠紋,裘擺還綴着銀邊。

這是他前兩年生辰時,方故炀派人去北國給他獵了一只山中雪狐,再花重金制作的狐裘。

天下無雙,世間僅有。

Advertisement

「以後每年冬雪,你都要穿它。」

「你當我不會長大啊。」

「我試過了,能穿到你及冠禮。」

「倘若我長得比你還高呢?」

然後那人認真看着他,眉眼間還有些稚氣與率真。

「那你就把它當披肩穿。」

「知道了,」

淮宵難得一笑,道:「太子殿下也是有心了。」

當年淮宵忘了告訴他,他很喜歡。

不僅僅是因為那是北國的物件。

恍惚間,隔間的挂簾被人掀了開,走出來一個人,眼神斜斜睨着他。

少年一襲玄色滾邊氅袍,手上執了一盞帶着燭火忽明忽暗的宮燈,渾身帶着比夜風還冷的氣息,像是剛剛從雪地裏走過一趟。

「你冷?」

「嗯。」

他緊了緊身上被子,說話都打着哆嗦。因為生病的緣故,聲音都參雜着軟膩膩的鼻音。

這樣的淮宵不免有些可愛。

「侍從呢?」

太子把夜燈放在桌上,房間頓時明亮了起來。

燭焰跳動,太子看起來有些憤怒:「其他人在哪?!」

「她們都睡了吧。」

淮宵聲音很輕,卻有些抖:「不用去叫醒,我不礙事。」

自己雖然頗為受寵,甚至住到了太子的隔間。

可這隔間,在大戶人家一般是給貼身侍女所住,近侍換了一批又一批,新來的不明是非,眼瞧着被占了寵幸的機會,怠慢了他,也能講得通。

方故炀也不想被人打擾,便強壓了壓怒火,也跟着放輕了聲音:「你在發抖。」

不等淮宵說什麽,便解了外衣給他披上,「還冷麽?」

淮宵看到此時的太子,嘴唇有些發白,只穿了一件亵衣。

忽然,方故炀發現淮宵臉色微紅,呼吸有些喘,觸及之處,一片炙熱。

「犯了寒熱。」

那人聲音少有的溫柔起來。

淮宵已經覺得,頭暈口渴,四肢無力。

「或許吧。」

「我去叫人去找禦醫。」

「罷了,都不知幾更天了。」

淮宵聲音很小,「明日一早,是太醫院每年一次的選拔提官的日子。」

「與你何幹?」

方故炀有些固執,「我去找人。」

「別,」

淮宵扯了方故炀的衣襟,嗓子燒得都有些啞了,「別走。」

像是察覺到那人的變化,一向心平氣靜的他突然慌起來:「我不走。」

「桌上有茶,你倒給我。」

「好。」

方故炀起身從茶桶中提出茶壺,斟了茶,小心翼翼捧給淮宵。

遞給他時,手背試了試茶杯的溫度,發現這茶竟是有些燙。

「怎麽那麽燙?」方故炀問道。

「茶桶保暖,上個月常初給我的新鮮物件,一直放在我這兒,近幾日才用了起來。」

「少說話,你試試燙不燙?」

躊躇了半晌,方故炀捧着滾燙的茶,坐在床邊,開始對着那茶,輕輕吹起來。

他又執了另一只玉瓷杯,兩只杯子交互着斟倒。

動作很輕,很柔。

借着搖曳的燭光,他看見太子小心地吹着,青綠色的茶面上泛起一波微微的皺褶。

淮宵撐在床上,似是想一眼把這人看穿。

這人內外明澈,身具靈根,骁勇良善,深沉穩重。

然而就便是這深沉的程度,哪怕已過了十載春秋,也仍是自己至今都琢磨不透的。

大概這便是為君之道,無人能真正嵌入他的深度。

「嘗嘗。」

太子遞給他。

淮宵一語不發地接過,輕輕晃了晃茶杯,一口飲完所有。

「慢點喝。」

攏着衣服,淮宵還是沒答話。

「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剛才在奏折,聽你這邊風聲大。」

所以我就來看看你,有沒有着涼或者驚醒。

「皇上交予你的?」

「嗯,父皇他要我鍛煉,他身體,怕愈發不行了。」

「那你好好做。」

沉默了半晌,兩人似是已經習慣談話中的寡言少語。

他倆幼時成天侃侃而談,長大了來,各自心思缜密。

論性格,本就不是健談之人,與親近的人尚能言語二三,要是認真聊天,倒是為難了。

方故炀俯身摸了摸他的額頭,劍眉皺起,神色擔憂。

床上淮宵坐着抿茶,瞪大了眸子看他。

一雙略偏秀氣的眉也微微蹙着,毫無血色的唇抿起。

他穿着月白色的睡袍,黑發流雲般散下來,瀉了滿床。

分外動人,又分外孤寂。

「你等等。」

方故炀突然脫了亵衣,一聲不吭地光着上身朝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兒?」

「等我一下。」

返回時手上提着門口接屋檐夜露的水盆,就着裏面積得滿滿的水,往自己身上澆。

「嘩啦——」

洋洋灑灑,水珠飛濺,濕了少年勻稱精壯的身軀。

夜風又一陣襲卷,太子抖了抖身上水珠,腰身輪廓似籠上了淡淡的霜。

那邊床上盤着腿的淮宵看得發愣——

他這是做什麽?

「方故炀!」

淮宵急得拍了拍床板,哆嗦着腿站起來,「回來!你瘋了!」

「噓。」

太子轉過身去背對着他,站在風口。

像是咬定了他淮宵腿軟站不起來似的。

淮宵伸出光裸的右腿,腳步虛浮地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沒站穩一個踉跄差點跪下來。

太子見他想下地,才轉身朝淮宵大步走來。

一下子抱住半跪在地上的人,冰冷的軀體貼緊了淮宵的滾燙的身子。

很冰,帶着夜裏寒風的濕度,淮宵感到一陣透人心脾的沁涼。

暈暈乎乎的淮宵癱了下來,被緊緊貼着的方故炀揉亂了漆黑的發。

「淮宵,」

太子聲音抖得厲害,「乖,睡一覺。」

淮宵疲憊的擡擡眼,聲音有氣無力:「你會生病的。」

「不會。」

「你會的。」

「不用你擔心。」

懷中人突然勒緊自己,方故炀覺得身體被淮宵身上的熱度變暖和了些。

淮宵倔強地拉着方故炀跌跌撞撞上了床,被子衣服全部搭上,将兩人裹緊。

自己因為身高比太子短了一截,枕頭又小,淮宵便像小時候那般,貼緊了方故炀結實的胸膛。

似乎聽見,自己強烈的心跳聲。

「暖和不暖和。」

方故炀伸手揉了揉他的面頰:「暖和極了。」

其實,淮宵是覺得要舒服很多了。

那時候的方故炀站在窗戶邊,冷冷的眼神以及倔勁,就像一場大雨。

「明天……」

「咱們不去書院了。」

方故炀摟緊他。

淮宵調整聲音,笑出聲來:「好。」

第二日天未亮,府上下人照常來請淮宵晨起。

見到太子與他同榻而眠,也是見怪不怪了。

淮宵未能被叫醒,方故炀倒是先醒了來,伸手探了探淮宵額間溫度,似是已經燒退,仍還是不放心,又派人請來府上禦醫,為淮宵診治把脈。

哪知今晨太醫院有大事,府上沒留一個,府內總管又不得不請人快馬加鞭去太醫院請人。

太醫院那邊聽說是太子府上,急急忙忙派了兩個禦醫看診,連帶着扶笑也跟來。

扶笑跟着倆禦醫跪下叩首,正要請安的時候,方故炀終是嫌煩了,擺擺手,坐起身子來。

身邊侍女伸手給他披上一件襖裘。

「禮都免了,快過來。」

為首的禦醫畢恭畢敬,行至床邊給淮宵把脈。

床上淮宵閉着眼睛還沒醒,感覺有人碰觸,猛地将手一縮回來。

又拉了拉方故炀衣角,抱着他的手臂,哼哼唧唧的,要往他身邊湊。

那禦醫倒是臉色變了變,不敢妄論是非。

後面站着的扶笑見這一幕,卻是險些沒笑出聲來,被方故炀甩了個眼色,立馬住了嘴。

故炀太兇了,要去給常盡告他。

方故炀倒是毫不避諱,伸手把淮宵攬了一點過來,輕輕擡起他的手腕。

「曾太醫,勞煩坐近些。」

「謝殿下。」

都要貼到床上去了,那禦醫才碰到淮宵的腕子,沉吟了一會兒,退後數步,跪了下來。

扶笑也跟着跪下。

「啓禀太子殿下,淮宵公子寒熱剛退,還需服藥靜養。」

「別無大礙?」

「無礙。」

方故炀剛想讓他們退下,那禦醫又開口了:「只是太子殿下您,面色發白,氣血不暢,想必也是受了涼。微臣,開兩副藥方,懇請太子殿下一同服用了。」

「好,退下罷。」

方故炀提起被子,給淮宵掖好了,「扶笑留下。」

兩名禦醫先行告了退,留扶笑一人站得端莊。

等屋內的人都給遣走了去,扶笑才走到床前,問他:「你倆昨晚涼着了?」

「昨夜裏淮宵犯了寒熱,我也,着了涼。」

「還說早就沒一起睡了,」

扶笑白他一眼,「我要告訴小初去!」

方故炀一笑,慢慢躺了下去,「不想理你。」

「藥方給你府上的人了,記得按時服了。」

「知道。」

扶笑轉身欲走,回頭看太子還未閉眼,輕聲道:「多休息休息,我先走了!」

太子本想回她幾句嘴,身邊淮宵像是被吵到,難耐地又拱了幾下,太子才擺擺手道:「快走快走。」

扶笑自然是看到了,嘁了他一聲。

轉身接過府上侍女遞過來的織錦兔毛鬥篷,披了上肩,攏到頸前,系了緞帶。

她是心情極好的,手中提着的福字燈籠晃晃悠悠,腳踩着一雙鑲毛軟靴,一步踏入了雪景。

春意萌動,思有餘香。

今年這皇城的雪,似是下得差不多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