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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宣,北國使臣進殿——」

官吏站于朝堂之側,高聲道。

話音剛落,朝堂上一片嘩然,衆臣分別對北國使臣的來訪進行了不同程度的猜測,也難免有幾個膽大的,掩了袖偷看太子,再議論幾句。

太子能察覺身後目光灼灼,心下煩悶,也不多究。

前些日子常盡就有說北國來了人,怎麽這麽快就到了?

皇帝在龍椅上端正坐着,手理了理身前蔽膝。

比起以往半斜着身子,如今的他顯得精神了許多。

在衆人的注視下,殿上匆匆步入一名身穿乳白官袍的中年男子,作揖之後,高聲朗道:「臣,北國使者,溫長佑,參見陛下。」

皇帝手一擡,身邊侍臣一愣,連忙回道:「陛下說,免禮平身。」

溫長佑又躬身作揖,路程較急,似是才到皇城的模樣,肩上的羔毛鬥篷未取,細看能見點滴濕露。

「謝陛下。」

他起身後,眼神餘光不自覺朝周圍瞟了瞟,哪知方故炀一直在盯他,兩人目光冷不丁撞上後,他方寸不亂,将目光投向了龍椅上的人。

只聽皇帝咳嗽幾聲,親自開了金口:「此程前來,何事?」

太子的神經瞬間跟着緊繃了起來,一向以冷靜自持的他,心下竟有些跳得厲害。

前段日子難得聽淮宵提過北國之事,太子細細回想了一番,得出結論,難道是封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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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身繡了麒麟紋的暗紅直裰朝服,本就顯得整個人威嚴不凡。

太子之目有如鷹視狼顧,周遭的老臣見他面色霍然沉了下來,本也忌憚他乖張性格,心裏有底兒的搖搖頭作罷,那些個蒙在鼓裏的,不免被驚幾分。

溫長佑聽皇帝發了問,恭謹一笑,答道:「回陛下,此次因我國皇子淮宵而來。」

似是一早預料,皇帝衣袖一揮:「且說。」

「受我北國國君所托,前來大裕,一是為了接淮宵殿下回國封王,二是……」

溫長佑停頓一下,「為淮宵殿下封一王妃,以結秦晉之好。」

他擡眼掃視了四周一圈,眼神不自在地略過太子,皺了皺眉:「臣不知……淮宵殿下現下身處何處?」

皇帝默了,也不回應,朝堂內陷入一片沉靜,那些朝臣全都躬着身子,均是三緘其口,不出一句,連手裏的笏板都豎得極直。

「在太子府。」

方故炀一出聲,目光都聚集而來,他神情有些狠戾,卻已是極力控制住情緒的外洩。

他深知此時不應多言,但實在忍不住,又厲聲道:「他是我府上的人,自是不用早朝。」

「這……」

溫長佑一時語塞,如芒在背。

鎮定些許,他随即臉上又挂上恭敬溫和的笑,道:「有勞太子殿下,在早朝後派人帶溫某造訪貴府,以頒布北國皇令。」

「啓禀父皇。」

太子一愣,反應過來是大皇兄的聲音。心下仔細算算,今兒的确是他一月一早朝的日子。

「兒臣鬥膽認為,可将我國的公主方杏兒嫁與北國的皇子淮宵,一來門當戶對,二來以示兩國友好邦交,為長久之計。」

他話音剛落,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有人搖頭嘆息,有人交口稱贊。

溫長佑只是低着頭,畢恭畢敬,看不出何等神情。

方故炀沒忍住朝前邁了一步,身前便被攔了一只手臂,他側過頭,瞥見一旁的河西郡王高戬,輕皺眉頭,擺了擺手。

大皇子見皇帝拂須不語,轉身面向溫長佑,言笑自若,道:「如何?」

溫長佑面不改色,也不知心下是打何等算盤,現下是作出一副求之不得的神情來,連忙點頭稱贊:「王爺此提議甚好,我國皇子若能娶到貴國公主,是至高無上的榮幸。」

誰不知道大裕太子方故炀有多疼他的親妹妹,況且這位公主生得是京兆眉妩,仙姿佚貌,性善活潑,身後還有一群将來位高權重的□□。

若是北國迎到了這位王妃,就等于是占到了大裕一半的權力與關系。

方故燃上前一步,朗聲道:「将皇妹嫁與北國皇子,兒臣認為,實在可行。」

皇帝沒說話,冕旒垂珠掩了他的眉目,殿內光也不甚敞亮,顯得他神色略有些陰沉。

有太子的黨羽近臣,早已看出太子不悅,心中也是急得無計可施,大了膽子上前,身後跟着跪了幾名朝臣下來。

常盡今日複了早朝,但因為犯事兒,被安排得偏僻,為了北國來使臣這事兒急着,又沒機會與太子多交流。

他見時機到了,這下是直愣愣上了前來,朝皇帝跪下,駁道:「臣等認為,此事必須慎重,公主婚姻乃終身大事,萬萬不可只為圖利。」

「只為圖利?何出此言?」

方故燃笑道,「淮宵與皇妹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話還沒說完,方故炀面上已是艴然不悅,開口截了他的話頭:「我大裕公主,還用不着用和親這種手段,為國鞏固所謂的地位。」

說完朝堂內一陣震動,衣料擦動之聲,腳踏聲,混而雜亂。

退到太子身後的常盡一聲不吭,側過身子,擋住了一切有可能攻擊上來的角度。

「太子殿下,如此緊張作何?杏兒是皇妹,淮宵是你伴讀,郎才女貌,何不成人之美?」

大皇子遽然只覺耳邊一陣疾風,太子被按在小腹的手一下揮出,指并成刃,猛地用手背劈向大皇子的脖頸,又生生在脖根兒處自己逼停了手掌。

一時間,這架勢是勢如破竹,掌鋒入骨。

朝堂氛圍剎時緊張了起來,溫長佑也不由得驚了一番,他還沒明白,為何太子是作這般反應。

這種反應便是兩處極端,一是極看重淮宵,二是厭惡非常。

依照反應看來,還不能早早下定論。

手肘抵着他的肩,方故炀劍眉緊蹙,瞋目而視,沉聲道:「平陽王,言多必失。」

大皇子看了一眼略有些震驚的皇帝,微側身子當想躲過這手刀,笑道:「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常盡又一側身,擋住了方故燃的退路,低頭默不作聲。

「胡鬧!」

皇帝猛地一拍龍案,不住開始咳嗽起來:「兄弟二人……簡直胡鬧……」

方故炀和方故燃一下子都撲通跪了下來,後者朗聲喊道:「兒臣知罪!」

而埋着頭的方故炀,手中狠狠捏着衣擺布料,不發一語。

皇帝咄嗟叱咤:「你放肆!」

朝堂之上,九五至尊的一道犀利目光,如虎狼之視,緊緊收爪,将太子禁锢在內。

太子只是跪在一尺七見方的金磚地上,一副乖剌之相,死咬住嘴,膝蓋都頂得生疼。

「太子,你可知罪?」

皇帝大怒,龍袍長袖一揮,将案上一松石綠釉瓷掀落,直直朝殿前滾落而去,碎在太子跟前。

身後的常盡也跪着,大氣不敢喘,偷瞟着方故炀,覺得他也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不免有些急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持續了一會兒,才緩和了些許,衆朝臣也全都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不敢言語。

從皇帝的角度看去,在一大幫臣子之中,金光閃閃的磚地之上,太子一襲暗紅朝服,墨發有玉冠高束,襯得他宛如一尊雕像,雙肩明明是承了千斤之重,身形竟是絲毫未動。

皇帝怒極反笑,顫顫巍巍被侍臣扶了起座,道:「都散了罷,我倒要看看,太子能跪到幾時。」

哪怕是皇帝落了話來,衆臣也是沒人敢動的。

直到皇帝退了簾幕之後,有侍臣出來宣了退朝,才有人陸陸續續起了身子,但多是大皇子的黨羽之盟。

常盡伏着身子,朝後看了一眼,見還有不少人跟着太子跪,便匍匐着靠手肘爬到太子身側,低聲問道:「故炀?」

回應他的是太子略有些幹澀的嗓音,低沉得有些嘶啞:「常盡,你們都回去,我一人在這,不必操心。」

常盡皺眉,瞟見了他臂膀上滲出的血跡,暗自驚呼一聲,連忙悄聲道:「我叫扶笑來殿外候着。」

「不用,」

太子悶哼了一聲,「你們先回。」

常盡見他這般作踐自己,那暴躁脾氣有點上來了,怒道:「你如若這般不愛惜自己,我只得叫淮宵來了。」

太子聞言一怔,常盡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只聽得他苦笑一聲:「今兒這事兒是我自己招的,怪不了誰。」

常盡站起身來,系緊了項間綢帶,鬓邊有發絲垂下,他也不顧去拂弄了,招來龍朔,說:「殿下讓你們都回去等消息……他臂上有傷,有股熱氣,估摸有些高熱。我去把扶大夫接來,我和她守着這兒。」

回頭看了看殿外天色,晨霧飄渺,浮雲自開,已亮了個徹底。

常盡又朝龍朔招招手,龍朔湊上前來,他低聲道:「派人跟緊北國的使臣,你吩咐下去。」

那日,太子在緊閉着殿門的金磚朝堂上跪到入夜,風葉鳴廊,待宮內一更的號響,皇帝才命人把因為傷口發炎引起高熱的太子喚到跟前來。

後有近侍通報,常家公子和扶家小姐的馬車還在宮外等,皇帝便派人勸了他們回,傳令下去今夜太子留宮。

淮宵在衛府未得任何消息,和衛驚鴻策馬去常府沒見着常盡,回太子府也沒見的太子,只聽太子府上管家說下午府上來了貴客,說是北國使臣,是見他的。

淮宵尋不着太子,都快沒了方向,哪還顧得上誰來找過他,一直在府內和衛驚鴻待到入夜,得了宮內消息,反倒越發心下不甚安穩,卻也只得合衣睡去了。

太子只記得那日皇帝欲言又止,滿是倦怠,恨鐵不成鋼的神色,燭火映出自己跪着的身形,影見窗上。

寝宮外晚來風急,簾前潇潇,不一會兒竟落了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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