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神像

連硯的話一字一句, 如同驚雷一般擊打在嘉晉帝的腦海之中, 他身影不穩幾欲栽倒, 可也明白, 連硯說的不假,如果不是他留着諾娜, 那韻兒就不會出事,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私心。

他渴望從那張臉上看到昔日的影子, 可惜, 那都是假的, 沒了就是沒了,現如今, 他連阿音留下的女兒也沒有照顧好, 他、可能真的不是一個好父親。嘉晉帝頹喪的坐在一邊,朝連硯擺了擺手,示意她退下, 不用再說了。

該懂的,他都懂, 連硯的話雖然重, 卻也将他砸醒了。他找了昭陽公主十八年, 确如連硯所說,并非是他多疼愛這個女兒,而是因為這個女兒是阿音的血脈,是阿音與他的血脈,所以他才找了十八年, 他渴望從這個血脈身上看到阿音的影子,可影子哪裏有那張一模一樣的連更讓他無法放手?

他錯了,就是錯了,那是他與阿音的骨肉,是活生生的小生命,從不是他可以用來睹物思人的物件,連硯說的不錯,是他對不起那孩子。

連硯卻是依舊跪着沒有起來,看着嘉晉帝繼續說道:“陛下,于秦韻,我要說的就是這麽多。此外,如今大軍已經壓瀾旭邊境,連硯希望,陛下這次切莫再手軟,一舉攻下瀾旭,讓我帶将她帶回!”

“你,去吧,你是陣前大将,不用事事都與朕彙報,只一點,務必,将人給朕平安帶回!”嘉晉帝語氣中帶着明顯的疲憊,他帶大軍支援連硯,本意就是直搗瀾旭王庭,從未有過心軟手軟的想法,只是他忽然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那個眉眼帶笑的孩子了。

而另一邊的瀾旭皇庭內,秦韻被人攙扶着一步步走着那道特別長的臺階,從她入了瀾旭的皇庭之後,那位據說身患重病的王上只是出來看了她一眼,就讓前面那個一身黑色巫袍的女人帶她到神殿去嚴明身份,老王上那一眼看上去就是命不久矣的樣子,底下幾個兒子也都是不安分的,除了那個沒啥本事的烏木措,秦韻覺得,就算連硯不出兵,就讓他們幾個內鬥,早晚也得鬥出事兒來。

當然這都是她自己瞎胡猜一猜而已,眼下情景讓秦韻覺得十分的奇妙。

她本以為到了瀾旭雖然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但也不至于就受到特別高規格的待遇,可眼下卻分明不是那麽回事,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一身黑袍的女人據說是巫師,秦韻跟在她後面,那一堆的王子統統都跟在秦韻的身後,這個架勢真的不是一般人能輕易接受的,但如果非要說那一堆王子是怕她跑了,才特意殿的後,也不是不能解釋。

秦韻胡思亂想着,那邊巫婆已經走到了神殿的門口,恢弘的神殿門前有兩尊形狀奇異的怪獸,呲牙咧嘴的十分怕人,秦韻下意識的往巫婆身邊挪了挪,那兩尊玩意兒實在做的太恐怖,得虧了這是白天,要是晚上,秦韻估計得吓到腿軟。

巫婆已經是滿頭的銀絲了,一身黑色的罩袍将滿頭的白發兜住,見秦韻臉色一下子蒼白,伸手将人往自己身邊帶了帶,才解釋道:“莫怕,這是守護神獸,不會傷你。”

幹枯的手指握住秦韻的手,秦韻下意識的就想甩開,她不怕那一尊死物,她怕眼前的這些活人,巫婆見她沒說話,自顧自的解釋道:“神獸守護迦羅神,亦可驗證神女,你将手指伸出來。”

“做什麽?”秦韻防範的把手背到後面,往後退了幾步。

“不會傷害你的。”巫婆沒有勉強,看着前面巍峨的大殿,那殿門緊閉,像是幾百年都沒有開啓過一樣,她嘆息一聲才說道:“迦羅神殿,只有神女的血脈才能打開進入,我要取你一滴血入神獸口中,神獸既會驗明你的身份,若真是神女,神殿的大門會自動打開。”

秦韻将信将疑:“當真只有我的血才能打開?”

巫婆搖頭:“非也,是只有神女的血才能打開。你打開了,才是神女,乖孩子,手指給我。”

秦韻依舊背着手:“如果我打開了,那是不是要一輩子都待在這個所謂的神殿裏,永遠都不能再出來?永遠被囚禁在這裏?”

巫婆皺眉:“誰跟你說的?神女的使命傳遞迦羅神的旨意,迦羅神有旨意下的時候,由神女将之傳遞至王庭,再由王庭将旨意踐行以造福百姓。神女是迦羅神殿的使者,這裏不是監獄,誰也沒有權利幹涉神女的行為。”

“我可以出去喽?”秦韻眨了眨眼睛,似乎跟她聽到的不太一樣。

“自然,只是不能離開這座大殿。”巫婆點頭,然後也不跟秦韻廢話,直接伸手将秦韻拉過來,手起刀落的就劃開了秦韻的手指,一滴鮮血滴進了那尊可怖的神獸嘴裏,神獸的嘴裏有個卡槽,一滴血進去,很快卡槽就陷了進去,然後巫婆就松開了手,靜靜的等着那扇巨大的門。

秦韻噙住傷口,憤憤不平的瞪了她一眼,說的什麽廢話,害她瞎興奮了一下,能出去不能離開大殿,當她是金魚嗎?幾秒鐘的記憶就在這大殿門口來回晃?

她一臉的郁色,忽然就聽見一陣“咔咔擦擦”的聲音,那扇巨大的門,竟然真的緩緩打開了,透過打開的縫隙,可以望見大殿裏面,秦韻卻只能看見一片漆黑,直到大門全部打開,才看到那只是一座空蕩蕩的殿,只是在大殿的最深處,裏面還有一個門,沒有外面的這個大,但從雕琢上來看,要更加的精致,更加的輝煌,一看就很不簡單。

那門一打開,巫婆臉上當即就露出了喜色,很快就朝秦韻行了一個高規格的颔首禮,連帶着地下的那一幹王子以及皇室成員也都照着巫婆的樣子對她行了禮。

這禮一行,着實把秦韻給吓着了,講真,她從小在掩翠山上長大,雖然看過不少的傳奇話本子,但從沒有一個是關于從敵國擄回一個公主給自己當主子的事兒,說出來就覺得有那麽點獵奇。

秦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個門,張口結舌了半天才猶猶豫豫的問:“這就成了?我進去?那我主要的工作任務是幹什麽?”

巫婆臉上帶着慈祥且善意的笑:“看見那扇門了嗎?迦羅神的神像就在那扇門的後面,那裏面只有你自己可以進去,聆聽迦羅神的教誨,供奉迦羅神的燈火不滅,傳達迦羅神的旨意。随我來。”

巫婆要領她進去,底下的一幹人等只能在殿外候着,秦韻懵頭懵腦的跟着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又問道:“那他們都不能進入神殿嗎?”

“怕驚擾了迦羅神。今天由我帶你入殿,以後會給你派一名侍女,她可在大殿陪你照顧你,但內殿只有你自己才能進去。”大殿的門緩緩關上,巫婆說着就走到了內殿門口,又朝秦韻要手指,秦韻這次有了經驗,也不等她說自己就這先前的傷口擠出來兩滴血,卻沒地兒抹,頓時尴尬的又把手指交給了巫婆。

巫婆笑了笑,捏住她的手指在門上畫了一個符,那門果然開了,秦韻好奇的往裏看了看,裏面倒是沒什麽不妥的,說白了就跟廟裏供奉的菩薩一樣,一尊鬼面獠牙的雕像,說來應該就是那個迦羅神了,神像左右兩側各放了燭臺,燭火致始終都沒有滅,據巫婆說這是千年的鲛人魚油,經久不滅,她要做的就是照顧這兩盞燈,以及這尊神像。

不過,秦韻看了看那尊青面獠牙的神像,又看了看巫婆,才問道:“那我要怎樣才能知道迦羅神的神谕呢?”

巫婆将內殿的門重新關上,領着秦韻到大殿旁邊的偏殿走去,邊走邊說道:“神殿你每日需早晚供奉,其餘時間都可在此處休息。至于你說的神谕,迦羅神有谕旨下來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這是只有神女才能感知到的神谕,我也無法告訴你。”

秦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沒開玩笑。呆愣了坐了一會兒自己總結了一下,那殿裏是尊雕像,雖然雕刻的很好,但那是一尊死物,現在的意思是剩下的事情全由她來決定的意思嗎?

巫婆見她一臉的茫然,嘆息一聲才說道:“老王上如今病重,日子不多了,所以才要加緊将神女尋回,其目的也是想聽聽看迦羅神更加屬意哪位王子來繼承王位。若你得了神谕,定要即刻送至王庭,千萬不能耽誤。”

秦韻臉上帶着尴尬而不是禮貌的笑,表示自己知道了。不是她太配合,而是眼前的情況她為什麽不配合?人家都把國運蒼生都托到她身上了,秦韻覺得自己要是不配合一下,真的是對不起她這神女的血脈,真的是很玄妙了。

巫婆拿過一襲純白色的禮服要她換上,秦韻看了看也沒什麽不妥,換好了衣裳就又跟着巫婆從大殿出來,接受下面人的觐見。儀式十分的簡單,大概就是讓人知道她這神女歸位了,從此後他們的迦羅神谕有人傳遞,瀾旭面臨的問題馬上就要解決了,之類的。

秦韻聽了只覺得好笑,愚昧無知當真是害死人。想來從一開始這個所謂的神女都不是什麽簡單的角色,她從另一角度直接架空了皇室的權利,自己借着迦羅□□頭,直接掌控過國家,偏這些人還一個都比一個糊塗,以為自己控制了神女,其實不過是被一個女人控制而已。

低頭見看見烏旋那張陰沉的臉,秦韻心裏咯噔一聲,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來。她不覺得自己能控制這些人,但是跟着裹亂,秦韻自問自己還是能做到的,烏旋既然在這種觐見的時候還敢這樣子看她,無非是早就知道這所謂的迦羅神不過只是一個噱頭而已,那他還如此積極主動的尋找神女,目的自然也就不單純了。

觐見之後,巫婆就說要帶侍女來見秦韻,秦韻笑着擺手拒絕了:“我能自己挑個合心意的人嗎?”

巫婆:“自然是可以的。”

“我要諾娜到跟前伺候。”秦韻眼睛都沒眨一下,她的視線直接略過人群,看向了最末端站着的諾娜。

按理說這種場合,諾娜本身是沒有資格來參加的,但鬼使神差的她就是勸服了烏旋将她帶了來,看着高階之上一襲白衣的秦韻,諾娜是一口銀牙差點咬碎。原本以為會是無盡的囚禁,卻沒想到所謂的神女,竟然還有如此高的地位,諾娜心裏一陣的苦澀,卻又無可奈何。

聽見秦韻叫她,只能一步步的艱難的邁上了那個臺階。

“服氣嗎?”秦韻眼角瞥向底下的烏旋,見他始終看向自己,也不在意的朝他點了點頭,才對着諾娜說道:“這就是命。無論是承嘉也好,瀾旭也罷,你永遠都是上不了臺面的小玩意,認清楚些,也認命一些。”

諾娜咬着嘴唇,剛想說話,臉上就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

秦韻一巴掌扇過去的時候,餘光瞥見烏旋變了的臉色,心裏有了計較,繼續朝諾娜說道:“你那是什麽表情?你先前對我不敬,我不與你計較,如今神殿面前,我都是神女了你還這般對我?諾娜,你怕是當真還沒有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吧?”

這番話一出,諾娜還沒有反應,就又被秦韻身邊的巫婆扇了一巴掌,原本還有些和善的老婆婆此刻一張臉上陰雲密布:“神殿之前,敢對神女不敬,就是對迦羅神的不敬,按罪當處死!”

直接處死那就不是秦韻想要的了,困在這大殿裏面,她可還指望着有個人能跟她透漏一些外面的消息,而諾娜就是再适合不過的人選了。諾娜不會像那些侍女一樣眼觀鼻鼻挂心一問三不知,諾娜不服她,正因着這種不服氣,秦韻才會有機可趁,總不至于就當真與外界隔絕起來。

“迦羅神仁慈善待百姓,願意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許你與我一同在殿前侍奉。”秦韻眼梢帶着些許的傲慢:“諾娜,你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

說完就邁着端莊的步子,往大殿裏面走去,餘下的一應雜事,都交給了巫婆來處理,諾娜自然是跟着秦韻,心有不甘的做了神女的侍女。

彼時當連硯知道瀾旭所謂的神女歸為的時候,已經帶着嘉晉帝帶來的五十萬的大軍,一路過關斬将,幾乎是勢如破竹一般的就打到了瀾旭的邊境線,攻下了幾座瀾旭的邊境要城,一路往北而上,眼看着就要攻入王庭,短短兩個月多的時間,瀾旭幾乎是一度潰不成軍,毫無反抗的能力。

營帳裏,連硯正在參謀着邊防圖,姚文普提了幾個意見,兩人商議了一下就看向了嘉晉帝,嘉晉帝微微颔首表示同意,這正事就算是商量完了,照這種打法,不消一個月,就能攻下瀾旭王庭,連硯胸有成竹,唯一有點擔心的就是秦韻,不知道她在那邊好不好,不知道他們說的那個神殿吓不吓人,把她的小韻兒關在裏面,她會不會怕黑,夜裏會不會不敢入睡,這也是她這奮力殺敵的直接原因,只有盡早的攻下瀾旭,才能将她的小韻兒早些帶回來。

說完了正事,姚文普就提前溜了,這些天陛下跟連硯之間的氣氛十分的怪異,他聽說連硯跟陛下大吵了一架,陛下不僅沒有怪罪反而對連硯多有容忍,這實在是罕見,稀世罕見,但姚文普一想到連硯的另一重身份,瞬間就又接受了。

那可是公主殿下心尖上的人呀,如今公主殿下被瀾旭擄走,這連硯對着看管不利的陛下發發脾氣,也能接受吧?能接受吧?

能接受個屁!姚文普走的時候,忍不住搖頭,連硯今日義正言辭的還能職責陛下看管不利,卻未曾想過她自己何嘗不是個監守自盜的?要是讓陛下知道她惦記着皇家的公主,還能給她好臉色看?

連硯這氣焰也就嚣張這麽一會兒,等到日後真相大白,看陛下不折騰死她!可惜,這人在圈中不自知,姚文普有心提點幾句,又覺得這事兒還是別瞎摻和的好。

嘉晉帝對着連硯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說道:“朕知你心中着急,但自己的身體也要注意。”連硯這麽多天來,幾乎算的上是不眠不休了,上了戰場就商讨策略,每每都是小睡片刻就拉着姚文普到将士中間研究各種打法,力求速戰速決精益求精,不可謂不賣命了。

連硯收拾地圖的手一頓,才說道:“臣、知道了。”

“你那日說的話,朕反省過了。”嘉晉帝嘆息一聲:“是朕陷入了迷障,她不只是阿音的骨肉也是朕的骨肉,是朕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連硯倒是沒想到嘉晉帝會對她說這個,不管對與錯,那都是皇帝陛下自己的事兒,就算是他咬死了說他對秦韻問心無愧,那連硯也是絲毫的沒有辦法,但他既然這麽說了,想來是真的認真的思考過連硯話中的意思,能将秦韻的身份從涼妃娘娘的影子裏分離開來,讓秦韻單純的就只做自己,這當然是件好事。

“陛下能想通就好。”連硯點了點頭:“娘娘若知道了,九泉之下也會感到欣慰的。”畢竟天底下無論是哪個娘,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最真切的關心,而不是所謂的寄托情思,那對秦韻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嘉晉帝眼下能看明白也不算晚。

如此一番一旦說開,連硯就有些尴尬了,無論怎麽說她都是小輩的,上次那麽對嘉晉帝說話,當真是氣急了,眼下也重新道了歉,希望嘉晉帝能諒解自己當日的苦衷。

“呵呵,子衿是一心一意的對韻兒好。”嘉晉帝笑笑不在意:“這樣好了,等回京都,朕做主,讓你們兩個結成金蘭姐妹花,朕收你做義女,讓韻兒認你做姐姐,你看可好?”

手中的地圖瞬間掉在地上,連硯忙去撿,地圖捏在手裏,猶豫半天終究是沒敢說實話:“陛下,此事需從長計議,不妨等将公主帶回京都之後再說不遲。”

“也好,眼下還是戰事要緊。”嘉晉帝倒也沒有繼續,只是看着連硯的眼神似是在思考這事兒的可行性。

等連硯從營帳出來的時候,後背上已經是一層細汗,她跟韻兒的事兒,怕是當真拖不下去了,原本還以韻兒那個所謂的“孝期”在身,可以從長計議,可眼下看,已經不能從長計議了,最好是快刀斬亂麻,可別到時候認了親,那才是麻煩加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麽麽噠

☆、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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