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陰差陽錯帳中燈(6)

偌大的宮殿,婢女仆役遣散一空。燭火偶爾發出一聲噼啪爆響,五尺方鼎的青銅香爐煙霧袅袅,淡淡的果香味彌漫,噙着一絲甜膩膩。

教主随小鳶來到主卧探望,果然見浔歡好好地坐在那邊。

“參見教主——”浔歡緩緩起身,簡單躬身行了個禮。

小鳶在教主進屋後,自覺退到門外,阖上門,退了下去。

“不必多禮,你今晚請本座過來所為何事?”風衍在浔歡對桌的椅子上坐下,直接了當地詢問。他很清楚浔歡的性子,若是拐彎抹角的話,對方還不曉得得墨跡多久。

欲斷不斷,反受其亂。既然他不愛他,那麽,多餘的關心和溫柔也就不必了,他不想讓對方誤會。給了希望又叫人失望,這種事情,對一個真心愛他的人,他做不來。

因此,他雖知曉浔歡常年受病痛折磨,也只是送上醫術高超的大夫、名貴的藥材,卻鮮少會親自去看望。

浔歡指腹摩挲着手中的竹杯邊沿,定定地看着風衍,面上挂着苦澀難堪的勉強笑容,“你還是這般決絕。”

風衍沉默着,微微移開視線。倆人是打小相識的熟人,如今成了這般模樣,只覺彼此尴尬。

其實,他對浔歡的感情并不深厚,他與左右護法是一同訓練長大的交情。對于浔歡,當年的印象就是一個體弱多病,嬌貴得跟個小姑娘似的。他們見面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他那時候憐惜浔歡,便多加照拂了一二,後來不知為何,浔歡就喜歡上了他,還說什麽非他不嫁。

當時他覺得不過是句玩笑,沒成想,這傻小子竟然堅持這麽久,還主動搬入了他那個所謂的“後院”——沐風園。

“我今日見了鳳公子,”浔歡摩挲杯沿的手略微加重了厲害,竹杯口的毛刺倏然紮破了他的指腹,一滴殷紅的血珠子滲出,他卻渾然不覺,繼續說道,“他,便是你選中的,那個要與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人?”

“是。”風衍不假思索回道。

他就是愛上了鳳歸,這事,沒什麽值得掩飾的,不是嗎?

咚——

手中竹杯猛地被打翻,在桌上滾了一圈後跌落在地,咕嚕咕嚕,一路滾到了青銅香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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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為什麽……是……他?”浔歡的聲音微微哽咽,低垂下頭,眼裏的淚珠子不受控制地默默滾了下來。

他不明白,他是他一同長大的竹馬,那麽多年的感情,為什麽卻敵不過一個認識不足三月的人?

是因為他沒有絕美的容貌,沒有卓絕的武功,沒有令人豔羨的家世,他只是一個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不能習武的廢物!是了,像他這樣的一無是處,或許根本就命不久矣的人,又在奢望些什麽?

胸中氣血翻湧,喉間一陣癢,浔歡緊咬着下唇,将湧上來的一口血又生生咽了回去。

“沒有為什麽,只是一個他而已。”教主看着他這模樣,心下還是有些疼惜的,但,該說的話仍得說明白,“天下優秀的男子那麽多,與你一同長大的也不止我一人,那你又為何獨獨執着于我?若非要說一個為何,我只能說,是我的心告訴我,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浔歡呆呆念叨着這四個字,雙目黯然無神,攥緊的手,指甲已然刺破了掌心。蒼白的面色忽然泛起紅潮,額前冷汗淋漓,身體微微顫……

這是發病的前兆!

“靜心斂息!”風衍察覺不妙,當即越過桌子,猛地一拍他天靈蓋,想灌入內力,忽然想到此時的自己還處于內力盡失狀态,又立馬改換動作,抓過他的手腕,掐他虎口穴位。

浔歡被他拍了一腦門,意識便已經清醒過來,自己從兜裏摸出一瓶藥,吃了兩三顆,劇烈的咳嗽才稍稍平複下來。風衍倒了杯茶遞給他,輕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

良久,喘息聲漸漸緩下,浔歡已不複清雅,大汗淋漓過後,鬓發濕漉漉地粘在臉頰,衣襟還染上了方才咳出的一絲淤血。在自己最愛的人面前,卻是這番狼狽模樣,浔歡靜靜盯着茶杯中倒映出的自己,嘴角連一絲苦笑都裝不下去。

“抱歉,讓你見笑。”浔歡自暴自棄地閉上眼,“明知你不喜,我還糾纏了你許久,非常抱歉,一直以來給你造成的困擾,因為我的病,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我……”

“你不是困擾,也不麻煩。”風衍擡起他的臉,拿帕子輕柔地擦着他面頰上縱橫的淚水,“歡兒,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的喜歡。”

看着浔歡心如死灰的神情,風衍被扔進旮旯角落裏的那點憐惜似乎又跑了回來。不知為何,越瞧他的模樣,心中的柔情越甚,很想将人擁入懷中好好安慰。

指尖觸及到浔歡肩膀時,腦海中一閃而過鳳歸傲嬌模樣,猛地回神,把手縮了回來。目光掃過浔歡閉着眼的面龐,生出一絲疑慮。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他風衍自認不是一個溫柔的人,之前拒絕的時候還不是一樣把人傷得吐血,纏綿了病榻小半年,他也硬着心腸沒去看過一眼。今晚明明是想速戰速決做個了斷,緣何反而叽叽歪歪了這許久,還莫名覺得心疼?

“你病情不穩,我讓赤姻過來給你瞧瞧。”直覺不對的風衍當即便決定先與之拉開距離。

踏出一步,浔歡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回首正對上他寫滿哀戚的眸子,只聽哽咽着低聲懇求,“長繹哥,我今日也終于有了自己的表字,你能喊我一聲嗎?”

風衍年少掌教,祖父離世前就提前為他辦了冠禮,取了表字。以前浔歡私下裏還這麽叫他,自打被拒絕後,再沒有這麽喊過了。

如今再次聽到他這麽喊,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心裏焦急地提醒自己該立即離開這裏,可雙腳卻跟粘在地上似的,怎麽都沒邁出去一步!

腦海中一個聲音在警醒他此刻有潛在危險,可他卻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出口的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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