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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晨霜對流光劍道:“此去東洲一日便可往返, 我只去看一眼,并不與丁鴻照面,興許在那小子睡醒之前我就回來了。”
流光能說什麽?
陸晨霜禦劍, 轉眼天涯。
然東洲幅員之廣, 南北縱跨千裏,沒有明确的地圖想要找到一座小山頭無疑于海底撈針。陸晨霜尚未摸清大致方位, 天色就已黑了又亮。
邵北只要不是昏死過去這會兒早該醒了,陸晨霜一時進退維谷。他既不想無功而返, 又不想叫邵北擔心, 直後悔自己沒留個字條, 随便說是回昆侖或是去了哪裏也好。否則此時兩手空空地回無量,怎麽說?少不得要遭邵北一頓數落。
數落也就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可邵北那凄凄苦苦的眼神真叫人受不了,仿佛他拿着去出生入死的不是他自己的命,而是邵北的命一樣。
陸晨霜一邊又想,于長幼, 他比邵北年長,于江湖經驗,他比邵北豐富, 為何倒要聽邵北的?這不是叫日子白白往回走了嗎?
豈有此理!
陸晨霜潛下心,磕磕絆絆地繼續尋找,又過半天,終于遇到一人說是認路, 指了個大概。他朝那人指的方向禦劍而去,沿路經過大小山脈無數,形貌大同小異,都是看一眼轉個臉就忘的模樣,教人實難分辨哪座才是“霧名”。直到遠遠望見了一座山頭,不但陸晨霜心中暗驚,連流光都劍意一凜。
料峭寒風襲人,一座坡長勢緩的小山卻兀自籠罩在霧霭蒙蒙之中,山脊綠柳如煙,或有微風拂過,山腰的桃花瓣瓣飄落覆滿山丘,如一位頭戴步搖、額貼花黃的女子倚貴妃榻而歇。陸晨霜行至近前,可見腳下泥土顏色有明顯的分界,伸出手便能觸及一道屏障,攔住了人的去路,也把春.色關在了山中。
這道屏障與守護昆侖的結界有相似之處,具有以心法功路區分敵我之能。對心法相同之人來說它如同無物,人可來去自如,甚至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對異己而言則可謂是一道堅不可摧的壁壘。它與結界似乎又并不完全相同,否則不被結界認可之人這樣觸碰它,早就該遭到反噬了。
以陸晨霜對陣法僅有的認知猜想,此地沒有靈脈,無法設下需要靈力持續供給的法陣,這道屏障應當是以某物為媒設下的一種禁制,由于它不主動對靠近之人發起攻擊,而是僅做阻隔內外之用,所以大大減少了靈力的消耗,甚至不需操控之人身在山中。
比如丁鴻,他可以往返東洲、西京,甚至無量之間,也不必擔心這裏被外人侵入。
無論是山中異景還是受屏障的阻隔,尋常人一不小心路過此地也多半要避之不及了;對修仙之人而言,瞧見有這麽一座山,大概會猜是哪只小妖在此處占地為王。既然它與人無犯,仙門也無需大費周章,出力不得好。
隔着這麽一面看不見卻摸得着的屏障,裏面像是另一個天地,仿佛任世間潮起潮落滄海桑田,這座山裏的人也只過自己的世界。
從山底仰頭望去,這座山不算高,最頂峰也不過約數十丈,只是在樹木掩映之下不能一眼望見山頂,更加看不出哪裏有人。見慣了昆侖千年雪山和無量峻峰秀嶺,這樣的小山陸晨霜根本看不進眼,也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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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鴻帶弟子“悟道”需用殼罩起來?那還不如趁早回栖霞更為安全。
想突破這道屏障不易,不進去又無法弄清真相。陸晨霜沿山腳走,打算先看明白這屏障有無破綻,或許有可通人進入之處也未定。畢竟誰能想得到來這兒?太平的州府夜不閉戶,這山壓根無人進來,難保哪裏會不會有個角落沒關門……
“陸晨霜。”
背後一人冷冰冰地叫他名字,陸晨霜一個激靈猛地轉頭,見到楚世青臉臭得和那天在瀾滄江邊一模一樣。
楚世青問道:“你在這裏做甚?”
陸晨霜一路過來小心翼翼,連地上幹叉樹枝都避開沒踩,生怕出了動靜。這混賬小子走路怎麽沒聲音?突然這麽一喊,想吓死誰?
他好容易定下心,收回出竅的驚魂:“路過此處,見奇山異景,下來瞧瞧。”
楚世青側目看他,不太信任:“你不是在邵北那裏做客麽?怎麽會路過這裏?”
“我去哪還要先向你說一聲不成?”陸晨霜佯裝不快,反問道,“你又為何在此?”
楚世青神色不善,緊盯着他半晌,才生硬地說道:“我也是路過此地,下來瞧瞧。”
這小子一身貴氣,平日裏傲得不知對說謊遮掩多麽不屑,此刻嘴裏雖這樣說着,可江湖尚淺,臉上寫的分明是“不情願但不得不勉強為之”,連對自己的那股嫌惡勁兒都沒藏好。
他越有顧慮,陸晨霜就越是游刃有餘:“那正好,我看這山很是有趣,想進去看看。不如你與我一道?”
楚世青的臉色翻書似地沉了下來:“你不能進。”
“這倒是新鮮。”陸晨霜早已料到,不冷不熱地說,“除了天庭地府,我竟不知還有我‘不能去’的地方。你憑什麽?”
“前日我礙于在無量界內不便與你動手,今日此地正好一了恩怨。”楚世青抽出腰間白鹿笛,“陸晨霜,領教昆侖劍法!”
“你忘了你師父是如何交代你的了?”陸晨霜有意激他,微哼了一聲,“像我這把年紀,真受點傷也無所謂,想歇到什麽時候便可歇到什麽時候,山中自有師弟們擔着。但論武大會近在眼前,你要是再回去養兩年傷可就錯過了。我勸你三思而後行,免得以卵擊石,自讨苦吃。”
一個人的青春年華能有幾個兩年?說到養兩年傷,正戳了楚世青的痛處。他持笛道:“廢話少說。”
“前日我亦是礙于在無量山中近旁有人,未盡全力。”陸晨霜說,“看來今日我依舊無需盡全力,誰叫我碰到的是你?”
笛音驟起。
陸晨霜聞聲便知楚世青棄蒹葭困柳陣不用,想為九天神禦曲正名,這恰中了他下懷。此曲他先後聽過兩次,邵北吹奏的雖是仿造,但曲調與之無兩,甚至比楚世青更加吹到了他心坎兒裏。若說劍招還有些微應變的差異,笛曲則失了一份靈活,招數再怎麽變化也得由曲譜演變而來。
無形的音波如鋼刀利箭,楚世青确實威力勁猛,方圓十餘丈的陣中石崩山摧,陸晨霜占了大便宜,為免他起疑,每次都只将将躲過。
楚世青連連退後,不得不以笛為劍。陸晨霜逼至近前,流光與白鹿交兵一劃至柄:“丁掌門可在山中?”
楚世青與他近身相抗已至極限,脖側青筋凸起,唇間艱難蹦出幾個字:“我不知你說什麽。”
“我問,你師父是否在山中?”陸晨霜目光如暗夜之炬,不容他閃躲,“你在此處為他守門,他在山中做什麽?”
楚世青怒道:“不得驚擾我師父清修!”
“不得驚擾?”陸晨霜奇道,“方才炸得起勁的人,難道是我?”
楚世青趁機飛身後退:“你三番五次與我作對,今又尾随我們來此,意欲何為!”他看似與陸晨霜理論,實則是想趁機調息,近身相搏絕非他的長項。
陸晨霜道:“我也想問你一句,你可知你師父在山中做什麽?”
“你算什麽?”楚世青冷笑,“我師父一舉一動自有他的緣由,不必與你多說。”
陸晨霜挽劍指他身後:“我問你,這結界你可入得?”
楚世青果真不擅說謊,略一遲疑,答案已不言自明。
陸晨霜肅然道:“你沒見識過,我不怪你。但我需得告訴你,這層結界辨的是心法功路,若它是你師父所設,為何你卻進不得?”
“你當栖霞內功與那些俗人庸才的心法一樣麽?”楚世青不肯失了氣勢,咬牙強笑道,“哈!無知,可笑!”
陸晨霜也不惱:“我說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裏明白就好。”
楚世青死盯着他,不動聲色地深深喘了兩口氣,持笛至唇邊:“再來戰過!”
“楚世青,”陸晨霜動也未動,“你切莫愚忠,執迷不悟。”
楚世青提氣剛要吹奏,聽這話氣得拿着笛子指着他罵道:“胡說八道什麽?我哪裏執迷不悟了?”
陸晨霜靜立如山岳,手底下流光劍卻陡然如一道霹靂射出,電光石火之間,劍柄已精準擊中楚世青腦後的穴位。
“……”楚世青眼見流光飛來卻來不及躲開,全然未料到前日信誓旦旦說不使暗器的陸晨霜也會用這樣的伎倆,且使得如此純熟。他張嘴想說一個“你”字,終究沒能說出口來,整個人晃了一晃,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怒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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