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早知如此絆人心,不如當初不相識 2
宋衍河與莫乘風前腳剛離開, 李道無後腳就追着出了廂房,站在門前小院仰頭望天,不自覺地咬咬唇, 似乎很是擔憂。
陶重寒随他出來, 默立一陣兒:“不必擔心。”
“我倒不是擔心他們受傷,我就是想看看我師兄……”李道無搓搓下巴, “陶大哥,你看他飛得還挺穩當的, 是吧?”
駐顏丹煉成後李道無自己先吃了一顆, 觀察幾日感覺沒什麽不妥, 這才敢拿給別人嘗試。不過他自知功力和師兄差了有十萬八千裏,體質早已截然不同,所以對于師兄吃後效果如何還是十分期待而又緊張的。
換做別人, 聽了李道無這話早就吓得魂飛魄散摳嗓子眼兒了,天底下大概只有陶重寒還能如此鎮定。
“嗯。”他面不改色,也不知心裏想的是不是“事已至此,聽天由命”。
目送二人的劍光消失在天際, 李道無一回頭,忽問:“陶大哥,你要不要再吃一顆?”
陶重寒蹙眉看着那小玉瓶兒:“為何你師兄吃一顆, 我要吃兩顆?”
“你比我師兄高大、魁梧,吃尋常的藥藥量也要大一點兒吧?再有……”好端端的,李道無聲音一下兒低了下去,道, “你又生得這般俊朗,若是因為駐顏丹吃得少了,沒留住現在這副模樣,那就太可惜了啊……不不,我不是說你再往後就不好看了,我的意思是,我……”
陶重寒還沒說什麽,他自己先語無倫次,臉燙得能當手爐用:“哎,我也不知道了,我沒見過生得像你這樣英俊的人兒,自然不知道以後如何,會更好看也說不定吧。是我孤陋寡聞,叫你見笑了,你就當我沒說過,不必理我,不必理我。”
他臉上火辣辣的,熱得他睜不開眼,可陶重寒不吱聲,害他一顆心忐忑得要蹦出來。他勉強擡眼與身邊人對視,二人的目光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裏撞在了一處。
陶重寒二話不說,從他手裏拿過瓶子,倒出一顆服下:“好了嗎?”
“好了,好了!”李道無大喜過望,美滋滋地封好瓶口,趁着運勢好再許一願,“陶大哥,若是你能隔一段兒時間來找我一次,讓我看看藥效如何,那就更好了。”
駐顏丹挺大一粒,陶重寒前後幹咽了兩顆連眼都沒多眨一下,他是把心事全放在心底的人。而“心底”這個地方,也像是一間倉庫,東西堆得多了、久了,一旦時過境遷他再想回味往往就找不到了。由于他将心事放倉庫的習慣保持得太久,導致他倉庫裏的東西太多,所以放東西、找不到東西的循環時間越來越短。
人也看起來愈發深沉難測。
陶重寒面無表情時如一座巍峨的高山,還是及其俊秀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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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問道:“‘一段兒’,是多久?”
“十日?”顯然,李道無并沒有事先計劃,臨場制訂,發揮全憑心情,“七日?五日能成嗎?不行那就七日吧。”
兩派之間相隔數千裏,七日報到一趟?這是一個足以要了人命的請求。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應當忿忿地把藥吐出來,寧可不駐顏也省得吃人嘴軟。
陶重寒:“可以。”
“嘿,還有就是……”李道無搓搓手,“實不相瞞,我師兄管教我比師父管教我還要更嚴一些,我怕是不太好下山。陶大哥能來派中找我麽?”
“……”陶重寒無言以對。宋衍河不許李道無獨自下山,他以找李道無為名想通過層層通傳進山也并非易事,這不是他答應就能行得通的。
李道無:“其實我有一法,可穿無量結界,但是我受山靈限制,在山中不能禦劍,要不我就偷偷下去了。陶大哥願意試試麽?你不必為難,若是不願我也能理解。”
正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私闖別派結界與私闖別人的府邸、金庫沒有任何區別,說沒心懷不軌,誰信呢?多少懂點兒事的人就該知道,結界設在那裏不是給你破着玩用的,這是絕對不可犯的忌諱。
陶重寒一低頭,示意道:“講。”
李道無立刻附着上去,一手在他耳邊攏了個半筒,眼睛睜得滴溜溜地圓。說完一遍,又再三确認陶重寒聽清了。
雙方各自沉默了一會兒。
一場足以氣死兩邊師父的密謀,就在這個豔陽天裏沐浴着滿園花香茁壯成長。
這法子或許可行,但也絕不算簡單。陶重寒琢磨一會兒剛剛想通其中的道理,身邊李道無又開口了:“陶大哥,我還有一事相求。”
陶重寒:“講。”
“這個……”李道無哼哼着支吾了一會兒,“實在是不情之請,我難以啓齒。”
他嘴上說着“難以啓齒”,臉上卻分明是一副“我怕說了吓着你,讓你先有點兒準備”的模樣。
“無妨,”陶重寒道,“講。”
李道無客氣地笑笑:“陶大哥,我師兄這個人,他什麽都好,就是有一點點點……他心思太仔細了,就有點兒不近人情。你以此法入山若是露出一點痕跡他必然能發覺,所以白日裏不太方便。你看……你能不能……晚上來找我呀?”
夜闖結界,一旦敗露更加百口莫辯,身敗名裂只在旦夕。
陶重寒緩緩轉回頭去。
他雙手負在身後,其中一只狠狠攥了攥拳,像是以千斤掌力将什麽東西捏為齑粉:“什麽時辰。”
李道無開這個口其實也是滿心忐忑,聽他這麽說眼睛一亮,就不客氣了:“我看,醜時到寅時都可以,那會兒差不多人都睡了。”
“嗯。”陶重寒負在身後的手掌一松,掌心裏有看不見的碎末消逝在風中,離他越來越遠。若這些碎末能被人斂到一處拼湊起來,可以分辨得出那正是“羞恥”和“禮教”的真身。
李道無高興得直墊腳,傻樂了一陣兒,突然停下:“陶大哥,若是有一天我師兄和你打起來,你能不能別傷着他?”
陶重寒皺眉:“宋衍河非等閑之輩,無論對上誰,豈會輕易敗陣?”他轉念一想,又問,“這話,你和他說過嗎?”
李道無:“沒有。”
這不就是俗稱的“拉偏架”麽。
豔陽天裏像是平白飄來了一朵烏雲,不大不小,剛好遮了陶重寒頭頂的一片天。這樣一朵雲,對別人來說無關痛癢,卻足以讓一個人眼前的紅花綠柳黯然失色。
依宋衍河這些日子看他的眼神來看,兩人的一戰可能不會太遠了。
人家師兄弟二人一起長大,情同手足,李道無對他師兄有所偏袒無可厚非,但陶重寒還是不免……其實有些答案在面臨選擇的那一刻他心裏就有了權衡,他是絕不可能真的傷了宋衍河的,李道無若是能對他說一句“千萬小心,別被我師兄傷着了”,那他示個弱、認個輸,也并非不可。
但是沒有。
……那就沒有吧。男人頂天立地,披荊斬棘,什麽時候還需要別人給退路了。
“在我心裏,陶大哥你更厲害一些,這話我不需要和我師兄說吧?”李道無這次才是真的“難以啓齒”,張了幾次嘴才說出口,“這天底下……我最不想見到受傷的就是你們二人。”
他的眸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情緒在裏面掩飾什麽。仿佛他本來是怎麽想的,就那麽直白地寫在眼裏,而他所說的,就是他心裏想的。
大地要回暖,春風要吹來,烏雲也要散。
陶重寒長出了一口氣,道:“知道了。”
皇榜樓樓高十餘丈,莫乘風與宋衍河一前一後落在樓頂,引得底下圍觀的人群一陣叫好。
莫乘風訝異道:“宋兄定是有意相讓了,否則我不可能比你先到那麽一點點。”
宋衍河搖頭笑道:“哪裏。素聞昆侖劍法迅捷無匹,今日一見莫小兄弟果真名不虛傳,我一開始大意了,後來想追趕時已經來不及。下次我定當全力以赴。”
莫乘風:“今日金榜有三,請宋兄先選一個罷。”
宋衍河禮讓道:“你先到了,當然你先選。”
莫乘風年紀尚小,客套的花樣卻一點兒也不少:“哎,宋兄是有意照顧我,我哪能心裏沒有一點兒數呢。。”
宋衍河拱手:“你多心了,請吧。”
莫乘風也拱手:“宋兄先請。”
兩人你來我往地互謙了一會兒,宋衍河先停住了。他低聲自語:“調虎離山。”
莫乘風似未聽懂:“啊?什麽?”
回望來時的方向,西京的街衢相經,屋宇鱗次栉比,早已看不到丁鴻落腳的客棧在哪兒了。宋衍河涼了聲:“你引我出來,陶重寒和我師弟還在屋裏。”
莫乘風無辜道:“是啊,這有什麽嗎?丁鴻不也在屋裏嘛。”
“你不會不知道陶重寒,他……”宋衍河似不屑提起,“他比我師弟年長十歲有餘,卻不做身為兄長該做的事,我師弟所到之處他,他必随之。如此行徑,令人不齒。”
“哪有十歲?沒有十歲吧。”莫乘風有點兒不愛聽了,“宋兄你這話說的,我師兄,啊,年紀是大了那麽一點點,但也并非沒有好處,他知冷知熱會關照人啊。再說李道無也年近二十了吧?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啊,放在山下早就妻妾成群了。你去探望他一趟,說不定娃子圍得你都邁不開腿去。”
宋衍河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如此說來,你是承認陶重寒有那個心思了?”
“咳,”莫乘風險些被人拿到把柄,“要我說啊,一個人行走江湖才叫痛快!無牽無挂多麽好?幹嘛非得再牽扯上一個別的什麽人呢?他日我劍逢敵手,大可痛快淋漓地傾力一戰,不必瞻前顧後,不必畏首畏尾,這才算不枉此生!”
“莫小兄弟真是灑脫。”宋衍河不冷不熱道,“就是不知道你這麽想,陶重寒是否也這麽想?”
耍滑是一回事,扯謊就是另一回事了。宋衍河已問到了這個份上,莫乘風也不能睜着眼說瞎話,只好道:“哦,這我就不知道了。”
“果然。”宋衍河轉身便走。
“宋兄!”莫乘風在背後喊道,“這榜你還沒揭呢!”
相比師弟的安危,別說黃金百兩,即使是千兩、萬兩宋衍河也不放在眼裏,區區皇榜又算得了什麽。他理都未理,倒是莫乘風一閃身擋在他面前,把劍一橫,嬉皮笑臉道:“哎,來都來了,怎好空手而歸呢?”
天大地大,皇榜樓的四面皆沒有圍欄,宋衍河完全可以換個方向離去,但他沒走,站定道:“莫乘風。”
莫乘風心嘆一聲大師兄你的養育之恩看來我今日就要還了,硬着頭皮答道:“在。”
宋衍河:“你若想好了要攔我,回頭就請告知你師兄,無量山的大門恐怕他是進不得了。”
“哎呀,”眼看事情要鬧大,莫乘風打哈哈,“這話我怎麽跟他說嘛?我跟他說不着這個的。”
宋衍河微微颔首:“你說得對,應當由我親自跟他說。從前我礙于兩派交情,沒想明白如何是好,看來今日正是時候。”
宋衍河就要離去,一旦化劍光入空想再阻攔可就晚了。莫乘風不得不召劍出鞘:“宋兄留步,既說好了與我切磋,你這一走,不是不給我面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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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