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買的拖鞋胖胖的,不苗條。

但是它再胖,也不可能讓我任性的兩只腳穿一只鞋裏。

我怎麽塞都塞不進去的時候,就想着鞋變小了,沒覺得穿錯。

這種傻逼的事情時隔多年,又發生在了我身上。

久違的傻逼感啊,真他媽的。

我把強行塞進去一截腳趾頭的那只腳從拖鞋裏拿出來,往旁邊另一只鞋裏一塞,若無其事的去刷牙洗臉。

今天是國慶第三天,同事陳老師結婚。

我的份子錢已經通過微信轉給她了,跟其他同事一樣,随了一千,沒搞特殊。

今時不同往日,正兒八經送紙紅包的不多見了,都開始微信QQ的發。

這方便快捷的趨勢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來的。

時代變化太快。

現在二十出頭的女孩在網上都自稱老阿姨了。

蹲馬桶的時候,我點開微信去朋友圈裏逛了逛,都在刷霍時安受傷的事情。

老同學們一個個這麽早就起來了。

我從微信轉到微博,看到一片公衆號在黑霍時安,大致就是說他受了一點小傷就買水軍買通稿,給自己立敬業的人設。

拍戲受傷不是正常的事嗎?有什麽大不了的,錢那麽好賺啊?

看看人家老戲骨誰誰誰,勤勤懇懇的低調拍戲,哪像他,就知道炒作。

搞一些有的沒的,不如多提升提升自己的演技,作為一個演員,要拿作品說話,那才是王道。

諸如此類的,全都是。

公衆號是拿錢辦事兒的,不知道這次都有哪些公司下水,既黑了霍時安,也黑了那位老戲骨,對方應該并不想參合進來。

沒有哪個老戲骨喜歡別人把自己跟頂級流量放在一起。

不過還好,霍時安的粉絲們都在努力控評,很理智,也很有秩序,沒上當的去罵老戲骨。

其實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娛樂八卦上面,我的偶像是孫大聖,也僅僅是那個角色,不是演員本身。

我不追星的,回國後每天刷一刷,已經成了日常,純粹都是因為霍時安在那個圈子裏面。

但是我刷歸刷,卻沒有關注霍時安的微博,以及他的超話工作室之類的,我也不點贊不評論,就看看。

有時候我的心态不怎麽樣,一但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就立刻關掉微博,做一做別的事情讓自己分散注意力,忘掉那些噴糞似的評論。

這會兒沒關,我蹲在馬桶上刷評論,任由心态崩的四分五裂。

媽的,氣死我了。

我一口氣舉報了大幾十條評論,青着臉出了衛生間。

又便秘了。

霍時安是我的災星,上次便秘也是因為在馬桶上刷他的新聞。

刷一次,五髒六腑都受傷。

我剛從衣櫥裏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班長就發來了語音。

班長:方淮,你起來了嗎?

這開場白跟苗苗一樣,目的估計也一樣,我跟他說我起來了,幾秒後他向我發來視頻邀請。

我看一時半會換不成衣服了,索性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視頻一開通,出現的就是班長睡的有點發腫的臉,他湊的很近,發現了我放在床上的衣服,“要出門啊?”

我“嗯”了聲。

班長幾乎是篤定的問道,“是不是去醫院看霍時安?你知道他拍戲砸傷腿的事了吧?”

“知道,但是我不是要去看他。”我在他驚詫的眼神裏說,“今天我一同事結婚,我去喝喜酒。”

班長傻了,“那你不去看他啊?”

我揉眉心,“去是肯定要去的,問題是現在他那邊什麽情況我不知道,晚點我跟他通個電話問問。”

“恐怕通不了電話。”班長說,“藝人的手機微博那些基本都是工作室在管,上次聚會,我光是聯系他就聯系了很長時間,前後有小一個月,我真覺得沒戲了,他能來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這次他受傷了,外面的事肯定都還是工作室來,他只要安心養傷就可以了。”

我看看桌上的藍色沙漏瓶,忍不住拿起來倒着放,看沙子不斷的往下漏,“那等他什麽時候回我了再說吧。”

“行吧。”班長嘆氣,“聽說他這次傷的挺嚴重的。”

我蹙了下眉心,“以前傷過?”

“我女朋友是他粉絲,跟我唠叨過。”班長說,“幹哪一行都有風險,像咱坐辦公室的,還容易有高膽固醇,容易有痔瘡呢。”

“……”

班長說,“早上我們還在群裏感慨來着,你要是沒出國,說不定霍時安就不會進娛樂圈了。”

我的呼吸一頓,“怎麽說?”

“以前上學那會兒,他不都是跟着你走的嗎?你上哪兒,他就在哪兒,你打游戲,他在旁邊做作業,那時候我們老開玩笑,覺得他像跟屁蟲,管家婆。”

班長哈哈笑着,“反正我們都覺得你如果高中畢業沒去國外,他這會一定不在娛樂圈,走的是別的路,跟你一道兒。”

我的心裏五味陳雜,沒有如果,過去的也回不去了。

只能重新出發,重新開始。

班長跟我唠叨了一些娛樂圈的事,“我覺得藝人工作的時候受點傷還好,網絡暴力才是最可怕的,心理素質不太行就會出事。”

“霍時安這次被黑的很慘,有時間我們這些個老同學可以多出來聚一聚,吃吃飯喝喝酒,互相吐吐苦水啊什麽,關鍵他是大流量,行程多的要命,出個門也很麻煩,哎,那話怎麽說的,做公衆人物,就要放棄隐私跟自由……”

我聽到了敲門聲,大概是劉老師來喊我了。

班長看出我要忙去,就說,“那這樣了啊,方淮,咱回頭再聊。”

“你去霍時安那兒了,記得幫我們跟他問個好,你忙去吧,我再睡會。”

我關了視頻,搓了搓臉,起身出去開門。

劉老師穿着西裝打着領帶站在門外,駝着個背,“方老師,車已經過來了。”

“等我會,馬上就好。”

我走幾步回頭,“不穿西裝可以嗎?”

劉老師憨厚的笑,“最好還是穿吧,畢竟我們是伴郎。”

我的眼皮猛地一抽,對,我是伴郎。

怎麽回事啊,大清早的,各種傻逼。

我翻出國外帶回來的一套深藍色西裝換上,動作有點生疏的打領帶。

劉老師愣愣的說,“方老師,你這套比之前的還要襯你,這樣不好吧,陳老師那口子看了心裏鐵定不舒服。”

我抽着嘴角把西裝脫下來挂回衣櫥裏面,換了第一次上課穿的那套。

劉老師搖頭嘆氣,“好像沒多大區別啊……”

“……”

上了車,我才想起來自己沒吃早飯。

劉老師是個心細的人,他看出來了,往我手裏塞了兩個奶片,讓我先墊墊肚子。

我看看奶片,不知道這玩意兒要怎麽墊。

當伴郎我不是專業的。

一整個上午,我全程挂車尾,車頭往哪兒擺,我就往哪兒擺,兩眼一抹黑,腦殼暈。

別人跟我打聽霍時安的情況就算了,和我合照的我真搞不懂。

我又不是明星。

考慮今天是陳老師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是同事,我就沒甩臉色。

到了酒店,我跟劉老師他們幾個伴郎站一起,一直晃神,都不知道伴娘們長什麽樣。

陳老師家裏講究多,男方都通通照做。

譬如婚宴的菜單,冷菜多少道,熱菜多少道,甜品多少道,怎麽擺盤,新人入場時間,挑蓋頭配什麽音樂。

甚至連賓客的座位都按照女方要求的排了。

大堂一分為二,面積稍微大點兒的右邊是女方親朋好友,男方都坐在左邊。

我是伴郎,等婚禮走完流程才去左邊的桌上吃飯。

一桌的菜,大家都沒怎麽吃,就随意的夾兩口。

小時候沒得吃,現在是不敢吃。

快散場的時候,男方家裏挨桌發禮品袋,不是一家一份,是一人一份。

一家來幾個人,就有幾份。

袋子裏有巧克力有糖果,還有煙。

劉老師拿出煙,低聲說,“軟中華,一包最低六十五,結不起婚了都。”

我夾面前盤子裏剩下的幾個秋葵吃,“排場可以搞小點。”

“搞小點?怎麽搞?沒法搞。”

劉老師把煙放回袋子裏,“這年頭已經不流行量力而行了,流行打腫臉充胖子。”

我想不出詞兒應對,幹脆吃我的秋葵。

劉老師一言難盡,“方老師,你從國外回來的,還不太了解國內這幾年的變化,現在辦個婚禮都發朋友圈發微博,親戚朋友看多了,就會比較,你只能硬着頭皮勒緊褲腰帶上,沒辦法啊。”

我看了他一眼,三十多弄的跟七八十似的。

橫着看是苦悶,豎着看是心酸,斜着看是滄桑。

這也太慘了吧。

我斟酌着說,“劉老師,你想沒想過換個發型?”

劉老師反應過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妹老早就讓我剪頭發了,她想要我按照你老同學的發型來剪,我覺得有點不合适。”

我感覺霍時安無處不在,神了。

盤子裏還有兩個秋葵,我一點胃口都沒有的放下了筷子。

下午回去的時候,我發現微博上炸了。

原因是霍時安沒在這時候安靜如雞,竟然更博了。

他發的不是自拍,也不是廣告,而是一棵老楓樹。

配字:看到沒,又是一年秋。

秋天來好些天了,早不發晚不發,偏偏這時候發,還配那樣一句話,騷斷腿了。

我看了他微博底下的評論,粉絲們上午控評,下午研究是哪裏拍的,研究那句話裏的句號逗號,研究照片裏的一小半籃球場,研究楓樹,放大了看樹上有沒有刻字。

還要一片兩片的數地上的楓葉,猜測是不是擺了哪個圖案,生怕錯過什麽信息。

我心疼他的那些粉絲。

自己追了個騷偶像,跪着也要追下去。

我沒去照片裏的老地方,而是去了小公園,坐在長椅上吹風,看灰蒙蒙的天。

從早上灰到現在,愣是沒掉一滴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手機響了,秦衍打過來的,問我什麽時候請他喝茶。

我靠着椅背,“過兩天吧。”

“心情不好啊?”秦衍一副知心哥哥的口吻,“說出來我聽聽看,我比你大十幾歲,享的福吃的苦都比你多,興許能開導開導你。”

我拒絕的說,“不用了,謝謝。”

“小朋友,有個事,”秦衍在那頭挺嚴肅的樣子,“我想我還是要跟你說一下。”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說。”

秦衍說,“我一娛樂圈的朋友說你那位老同學資源太好,有些人眼紅了,今天這個事是個引子,過兩天要集體對他開刀。”

我控制不住的爆粗口,“操!”

秦衍啧了聲,“小朋友要文明點,不然就不可愛了。”

可愛個屁!我站起來,在長椅前來回走動,開門見山道,“你那個朋友是哪方勢力?”

秦衍爽快的說,“第三方。”

我停下腳步,“鶴蚌相争,漁翁得利。”

秦衍帶着誇贊意味的笑出了聲,“聰明。”

我吸口氣,喊了聲,“秦衍。”

秦衍愣了下,“小朋友,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

我的太陽穴漲疼,“別摻和進來,行嗎?”

秦衍故作疑惑,“摻和什麽?”

我不跟他扯,“你就說行不行吧。”

“你這孩子真是……”

秦衍做出思考的姿态,“大叔年紀大了,沒別的喜好,就喜歡聽故事,喝茶的時候你給大叔講一個,要是講的不錯,什麽都好說。”

“……”

我心情焦慮的掐了電話,坐回長椅上發愣。

為什要進娛樂圈啊……

那就是個漩渦,不管是在中心,還是邊緣,都被卷在裏面。

我的手機又響,這回是我等的電話,比我預料的要晚。

那頭是霍時安對着外人的冷淡聲音,“給我打電話了?”

我單手扒拉頭發,“昂。”

霍時安不出聲了。

我也沒有。

就這麽過了兩三分鐘,他從鼻子裏出音,“沒話說了啊?沒話說就挂了。”

我說,“那挂吧。”

霍時安一改前一刻的冷漠疏離,委屈又暴躁的發火,“新聞你沒看?不知道我受傷醫院了?話都沒得說?沒話說你給我打什麽電話?”

我平靜的說,“叫完了?”

那頭只有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聲。

我抓了抓耳朵,“架子倒下來的時候,你幹嘛呢?”

霍時安半天才說,“想心思。”

我僞裝的平靜四分五裂,“你怎麽天天都在想心思?哪有那麽多心思要想?”

霍時安理直氣壯,“我感性不行啊?”

我,“……”

靜默了片刻,我試圖跟他語重心長,“二十多的人了,別總是想心思,尤其是在外面,出意外的太多了,命就一條,沒了就沒了,你說是不是?”

霍時安沒吭聲。

我等了好一會也沒等到回應,“說話。”

他蔫蔫的說,“這回是我倒黴,本來我要往另一邊走的,架子倒下來砸不到我,當時我想事情,心不在焉的,走錯了方向。”

我聽着他郁悶的語氣,能想到他皺眉撇嘴,可憐巴巴的模樣。

“你當時想什麽事情呢?”

霍時安不耐煩,“想事情就是想事情,問那麽多幹嘛?”

我翻白眼,“看你這麽有活力,砸的應該不重,你歇着吧,我挂了。”

霍時安要死要活,“什麽砸的不重?我腿都折了。”

我還沒說話,就被他搶先一步,“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跟網上說的那樣,只是砸到了腳趾吧?”

他罵罵咧咧,語無倫次的,氣傷了,“那種死邏輯閉眼黑的鬼東西你也信?你是傻子嗎?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我要只是砸了腳趾,會過了這麽長時間才給你打電話?”

“我哪天不是白天一有時間就跟你發微信,晚上帶你打游戲?看到你的未接來電立馬打過去?”

我哭笑不得的哄小孩,“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傷的重……”

他打斷我,“知道還不來醫院?”

我話到嘴邊,又被他搶先,“我看微博了。”

“哪個?”

“還能是哪個?”

他的話裏夾槍帶棒,“我躺醫院,你給人當伴郎,笑的跟春天裏的油菜花一樣,別提有多美了,是你結婚啊,你用的着笑成那樣?”

“……”

我本來以為他要說的是自己被黑的事情,還在想怎麽安慰他,敢情就沒找到他的頻道。

“別的沒看吧?”

他模糊的嗯哼,“我只看想看的,不想看的在我眼裏都是亂碼。”

我松口氣。

“你來看我啊。”他不講理的重複一遍,“現在就過來。”

我無奈,“醫院樓底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呢。”

他不在意,“盯就盯呗,對你沒影響,你是我老同學,我受傷住院了,你來看望看望我,有什麽好奇怪的?”

我閉了閉眼,“哪天你要是演藝生涯斷了,就是被你自己一刀刀砍斷的。”

霍時安意味深長,“你養過花嗎?砍斷了才能分支,長得更好。”

我說,“那你趕緊斷。”

他安靜了幾個瞬息,“你想我斷了啊?”

我沒往下接,“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好好休息吧。”

挂電話前,霍時安快速說了醫院的地址。

我在小公園坐了十幾分鐘,煩躁的打車去了醫院。

快到的時候,我讓司機靠邊停車。

司機說還沒到。

我說我要買個果籃。

司機似乎是常跑這條路,給我推薦了一家水果店,說果籃品相好,價格公道。

我進去看到櫃臺後面的小孩,臉抽了一下。

那小孩活脫脫就是司機的小版。

人間處處都是套路,一不留神就被套了進去。

我沒去別家,就在這家挑了個果籃,拎着去了醫院。

霍時安料定了我會來,讓小陳在住院部的一樓大廳等我,可能是等了有好一會了,他一見到我就跟見到親娘似的,急急忙忙的飛奔過來。

“方老師,您可算是來了。”

我對他這架勢感到不解,“怎麽了?”

“安哥老給我發微信,問我你到了沒。”小陳把他的手機舉到我面前,“方老師您看看,從我下來到現在,他發了這麽多。”

我的眼前浮現出霍時安拿着斧頭砍自己的星途。

一砍就是一大塊,瘋了。

小陳在等我答複,我瞥了眼那些短信,盡量笑的正常些,不露出什麽異樣,“人一生病就脆弱,他今天又被人誤會是炒作,被罵慘了,可能就想找個人說說話,吐吐苦水吧。”

“而且網上已經在借題發揮,說他耍大牌,在圈子裏沒朋友,圈子外也沒人來看他,說他人品不行,他看了那些評論,心裏肯定是難過的。”

就這麽兩句在現實的基礎上做了改編的話,小陳信了,他憂心忡忡,“難怪安哥今天老是望着窗外發呆。”

我的臉輕微一抽,“小陳,你是怎麽當上助理的?”

小陳神秘兮兮的眯了眯小眼睛,“說起這個,我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我說,“那就別說了。”

小陳,“……”

我看他可憐的瞅我,就擺擺手,“說吧說吧。”

小陳于是叽裏呱啦,我大致聽出是怎麽一回事兒,他稀裏糊塗的幫了霍時安一忙,當上了助理中的頭兒。

具體什麽忙,小陳要說的時候,病房到了。

我推開門進去,發現霍時安受傷的那條腿墊高,他人躺在床上,躺出了生活不能自理的精髓。

目光一對視,我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給他端尿壺的畫面。

我抽着嘴往後退,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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