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小陳把我帶到病房就走了,說是先回公司,晚點再來。
我跟病床上的霍時安大眼看小眼。
他大概是看出我想撤,眼睛一眯,慢悠悠的說,“方老師來了啊。”
我一手提着果籃,一手抓着門把手,“可不可以當我沒來過?”
他人畜無害的笑了起來,“可以啊。”
我一口氣還沒喘勻,聽到他慢悠悠的來一句,“你要是良心被小狗吃了的話,你就走。”
“……”
我把抓着門把手的那只手放下來,“小狗吃肉骨頭,不吃良心。”
他哼了聲,“随手關門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品德。”
我掉頭去關門,看他又要逼逼,煩的吼了句,“你給我閉嘴!”
他鐵青着臉瞪過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白菜樣兒。
我懶得多看一眼。
以前他就愛這樣,五天撒個小嬌,三天撒個大嬌。
我說出去都沒人信的,連他爸媽都沒見過他這副死德行。
他的視線黏上來,皇帝老爺似的說,“你拎手裏那果籃是哪兒買的?怎麽那麽醜?路邊攤?”
我把果籃放桌上,自顧自的拉開椅子坐下來,面對着他,不說話。
一秒兩秒三秒……
沒到十秒,霍時安憋不住了,“方老師,麻煩您有事說事,別這鬼樣子,吓不着誰。”
我嘁了聲。
“你嘁什麽嘁?”他一副要沖下來抽我的架勢,“趕緊的,說事。”
我後仰一些靠着椅背,目光落在他被墊高的那條石膏腿上面,“腿被架子壓住的時候什麽感覺?”
霍時安愣了愣,說,“就疼呗。”
我盯着他看,“發現自己腿沒廢掉是什麽感覺?”
“怎麽這麽多問題?”他滿臉的不耐煩,嘴上還是回應,“運氣好。”
我哦了聲,漫不經心的問,“運氣能回回好?”
他的呼吸一點點粗沉起來。
我替他說了,“不能。”
說着,我的上半身前傾,手肘撐着腿部,“下回能長記性?”
“能……”
霍時安像是從魔障的狀态裏抽離而出,“你有個狗屁的資格跟我講這個?初三那會你玩兒老虎機,兩口袋的鋼镚輸得精光,跟我說以後再也不打了,結果呢?你自己說說,你後面打了多少回。”
我的臉一陣青一陣黑,媽的,怎麽把這歷史給忘了。
“不光這個,”他一臉農民翻身把歌唱的得瑟樣,“其他的你沒長記性的多得是,要我一樣樣掰手指頭說出來?”
我抽着嘴角,“不用了。”
“真不用了?”他可惜的咂嘴,“要不你再考慮考慮呗。”
我心裏燒起了無名火,“你煩不煩?”
“……”
霍時安扯扯嘴皮子,扭頭看向窗外,深沉靜默了片刻,忽然說,“以後工作的時候我盡量不想心思,操,我這幾年起早貪黑,辛辛苦苦,拼死拼活的工作,還沒過上一天享福的日子,可不能糊裏糊塗就下去了。”
我知道他跟我不一樣,不口頭開支票,他在我面前是真的說到做到,這才松一口氣。
“蘋果吃嗎?我給你洗一個。”
霍時安巨嬰一樣說,“想吃,但是要用牙咬。”
“……那你想怎麽着?”我靜靜的看他不要臉,“要我一塊一塊咬碎了喂你?”
他的面部肌肉抽動。
這年頭最容易不要的就是臉了,分分鐘就給扒掉,誰怕誰啊?
我見他吃癟,不吭聲,就準備去挑果籃裏的蘋果,剛從椅子上起來,他就說話了,“糖呢?”
“什麽糖?”
“喜糖啊。”他斜眼,“你不是去給人當伴郎了嗎?”
我說,“喜糖我給同事拿回去了。”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給同事的不是喜糖,是傳家寶,“你腦子抽抽了?不知道喜糖代表着喜氣,就算要給,不會自己留一點兒?”
我有點發愣。
這話就像是從記憶裏滾出來的,滾到了我面前,帶着對應的那個片段。
有一回我表姐結婚,我把喜糖全給了別人,他知道了,就這麽糙我,說喜糖是喜氣,要自己沾一沾,別都送出去。
那會兒我還說他迷信來着。
沒想到現在他還這樣子,有時候變了很多,有時候卻又似乎沒變。
我眼睛看着他,手無意識的伸進西褲口袋裏,兩邊摸了摸,“有一個。”
說着,我就把一顆糖果摸出來,丢到他身上,“吃吧。”
他拿起來剝了彩色的糖紙,把糖果放進嘴裏,嫌棄的眉頭一皺,“怎麽這麽甜?”
我挑了蘋果去衛生間,“糖還有不甜的?”
“這個太甜了,還黏牙。”他低罵了聲,“操,快給我倒杯水,我快齁死了。”
“等着。”
我洗了蘋果出來,往桌子那邊看,“哪個杯子是你的?”
“白色那個。”霍時安躺在床上,“你快點,我要不行了。”
我想抽他,“能有多甜啊?”
他說,“你試試。”
我不假思索的蹦出一句,“就一個,已經在你嘴裏了,我怎麽試?”
話落,我倆莫名其妙的對視一眼,同時挪開了視線。
病房裏安靜了下來。
我給霍時安倒了水放到床頭櫃上,沒停留的轉身走到窗戶那裏,往樓底下看,一大片的綠意盎然。
隔了這麽多樓層,好像都能聞到香樟樹的味兒。
我沉沉的吐出一口氣,“聽說有些人這兩天要集體對你開刀。”
後面響起霍時安的聲音,“你聽誰說的?”
這個反應讓我很無語,我語氣不好的說,“這個不重要。”
他說,“我覺得這個最重要。”
我轉過身,“我在跟你說正經事,能不能別鬧了?”
“誰跟你鬧?”他的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是不是那個秦衍?”
我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詫。
“直覺。”他冷冷的說,“你別跟我說今天你除了給人當伴郎,還約他喝茶了。”
我說,“沒喝茶,通了電話。”
霍時安的額角鼓動,“你給他打的,還是他給你打的?”
“時安,咱能不能別亂跳話題?”我有些無奈,“我在跟你說有人要動你的事。”
他把杯子裏剩下的水喝完,不輕不重的扣到櫃子上面。
我不催,等他調整好了狀态跟我談,不然我倆肯定要吵得不可開交。
現在長大了,會壓制自己,不像年少時那麽不管不顧。
片刻後,霍時安開了口,“老劉上午就跟我透露過了。”
我問道,“老劉是誰?”
“我經紀人,之前你在地下停車場見過的。”他說,“長得最不像經紀人的經紀人。”
我對他這時候還能說笑很佩服,“那你們打算怎麽辦?”
“公司的公關會搞定的。”他輕描淡寫,“那夥人很厲害,能把黑的洗白,也能把白的染黑。”
我蹙眉,“別的公司不也有公關嗎?”
“所以其實是公關之間的較量。”他反過來安慰我,“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我不是第一次被圍攻,現在還不是好好的?”
我沉默了會,“娛樂圈這麽陰暗?”
“你以為呢?”
霍時安淡聲說,“圈子裏一直都是僧多粥少,以前是有規則的,藝人們就算不願意,也會随大流的去遵守,我出道前兩年開始亂了。”
“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不講規則,整個亂套,很多人為了搶一個不錯的資源跟機會,各種明争暗鬥,有的甚至能從朋友變成敵人,老死不相往來,買通稿黑死對方全家,更何況本來就不熟。”
我聽得頭皮發麻,“那你還跟我說沒我想的嚴重?”
“确實沒。”他聳聳肩,“我心态好,無所謂的。”
我說,“你們公司會出什麽招兒?”
他欲要跟我說個一二三四五,下一刻就改變主意,“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我畢竟是跟他穿着開裆褲,掏着鳥蛋長大的,知根知底,看他這樣就能猜到是什麽心思,索性順了他的意,哄道,“你說說,讓我漲漲見識。”
他就像是被順了毛的貓似的,跟我說了起來。
天色不知不覺變暗。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怎麽都快七點了?”
“難怪肚子餓。”
他看我起身,面色一沉,“你幹嘛去?”
我伸了個懶腰,“我得回去了,待會兒你工作室的人過來,我在這兒不方便。”
他捋了捋額前碎發,“沒人,晚上誰都不會過來。”
我一愣,“小陳不是說會來嗎?”
“小陳啊,”他輕飄飄的說,“我給他發微信讓他別來了。”
我臉上的表情漸漸往失控的邊緣靠近,“其他助理呢?”
他在後面把我往那個方向推,“都不來。”
我吸氣,“那誰管你?”
他不知死活的狠推了我一下,“你不是在嗎?”
我的表情徹底失控,二話不說就走。
病房裏一點響動都沒有,很反常,我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了頓,控制不住的往後扭頭,見他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凄慘孤獨。
我看不了他這樣,“就今晚,明天我媽要來。”
他一秒滿血複活,笑的像是撿了一百個億,樂成了傻子,“好,就今晚。”
我的腦門青筋蹦了出來。
上當了,操,我他媽真的一點記性都不長。
計劃敢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自己作死。
我回到椅子上坐下來,打量起這間病房,沒過來前我以為霍時安住的病房既寬敞又明亮,一個衛生間就十幾平,空氣是通過專用設備淨化的,還有很大的沙發床。
視野裏的就是個普通的病房,普通的連打地鋪的地兒都沒有。
“你這是骨折了,要養一段時間,怎麽沒給自己弄個好點的病房住?”
霍時安甩出“你這人怎麽這麽膚淺”的鄙夷眼神,“這病房怎麽了?我覺得好得很,再說了,我上哪兒弄好點的去?你當明星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我瞥他,“以你現在的名氣,別墅海景房随便挑吧?”
“錢賺的多,開銷也大。”他煞有其事的說,“我不節儉一點,以後怎麽養家糊口?”
我脫口而出,“想這麽遠?”
“廢話。”他盯着我,喉嚨裏孩子氣的咕哝了句,“老早就開始想了。”
我垂頭把兩只手的指縫交叉在一起,抿着嘴角,不說話了。
他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嘴裏瞎哼歌,這首哼兩句,那首哼三句,任性的一塌糊塗。
不多時,我想起來被自己忽略的地方,“不對啊,為什麽到現在都沒誰給你送晚飯?”
霍時安說,“我讓助理招呼過了,晚飯沒訂。”
我傻眼,“沒訂你吃什麽?”
他理所應當的說,“當然是吃你買的啊。”
我白眼直翻,神經病,餓死你算了。
八九點的時候,醫生護士檢查完出去,我欲要去衛生間裏給我媽打個電話,問她明天什麽時候動身過來,衣服被拉住了。
我低頭看霍時安,“幹嘛?”
他憋半天,憋出四個字,“我要撒尿。”
我說,“撒去啊。”
完了才想起來他現在不方便自己去,就說,“我喊護士過來。”
他把臉偏到一邊,“女的。”
我的眼裏閃過笑意,“那也沒辦法。”
他刷地把臉偏回來,樣子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了,“方淮,你讓女的看我脫褲子?”
我安慰的說,“只是撒尿而已,不用脫吧,沒事的,淡定點。”
“……”
霍時安咬牙切齒,“你真要讓女的看我?忍心嗎你?”
“忍心啊。”我把他抓着我衣服的手撥開,理了理被他抓出來的皺痕,“反正被看的又不是我,我有什麽不忍心的。”
他眼角都氣紅了,“別玩老子了,老子不給女的看。”
我轉身朝門口走。
他又抓我衣服,一副“你要是敢去叫,我就跳樓”的玩命架勢。
我沒打算叫護士,就是逗逗他,沒料到他情緒這麽激烈,“白天你怎麽解決的?”
霍時安垂眼,“沒尿過,一直憋着。”
他煩躁的皺了皺眉頭,“白天我沒喝什麽水,就你來了才喝了一杯。”
我的耳邊如同炸了雷,嗡嗡響,忍不住的低吼,“你是不是瘋了?”
他破天荒的沒頂嘴,只是無措的耙了耙頭發,“有請專業的護工,我試過了,不行,我尿不出來。”
“給你把尿壺放你那兒,背過身去也不行?”
“不得先給我拿出來?”
我的太陽穴突突亂跳,“今晚有我在,那明天呢?你怎麽辦?”
他不吭聲,跟我裝死。
我又邁動腳步,去的還是門口方向,不是蹲床底下給他拿尿壺,他一臉生無可戀。
走了幾步,我沒回頭的說,“行了,別要死要活了,我去看門關嚴實沒有。”
他滿意了,得寸進尺的催促,“那你快點兒,我要滴出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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