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從床底下給霍時安端出尿壺。

他介于黃花大閨女跟老夫老妻之間的讓我幫他拿出來。

我跟他是穿開裆褲長大的,哥倆好了十幾年,成年後談起戀愛,天天的沒羞沒臊,小閣樓上知根知底,按理說幫他拿出來,我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可問題是,我有五六年沒見了,怪緊張的。

除了緊張,還有那麽一絲絲的……懷念。

不知道還是不是記憶裏的模樣,是不是一切如初。

我估計不是,霍時安都比我高半個頭了。

霍時安真的憋出內傷,膀胱快壞了的樣子,他催促,“快點兒啊。”

我做了幾個深呼吸,手快要碰到他的時候,冷不丁的想起來什麽,“不對啊,你被砸傷的是腿,手又沒事,你可以自己動手的吧?”

他的面色瞬息間變了又變,“我手短,夠不到。”

我撈起他擱在床上的手,把他拽直,發現完全綽綽有餘,“這就是你說的夠不到?霍時安同志。”

他這會又臉不紅心不跳了,“我夠沒你方便,我怕卡肉。”

“自己來。”

我不讓他的小計謀得逞,沒得商量的說,“我數到三,你不來,我就丢下尿壺走人,你等着躺在自己的尿裏漂洋過海吧。”

“……”

霍時安放水放了很久,稀裏嘩啦的聲音一直響着,好像水龍頭忘了關掉似的,我都沒忍住的瞄了一眼。

這一眼瞄過去,我的眼角抽筋,個頭真他媽的驚人。

上次在小家園,他不跟我一塊站小便池,而是扭扭捏捏的去隔間,莫不是怕吓到我?

“方淮。”

霍時安喊我,“你想什麽呢?”

我回神,“沒想什麽。”

他眯了眯眼睛,“沒想什麽你臉紅?”

“熱的。”我的餘光掃向他,脫口而出,“你的臉怎麽成猴屁股了?”

他脾氣暴躁起來,“就你能熱的臉紅,我不能?”

我懶得看他的死人臉,端了尿壺去衛生間,拿起來時的重量超過我預料,手一抖,差點讓尿壺掉下來。

他在後面事不關己的說,“拿穩點,要是灑出來了,我倆今晚就要騷的沒法睡了。”

我扭頭瞪過去,他閉嘴了。

病房裏沒有沙發床,我晚上不知道怎麽搞,心想幹脆就在椅子上窩一晚算了。

反正以前做項目也是那麽過來的。

我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霍時安就給我來了個意外,他不知道什麽時候找的人,找的誰,醫院給搬進來了一張床。

關鍵是也沒誰覺得我來陪夜有什麽不妥。

這年頭,老同學之間的關系好成這樣很稀松平常?

霍時安似乎是瞧出了我的心思,“外面都知道我倆不止是老同學,還是好朋友,我受傷住院,你來照顧一下有什麽問題?”

他淡定的開導我,也像是在開導自己,“放松點,坦蕩點,我倆關系好,你珍惜我這個好朋友,有問題嗎?沒有,不存在的。”

我想我還是洗洗睡吧。

結果我還沒走到衛生間,就聽到霍時安說,“我也要刷牙洗臉,你幫我弄個盆。”

我有時候真懷疑他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可有時候卻又不是。

不知道我怎麽想的,就一個勁兒的腦補。

高三那會兒奶奶生病,我照顧過她一段時間,現在我照顧霍時安,心情有點複雜。

“當初奶奶也跟你一樣,生活不能自理。”

霍時安被一口牙膏沫嗆到,連喝了幾口水才緩過來,他的眼角有點生理性的發紅,擡頭看我的時候,像是要為我流兩滴眼淚。

“奶奶她老人家在地底下睡的好好的,咱能不念她了嗎?”

我嘆息,“人事無常。”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知道就好。”

我沒注意到,只是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裏面,“當初奶奶身體挺好的,就是在菜地裏摘辣椒,突然一個跟頭栽下去,人就起不來了。”

“活着的時候好好珍惜,人說沒就沒了。”

他說,“你看我,今天早上去劇組的時候,就不知道自己半個多小時後會被架子砸到。”

完了強調一邊,“好好珍惜。”

我這回注意到了,匆匆結束話題,“快刷牙吧,刷完了……”

他打斷我,“怎麽?”

我一臉奇怪,“什麽怎麽,刷完了洗臉睡覺啊。”

他不知道哪根筋錯位,神經病的發火,“媽的,這牙刷的毛怎麽這麽硬,刷的嘴疼,還有這牙膏,清新個鬼,味兒沖嗓子眼……”

從牙刷到牙膏,再到盆,都莫名其妙被火燒了一遍。

我左耳進右耳出,“你要養傷,劇組怎麽辦?”

“涼拌。”

霍時安說完那兩字,良心發現的補充了句,“他們會盡快調整場次順序,先拍別人的,我的放在最後,等我傷好了回去再拍。”

我不是混這行的,也就是聽個熱鬧,“不會臨時換人?”

他刷完牙,咕嚕咕嚕的對着盆子漱口,聲音模糊,“換不了,就指着我帶新人飛升。”

“……”

我記得他說接這部戲是為了還人情,“你們這個戲要拍多久?”

他漱口漱很多次,習慣的後仰頭咕嚕幾下再把嘴裏的水吐掉,“四五個月吧。”

我詫異的說,“一個現代戲要拍這麽長時間?”

他嗯了聲,“是啊,國內國外的拍。”

我說,“我以為就一個月左右。”

“也有那樣的,集數比較少,十幾二十集左右,”他聳聳肩,“反正電視劇的拍攝周期普遍比電影要長。”

接下來我又問了幾個問題,他沒嫌我煩,我問什麽,他都跟我說了。

這态度蠻好的,我給他打水洗臉,苦口婆心的說,“明天你別耍脾氣,多配合護工,人是專業的,不會讓你遭罪。”

他沉默着洗臉。

我知道他聽進去了,就沒再說。

一個多小時後,我收拾好自己躺到旁邊的小床上面。

平時這個時間,我手上要是沒接項目,差不多已經睡覺了。

現在我沒有什麽睡意。

腦子裏走馬燈的晃着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沒完沒了。

走廊上亮着燈,那點光無孔不入的想要往病房裏鑽。

我翻了個身,對着一雙黑亮的眼睛,吓我一跳。

霍時安也吓到了,他低吼着先發制人,“你怎麽還沒睡?”

我說我認床。

“你跟我講世紀大笑話?”他不假思索的嘲笑,“誰以前在我家閣樓上睡的跟死豬一樣?”

話音剛落,他就跟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似的,懵了。

我比他更懵。

甄女士就是這時候打來的電話。

我找着借口一樣,立馬跳下床,拿着手機進了衛生間,壓低聲音跟我媽說話。

甄女士開門見山的問我現在人在哪兒。

我嗓子裏模糊的咕哝了幾個音,湊不完整。

甄女士一個企業家,說的非常粗俗,“是在醫院端屎端尿吧?”

我輕咳,還沒說話,就聽到她說,“你要還覺得我是你媽,就別扯謊。”

“……”

我單手掐眉心,“昂,是在醫院。”

甄女士一副“我就知道”的口吻,唉聲嘆氣着說,“媽都不知道怎麽說你。”

我沒出聲。

“媽來國外出差,剛開完會,聽小劉說了霍小子的事。”

甄女士很無奈,“兒子,你跑了五六年,還是倒退着回來,掉進了同一個坑裏,你就這麽點出息。”

我說,“我沒倒退。”

甄女士說,“坑跟着你跑?”

我無語。

甄女士嚴厲起來,“你就指望用一句話打發你媽?”

“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我靠着磚牆蹲下來,“媽,我好像不是掉同一個坑裏,是我一直就沒爬出去,我以為我早出去了,其實沒有,我還在裏面。”

那頭沒了聲音。

過了好一會,甄女士才開口,“當年媽無意間看到他寫給你的情書的時候,就知道管不着你了,兜兜轉轉的,你還是跟他扯在了一起,随你吧,你想裝傻的保持現狀,還是怎麽想冒着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的巨大風險賭一把,都随你。”

“但是有一點。”

甄女士的話鋒一轉,“你得答應媽,不能讓自己受傷。”

我的鼻子微酸,“好。”

“媽你明天幾點到我那兒?”

“晚上九十點。”甄女士說,“到了給你電話,挂了啊。”

挂電話前,甄女士來一句,“別把他當小孩子慣着。”

我心說,我跟他是互相慣,他也慣着我。

通話結束後,我在衛生間裏待了許久,想了很多事情,又似是什麽都沒想,就單純的放空自己。

我打開衛生間的門出去,病床上沒有聲響,霍時安睡着了。

猶豫了不到十秒,我擡腳走過去,把他的手往被子裏放,一碰到就被抓住了。

他的大拇指在我的手背上面摩挲着,跟過去談戀愛那會兒一樣,從食指摩挲到小手指。

我愣怔半響,試探的喊,“時安?”

他閉着眼睛,呼吸很平穩,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我把手往回抽,他加重力道攥住,不知道做的什麽夢,眉頭隐忍的皺在一起,喉嚨裏發出似痛苦非痛苦的夢呓,“淮淮,疼就喊出來。”

“……”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我拍他的臉,啪啪就是兩下。

他迷糊的睜開眼睛,委屈的說,“你幹嘛打我?”

我示意他看我倆攥在一起的手,“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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