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概要:焰
我不知道趙華辛怎麽找到這裏的,但可以預見的是,被他逮到我就死定了。
我拔腿就跑,身後也傳來幾句污言穢語的辱罵,還有紛雜的腳步聲。我不能回燒烤攤,要是被他們看見周昆得狠狠訛一筆。這會兒學校周邊已經沒什麽人流量了,我最終被他們堵在小街的水井邊上。
趙華辛的手下控制住我的手腳,把我抵在牆上,他剛才瘸腿追了我兩條街,臉色很難看,喘着氣罵了我一句小癟三,我呸了他一聲,罵回去:“老癟三,你還沒死呢?”
邊上有人揮手給了我一拳,我臉頰酸痛,瞬間浸出淚花來。
趙華辛踹了那人一腳:“讓你們他媽的別打臉。”他換上一副假和善的面孔看着我:“怎麽說我好歹也是你後爸,這麽久沒見了,你不和爸爸打聲招呼。”
我發狠地瞪着他:“老子是你爺爺!”
趙華辛吐了一口痰,說我還是老樣子,嘴巴和我媽一樣厲害。他說起我媽,我更恨了,當初就是他帶我媽吸毒的,用毒品當嫖資,把活生生一個人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媽吸毒之後打我打得變本加厲,她用指甲撓,用皮帶打,用削尖的鉛筆在我手臂上戳小孔,也用趙華辛抽剩的煙頭燙我的腿。
我被她打得像螞蚱一樣滿屋子亂蹦的時候,趙華辛就在一邊吞雲吐霧地欣賞這出鬧劇,就差鼓掌叫好。
趙華辛說不過我,臉色變得陰狠,他用力打了我肚子一拳,看我彎腰幹嘔時說道:“你媽吸毒欠了好多債你知道吧,母債子償,她把你賣給我了,我看你也就這張臉頂用,賣給會所還值幾個錢。”
為了吸毒把親兒子賣去做鴨是我媽糊裏糊塗這幾年裏做得最狠的一件事。
“小兔崽子以為你跑了我就找不到你了?老子一樣找得到!”
一只幹裂的,糊滿了煙臭味的手摸上我的臉,他貪婪淫賤的目光像那泡泛黃的口痰,惡心得我直發抖:“別碰我,我殺了你。”
趙華辛桀笑,猙獰道:“你以為你媽是什麽好人?你每個月用打工的錢給她打生活費,她轉眼就把你新學校的地址告訴我了。”
他看我愣了,笑得更作怪:“我知道你成績好,你哪怕以後上了大學,有了工作,只要你媽在,你永遠都跑不掉。”
原來是這樣。我沒有更多力氣思考,肚子上挨的那一腳有些重,我痛得直不起腰。
髒臭的小街傳來幾聲狗吠,沿街樓房的光像遙不可及的白霧,我的人生就如同這霧蒙蒙底下逐漸發爛的青苔,它努力生長,然後被人碾在鞋底,還要被罵一句真他媽晦氣。
我怕我真被他們拖走了,奮力掙開鉗制,飛起一腳踹在趙華辛的下體上,我在地上打了個滾,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邊跑邊罵去死吧賤貨,這麽想賣你去賣啊。
倒黴透了,我沒能跑多遠,就在街口十幾步的距離被人抓着頭發往後拖走,趙華辛氣瘋了,他捂着下身指揮那些人把我摁進那口方井裏面,冰涼刺骨的井水一瞬間沒過口鼻,後腦,我大半個身體都垂下去,恐怖的窒息感讓我覺得這回真的死定了。
從耳朵和鼻腔裏嗆進去的水弄得我胸口很疼,沒多久,我看見清澈的水面被鼻血染紅,我幹嘔了一下,鼻血倒灌回去,後面的人還在不停按着我的腦袋泡水。
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街口忽然響起刺耳的急剎聲,隔着一層水面,所有聲音都模模糊糊聽不清楚,我昏昏沉沉浸在水裏,那些驚呼,打罵還有拳腳的聲音都變得很遠,我心想,可別是他媽什麽黑吃黑吧,我真不想當小鴨子。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背後的壓制驟然松開,有一雙手拎着領子把我救了起來。
“程洹,程洹——”
有個聲音在喊我的名字,緊接着有人把我抱起來,幹燥的外套裹住我濕漉漉的上半身。我幾近昏迷,蜷在他懷裏抖得像只鹌鹑,我聞到他身上烏木沉香的味道,勉強支起眼皮:“你怎麽來了?”
原來不是黑吃黑,是黎凱來撿我來了。
黎凱一言不發,把我抱上車,我擔心身上的水和血弄髒他的真皮座椅,掙紮了一下,被他很大聲吼了一句別他媽動。
他看上去暴怒,雙眼隐隐透出猩紅。
引擎,油門,轟然響起,趙華辛那幫人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黎凱操縱着方向盤轉彎,然後一腳油門踩下去,把車開進了小街。
小街很窄,把轎車兩邊刮出令人牙酸不适的聲音,後視鏡被撞斷了一邊,哐哐當當掉下去。
黎凱側臉緊繃,握住方向盤的手臂上浮起暴凸的青筋,他轟着油門沒減速,在其他人慌亂逃竄的時候,他加速從趙華辛腿上碾了過去,那種碾爛骨肉的脆響讓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恐怖的慘叫從男人喉嚨裏喊出來,我吓呆了,愣愣地看着黎凱。
碾人的時候他很冷靜,沒出現那種發狂的症狀,就是冷靜得讓人害怕,他甚至碾過去一截之後,又剎車,挂了後退檔。
他再那樣來一下,是真的會出人命。
我撲過去抱住他,按着他挂檔的那只手,渾身濕透地和他抱在一起。黎凱在很細微地發抖,我感覺到了,我拍他的背,用冰涼的手摸他的後頸,他胸腔裏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透過皮膚傳到了我的身上。
我用力抱他,自己也抖得不行,不停在他耳邊說夠了,夠了。過了好一會兒,黎凱才松開方向盤,回抱住我,問我還好嗎。
我鼻血淌了滿臉,弄髒了他的襯衫,我點頭說還好。他沉默地拍着我的後背,像我安撫他那樣不熟練地撫摸我,反問道:“真的還好嗎?”
他把我從副駕駛上抱過去,在黑暗中面對面坐着,我身上的水沒一會兒就把他也打濕了,黎凱問我冷不冷,有沒有哪裏難受,我說肚子和胸口有點痛,他點點頭說知道了。
趙華辛的人把他扛走了,我從沒壞的那邊後視鏡裏看見他雙腿像爛面條一樣軟軟垂在身下,等人都走光了,小街裏重新安靜下來。
黎凱摸了摸我的臉,眼神沉得可怕:“他們打你臉了?誰打的?”
我不知道,當時很亂,我搖搖頭,他又說沒關系,陰狠地說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黎凱用外套把我裹緊:“難受嗎?難受就哭一會兒,可以哭。”
他的邏輯很奇怪,我不理解:“為什麽要哭,我剛才都沒哭,我還踢了趙華辛一腳,我并不軟弱,我很厲害。”
黎凱很珍惜地親我,告訴我:“因為別的小朋友挨了打都會哭,你也是小朋友,所以可以哭,哭出來并不丢臉。”
是嗎?我從來不知道,沒人這麽告訴我。
黎凱看着我的眼睛,點頭說是的。
我緊繃了很久的防線一瞬間決堤,眼淚不受控制滾落出來。
他的手掌隔着衣服撫摸我後背上那條顫抖的脊梁,他把我一身反骨都摸軟了,我們兩個人失衡的心跳逐漸緩慢重合在一起,他抱着小聲嘶鳴着哭吼的我,像獸類一樣舔掉我臉上的眼淚。
真乖,他誇我。
操,以前我哭的時候,從來沒有人誇過我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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