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永無退路

那日自己沒能信守承諾之後唐躍發覺李慕總是溫和地注視着她，但是這樣的目光卻顯得過于詭異了些，她說不清這究竟是獵豹盯着食物的神情還是幼獸關景的神情。

唐躍情不自禁地将他的樣子比喻成動物，可在看到他咬着唇忍着不适的時候心裏又軟綿綿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責備的話。

她喜歡抱着他修長的手指欣賞，可此時此刻他的手背之上滿是針眼，柔軟的指腹在愈合的針眼之上摩擦，說出了溫情的話。

“慕慕，你要好好的，我們都還年輕。”

李慕已經許久不曾聽到這樣真誠的話語，眨了眨眼睛終于将埋藏在心底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可也就是在他開口的那一刻唐躍的心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抓住了。

“別再丢下我。”

她從未想過有意丢下他，但事實上卻一次又一次地丢下他，她不可能為了他放棄自己的夢想和事業、也不可能為了他放下自己的家庭，如今分割下來，能陪伴他的時間真的很少，少得可憐。

唐躍的心再度顫動起來，除了親吻他的額頭再說不出辯解的話，自己自己真的無法丢下工作來陪伴他，可是他又是那麽地讓人心疼。

李慕的話不多，溫和的聲音聽起來卻帶着淡淡的憂傷，他的身體狀況還是很糟糕，但是終于可以在攙扶下坐在輪椅上出去曬曬太陽，這可能是讓唐躍唯一欣慰的事。

外面的溫度帶着早春的寒意，但是卻也陽光明媚，萬物抽芽，生機勃勃，唐躍拉開窗簾答非所問：“慕慕，我們去外面轉轉好麽？”

他點着頭想自己撐着起來，卻被唐躍小心地扶住，她哪裏舍得他自己用力難受呢，只是看到他帶着絨毛的耳尖心裏歡喜，那關于感情的最後一絲猶豫也煙消雲散，過了今日她就永無退路了。

他的心髒問題很嚴重，還未達到手術标準前随時都可能有危險，但唐躍知道他已經在這病床上躺了太久，就算知道他已經習慣了卻還是忍不住帶他出去看看。

輕微的體位變化就讓他白了臉，但抱着他的女孩耐心地等待他緩和過來才将他攔腰抱了起來，他躺了許久四肢更加纖細綿軟，也沒什麽力氣，無意識地晃動了幾下。

李慕垂着頭陷入了沉思，心裏又難受起來，虛弱情況下穿上的紙尿褲此時鼓囊囊的，是他身上唯一一處看上去臃腫的地方。而唐躍将他小心地安放在輪椅之上，蹲下身來為他有些浮腫的白皙玉足套上保暖的珊瑚絨的家居襪，從衣櫃裏拿出他的衣裳。

他病情惡化前穿的衣裳現在套起來都大了幾個號，唐躍為他穿衣時沒有打斷他的沉思，只是溫和地看着他，直到保暖的褲子要提起的時候她輕輕開了口：“慕慕，回回神了，扶着我的肩膀站起來一會兒，我給你把褲子穿上。”

他的手指纖細修長，但手背上卻有針眼留下的青紫，那雙手搭在唐躍的肩上還帶着寒意，他僅僅是站起一會兒就有些難受，他有些厭惡這樣的自己，可那個為他扣上扣子的姑娘卻貓兒似地蹭了蹭他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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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慕，你想什麽呢，我在帶你出去約會唉，你是優雅的紳士，所以是不是該對着我笑呢？”

女孩笑得眯起了眼，摸了摸他的手覺得他還會冷，又拿過自己最喜歡的小熊圖案的小被子給他蓋上，甚至細心地為他掖好邊角，捧着他的臉看他半天也沒扯出一個笑來失望地耷拉下來了腦袋。

“我家慕慕怎麽都不會笑啊，可是開心果就是喜歡你呀，沒關系，來日方才。”

他沉默了許久才伸出手來牽着她的衣角，纖長卷翹的睫毛給他添上了楚楚可憐的美感：“躍躍，我會笑。”牽強扯出來的笑意看着那麽的紮眼，讓唐躍的“玻璃心”碎成了無數個碎片，每一片都能看到她的疼惜。

她下意識地牽了他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塞回毯子裏，默默地推着他前行，她是個話唠，李慕很少見到她這樣沉默，沒有安全感地垂着頭胡思亂想，總覺得她是不是真的有些厭倦了這樣的自己，可又不敢問。

好容易走到紫藤花下唐躍從後面抱住了李慕的脖子，溫熱的氣息暖着他纖細的脖子：“慕慕，你是不是在胡思亂想了，你覺得我能不能給你長長久久的承諾？”

這是一句反問，但是答案卻是唯一的，她太明白自己想要什麽，事業與愛情她都要，這也許有些貪心，可她卻甘願自己多做一點，她不忍心心愛之人那麽辛苦。

“不知道。”這是李慕的回答，他不是不信唐躍，只是不信自己，現在自己不到三十歲，但是身體已經差到了如今的地步，就算她給得起他有福消受這份幸福麽？

唐躍發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那麽地讓人心疼，但她一點也不着急，當時在美國看到的心理評估報告讓她完全理解自己的慕慕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只是松了手繞到他身前來溫柔的注視着他。

他的眼神有些閃躲，但最後還是與唐躍對上了，他布滿針眼的手被她拉着，拇指還溫柔地劃過他的手背，她是這樣說的：“慕慕，你要學會相信，相信醫生、相信你自己，更要相信我，你會好起來的。”

好起來麽？這句話多麽地牽強，他從小不能跑不能跳，甚至連通宵都不能，他失眠嚴重卻要逼着自己多加休息，怎麽才算好起來。

他的眼角在顫動，眼圈紅了，看着就好委屈，可是就是咬着唇一句話也沒說。唐躍站起身來，輕輕把他攬入懷裏，安撫地順着他的脊背，一下下地。

“慕慕，怎麽了？你心裏難受要說出來的知不知道，你不說出來我怎麽幫你，看你難受我會心疼的。”

他是難受，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失去，害怕她離開了自己甚至沒有力氣追趕她，他的聲音有些顫，可終是打開了一點心扉：“躍躍，我好不起來的。”

他說得沒錯，這病真的會跟他一輩子，好不起來，只可能變得嚴重，可即便知道唐躍在哄自己心裏卻還是感激，只是感激之後的情緒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唐躍看他開了口暫放下心，依舊耐心而溫柔：“慕慕，怎麽會好不起來呢，我們做了手術後能牽着手走走，能好好的吃一頓飯就是好起來了呀，你期待不期待呢？我們還沒有正兒八經地約會過呢。”

她本是安慰的話卻讓李慕更加難受了，壓下了心裏的翻湧失落悠悠開口：“我累了，回去吧。”他确實累了，那顆脆弱的心再承受不了大起大落，他只想她能夠信守承諾。

唐躍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情也變得凝重起來，原來自己真的高估了自己的适應力，抑郁症真的不是靠一己之力可以治愈的，他的情況真的比想象中還要嚴重許多，而自己的心情也真的會被帶動地凝重起來。

她推他回病房的時候他一直垂着頭，細軟的發服貼極了，使了力氣将他抱回病床上的時候他開了口，聲音卻是沒有溫度的：“我很麻煩對麽？”

唐躍瞪了他一眼，想要大聲呵斥卻又壓了下來，只因為他真的受不住滔天怒火，與他之間永遠只能輕聲細語。

“慕慕，不要瞎想，我不會覺得你麻煩，我承諾了你的就會做到，就像我下定決心一定做到護士長，我也一定會做到。”

她替他一層層地褪下衣服，看到紙尿褲上的指示線上升了，好像也有些理解他的心情為什麽突然糟糕了，他的身體真的太虛弱了，只出去了一會兒便又控制不住自己。

打來水替他擦洗更換，眼裏只有虔誠沒有厭惡，她真的愛他，可以為了他做自己曾經最厭惡做的事，蓋上被子之後他又開口了，依舊是問句。

“躍躍，你考慮清楚了麽？”還有半句話壓在心底沒說出口，是那樣的偏執——“這一次如果你松手那我真的活不下去的，一分一秒都活不下去了，可為了你的一句話、一個承諾，我可以努力地治病。”

唐躍沒來由地升起了煩躁，可為了他又壓了下去，依稀可見她胸口的起伏變化，她一字一頓地重複着自己的承諾：“我說過會做到一直守你、護你、愛你，那絕對不會食言。”

他忽然笑了，伸出手來牽住了她的手，欣喜之中帶着對新生的期盼：“躍躍，我相信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只是因為這些病才這樣的，以後我控制住好嗎？”

唐躍的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到他終于肯笑了心情又平複下來，空出來的手撫着他的臉頰，語氣裏都是寵溺和深深的無奈：“傻瓜，我怎麽會對你生氣呢，我家慕慕這麽讓人心疼，我連兇你一句都舍不得呢。”

他眨了眨眼疲憊地打了一個哈欠，心結解開一半之後也困了，可憐兮兮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待唐躍讓他閉眼休息的指令，乖巧懂事的樣子讓唐躍心領神會。

“乖慕慕，是不是累了，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好不好？”

他從喉嚨間擠出答應的輕哼，讓唐躍挨着他坐了下來，溫熱的小手還替他暖着冰涼的長指。這一覺他睡得最舒服，醒來時她走了，但卻将一張紙條塞在他的掌心，她的字圓潤可愛，一如她的人。

“慕慕，你醒來時我已經去工作啦，我答應你我下班了回家一趟就來陪你，你好好養病，不可以胡思亂想的哦。”

末尾處一只伸着舌頭的哈巴狗兒讓李慕心情舒暢了許多，喃喃自語起來：“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今日感覺似乎真的好些了。”

漫長的等待不再煎熬，她回來時搬了一打兒書來，幾乎擋住了她的臉，放下書後她一下子癱在椅子上，一點淑女形象也沒有，甚至伸着舌頭。

“天吶，累死我了，書怎麽這麽重，慕慕，你看我愛你吧，把我的寶貝都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