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趙斐和趙谟是在十日後從西山行宮回來的。
盼夏過來遞話的時候,陸湘正坐在窗前删改自己寫好的書稿。
“姑姑,主子說,日子已經差不多了,不知道姑姑的書抄完了沒有?”
這人……
陸湘想到在西山行宮時,趙斐坐在馬車上還在看《石經》,對他倒沒什麽可說的,至少在這樁事上,趙斐是盡心盡力地在幫她。
陸湘回道:“書稿我已經抄好了,我這就取出來,你給六爺送去吧。”
盼夏遲疑了一下,“來的時候,主子沒說要我把書稿帶回去。”
也對,陸湘應該帶着書稿過去找趙斐當面說,萬一有什麽問題,也好當面說清楚。
“那……”
“姑姑若是得空,這會兒就跟我去北苑。”盼夏道。
這會兒?
難道說趙斐就是讓盼夏過來請自己的?
想到那本《石經》,陸湘想,他對這本書當真是上心,若是早生幾十年,遇上沈平洲,定然能跟他結成知己。
“那你稍等。”陸湘說着,就從博古架上把自己從璃藻堂借的書和自己摘抄好的書稿拿出來用綢緞仔細包好,這才跟着盼夏出了門。
“我好些日子沒見你和雪瑤,這陣子可好?”一面走着,一面跟盼夏說起了話。
盼夏道:“我一向挺好,這陣子主子不在,長禧宮沒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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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忽然嘆了口氣:“倒是雪瑤。”
“她怎麽了?”陸湘好奇的問。
“九爺不怎麽親近她,她心裏難受。”
上回雪瑤就對陸湘訴過苦,因此陸湘是知道這事的,只是盼夏又提起,她只做不知地問:“頭回侍寝的時候不是挺好的麽?”
“那回雪瑤說是挺順暢的,就是後面……”
“後面怎麽了?”陸湘問。
“雪瑤說,後面九爺就不碰她了。”
陸湘并不意外,趙谟他……陸湘在心裏默默一嘆。
“你既跟雪瑤親近,得空要多勸導她,她只是九爺的司寝,連侍妾都不算,司寝有司寝的職責,司寝并不需要琢磨伺候主子的事。”
盼夏點了頭,“我是這麽勸她,只盼着她慢慢能想明白。”
“那你呢?”陸湘問。
“我?”盼夏一愣,旋即明白陸湘的意思,笑了笑,柔聲道,“姑姑不必擔心我,我心裏有數的,那回我去找你毛遂自薦的時候就已經想明白了,六爺什麽身份,哪裏能把我放在眼裏?只要能在六爺身邊伺候,我就心滿意足了。”
盼夏……
陸湘心裏忽然難過起來。
喜歡,不喜歡,想必他們正是這個年紀,所以會有悸動。
不管是趙谟還是盼夏,等年長些就好了。
等再年長些,他們就明白,什麽情啊愛的,沒什麽放不下的。
陸湘撇開這個話茬,又向盼夏詢問了些長禧宮那批新挑的小宮女之事,一路說着,很快就到了北苑。
路過長信宮的時候,正巧碰見趙谟從裏頭出來,他一襲騎裝,手裏還拿着馬鞭,好似要出門。不知道是不是又要去找岳天意騎馬。
見到陸湘,他的表情并不十分好,只是飛快地點了一下頭就走了。
陸湘松了口氣。
認不出就好,就這麽混過去吧。
心底卻嘀咕開了,若是這樣他認出來了,她倒是想給他叫聲好了。
進了長禧宮,仍是陳錦把陸湘帶着去了後院的偏殿,趙斐正坐在裏頭翻書。
見陸湘來了,也不說什麽廢話,将手上的書往前一推。
“上回說的那本《石經》我從禦書房裏找出來了,你瞧瞧吧。”
陸湘早就知道他把書拿到了,只是眼下還得裝作第一次知道一般,伸手把那本《石經》接過來,“多謝六爺。”
“你抄的書呢?”趙斐問。
“都在這兒。”陸湘像個學生一般,把自己這二十多天整理摘抄的書稿放到趙斐跟前。
趙斐看了一眼歸置得整整齊齊的書稿,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你坐下。”
陸湘依言坐下,趙斐這才開始翻看陸湘抄好書稿。
他臉上一絲表情也無,陸湘實在吃不準他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可他不說話,陸湘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趙斐翻得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沒多久就把陸湘帶過來的幾十頁書稿看完了。
“你又加了些東西?”趙斐問。
這家夥還真看出來了,陸湘微微有些自得,“我摘抄的時候看到有些跟珠玉相關的書頁你沒有折,我就全抄下來了。”
趙斐的唇角揚了一下,眼睛看向陸湘,卻不說話。
陸湘被他看得不太舒服,便道:“怎麽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得很好?”
陸湘被他噎住了。
他這意思,難道她做砸了?
趙斐冷笑:“你為什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漏掉這幾處?”
“你又不在。”陸湘道。
趙斐似乎覺得陸湘說得有理,臉上的嘲諷之色稍稍褪去,“這些書裏的內容,并不全對,我遺漏的幾處地方都是明顯有謬誤的。”
“你怎麽看出來的?”趙斐對珠玉應當談不上多了解吧?
趙斐道:“光是這兩本書裏,已經有好幾處相互矛盾的地方了,這段日子我看了《石經》,這是珠玉集大成之作,看完之後,更加确定我之前的判斷。你也可以先看看。”
“那我……重新抄。”
趙斐忽而一笑:“你能自己思考,也不是全無可用之處。”
這話說得,難道他之前覺得自己全無可用之處嗎?
陸湘忿忿看向趙斐。
“先留着吧,把有錯的那些地方标注以下,以後整合的時候不用便是。”
“還要整合?”陸湘驚詫道。
“你以為呢?”趙斐的語氣有些不耐了。
“我以為……編全書就是把這些書裏需要的東西合在一起就好了。”
“的确是合在一起,”趙斐這回倒是說得一本正經,“但如何合在一起,哪些內容在前,哪些內容在後,如何排序,如何穿插,都是需要整合的事。”
陸湘傻眼了。
這,她哪裏能懂。
她忽然覺得,這不是她能做下來的事了。
趙斐似乎看出了她的退意,一反常态地鼓勵道:“聽着複雜,其實也不難,我怎麽說,你就怎麽做。”
是可以找趙斐指揮。
可是按陸湘的規矩,再有三個月她就該換身份了。
三個月的時間,她根本整理不完《珠玉》篇的內容,三個月的時間,她也不可能學會如何編書。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
趙斐一直審視着陸湘的神色,見她似乎自暴自棄,想是自己剛才說得狠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拿着大拇指不停捏着食指的關節。
陸湘把《石經》和桌上的書稿整理好,預備離開。
“這副文房四寶,你拿回去吧。”趙斐突然開口。
文房四寶?
陸湘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是那副一直擺在書案上的紫漆描金雙鶴紋文具匣。
“多謝六爺美意,我那裏什麽東西都齊全的。”
趙斐似有不悅,語氣也硬朗了許多:“裏頭裝的是延圭墨,用延圭墨寫的字,字跡百年後仍然清晰可見,這些書稿若是用尋常墨來抄錄,将來保存不了多久。”
理是這個理,可延圭墨陸湘又不缺。
只是這話不能對趙斐明說,陸湘便道:“那我把墨塊拿走便好。”
趙斐蹙眉。
陸湘自然看出了他的不悅,可是這麽重一個文具匣子,叫她一路抱回敬事房,那不得把她手累斷了。
見趙斐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模樣,陸湘只好實話實說:“六爺,這匣子太重,我搬不動。”
這話一出,趙斐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些:“陳錦。”
陳錦應聲從外頭進來。
“把這文具匣裝好,給姑姑送到敬事房去。”
陳錦颔首上前,将文具匣麻利的裝好,抱在了手裏。
陸湘早先就知道趙斐對書稿如此重視,卻沒想到他細到連筆墨都要管,心裏倒是開心了許多,朝他行了禮,方才跟陳錦出去了。
趙斐獨自坐在書案前,看着空蕩蕩的桌面。
先前陸湘在時,上頭擺滿了書稿、書籍還有筆墨紙硯,這會兒陸湘一走,書案上頭的東西也被她盡數帶走。
屋子裏頓時空落落的。
趙斐收回目光,轉向園子裏。
這時節,白天都開着窗戶,不過陳錦怕他身子弱,把正對着他的那一扇窗戶關着。趙斐記得,從他坐的位置轉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後院裏種的桂花樹。
趙斐緩緩站起身,走到窗戶邊,伸手推開了窗戶。
眼下還不是桂花開放的季節,桂樹上的葉子郁郁蔥蔥,有一個人站在桂樹下頭,拿着帕子一片一片地擦拭桂樹的葉子。
趙斐素愛潔淨,平素見到花草上沾了灰塵都會皺眉。
不過長禧宮人手少,前殿的花草幹幹淨淨,後院的大多疏于管理,更別提這株栽在配殿後頭的桂樹了。
只是沒想到盼夏居然在這裏擦葉子。
她的腳邊擺着一只水盆,裏頭的水已經渾濁了,顯然她已經在這裏擦了許久。
趙斐靜靜看着她的背影,這時候突然有風吹過來。頓時輕咳了幾聲。
盼夏聽到咳嗽聲,轉過身見到趙斐站在窗前,頓時一驚,忙放下手,朝趙斐行禮。
長禧宮禁說廢話,奴婢向主子問安不必說話。
趙斐咳過幾聲過後,漸漸平複,看着盼夏道:“新來的那些小丫頭呢,都在偷懶麽?”
盼夏神色一凜,忙躬身道:“都在各自做着事,屬我最閑,就随便找點事做。”
趙斐看着她,沒有再說別的,只道:“把我輪椅推過來,去雁池邊轉轉。”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但落在盼夏耳中,一字一句,無比清晰。
作者有話要說:
99:喜歡誰就要送誰東西。
66:喜歡誰就要送誰東西。
99:學人精。
66:可惜湘湘喜歡我送的東西ya,高級簡約大氣實用。
99: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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