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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趙谟的目光,陸湘下意識地看向手中的帕子。
那帕子是純白的杭綢做的,上頭沒有繡什麽花樣,方才陸湘拿來擦眼睛,帕子打濕一大片,只是除了水漬,還留下了一大片蠟黃的污漬。
外頭一個閃電劈開了天,緊接着一個驚雷将陸湘炸懵了。
她用來易容的膏脂是請匠人特制的,遇水不化,只有晚上拿帕子沾了油才能擦掉。
今兒她從北苑匆匆跑到禦花園,又從禦花園帶着盼夏回敬事房,再從敬事房跑到北苑,在北苑晃悠了一大圈找人,從頭到腳都出了一身汗。想來就是這汗讓臉上的妝容松動了。
本也不至于露餡,可趙谟遞過來這帕子……眼睛裏全是水,不擦眼睛生疼,可一擦,眼睛周圍本就松掉的脂粉就全擦掉了。
趙谟的眼睛裏似閃着光。
陸湘在心中大叫一聲不好,拼命地想該怎麽遮掩搪塞過去。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下一刻,趙谟抓起她的手,飛快地沖出了滄浪亭。
轟隆——轟隆——
外頭雷雨交加,雨勢比先前更大。
細細密密地雨點像小石子一般打在陸湘身上。
“九爺……九爺……”陸湘拼命地喊着他,可是他的手抓得死死的,根本紋絲不動。
陸湘被他拽出滄浪亭,因他走得太快,陸湘完全跟不上他的腳步,沒走多遠就絆了一下。
趙谟反應極快,察覺到身後的人失了平衡,趕忙回頭在她倒地之前摟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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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陸湘道。
趙谟力氣極大,竟然只拿單手抱着她,騰出一只手那袖口抹了一下她臉頰上的雨水,那些蠟黃的膏脂糊在他的袖口上,他沖着陸湘笑了一下。
在陸湘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身上一輕,整個人被趙谟打橫抱了起來。
“放開我!”陸湘大喊。
可惜這雨太大,即便她竭盡全力的大喊,也很快被雨聲吞噬。
趙谟抱着她,飛快地往長信宮跑去。
因着下大雨,長信宮關了宮門,趙谟一腳将宮門踹開,廊下避雨的宮人們見他抱着個人回來,正要上前,卻被趙谟喝道:“都滾下去。”
宮人們跪在地上不敢上前,趙谟抱着陸湘徑直進了正殿。
他自幼練武,身姿極為靈敏,腳一勾便将殿門關上了。
“放開我。”
趙谟終于松開了陸湘。
陸湘腳一沾地就想去開門,誰知趙谟更快,長手一伸抵住了門。
“你這樣出去,被別人瞧見了怎麽辦?”
陸湘擡眼看着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無言以對,無話可說。
趙谟見她愣住不吭聲,心中歡喜至極,伸手去拉她。
陸湘握着拳頭不讓他拉,趙谟不以為忤,拉着陸湘的袖子将她帶到了寝殿,叫陸湘站在當中,自己在衣櫃裏翻來覆去,抱了一堆幹爽的帕子出來。
“身上全是水,先擦一擦吧。”趙谟道。
陸湘垂頭,站着不動。
她一直在等趙谟逼問她的身份,在想如何回應。
趙谟看着她緊繃的小花臉,黃一塊白一塊的,醜得十分可愛。
他滿心歡喜,自撿了一塊帕子,伸手替陸湘擦頭發。
趙谟沒做過這樣的活兒,一時手重,扯得陸湘的頭發絲兒生疼。
“弄疼你了?”趙谟聽到陸湘“嘶”了一聲,趕忙停下來問。
陸湘還是不想理他。
不管陸湘什麽表情,趙谟看着她,臉上都是笑意。
“那你先自己擦一下頭發,我去給你找身幹淨衣裳?”
陸湘不吭聲,也不動。
趙谟道:“你不要我出去,是不是想穿我的衣裳?”
陸湘才不要穿他的衣裳,聽着他輕佻的言語,一把從他手裏拿過帕子。
趙谟沖着她笑了一笑,轉身往殿外走去。
推開正殿的門,廊下并沒有人。
趙谟方才從雨中抱着個宮女回來,衆宮人皆是吓了一跳,退得老遠。
“你,過來。”趙谟指了一個宮女。
“主子。”宮女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你取一身你衣裳過來,要你最好的衣裳。別人問你做什麽,不能說。”
“奴婢曉得。”宮女應聲退下。
有近身伺候的太監壯着膽子上前,“主子,您身上都濕透,趕緊叫奴婢們伺候您更衣吧,省得着涼。”
着涼?
的确,趙谟點了點頭,“快去端一碗姜湯過來。”
“是。”小太監剛走兩步,趙谟像是想起了什麽,“你叫幾個人,喊一頂轎子去滄浪亭。”
小太監看向趙谟:“去接?”
“六哥和洪安在那邊避雨,去接的時候給六哥帶身換的衣裳。”
“是,奴婢這就去辦,主子這邊?”
“我自己換。”
小太監心裏嘀咕,主子幾時自己換過衣裳,口中道:“主子別大意,這淋濕了可容易着涼,還是快些換衣裳。”
趙谟嗯了一聲,見那小太監走了,又喊道:“回來。”
“主子還有什麽吩咐?”
趙谟的眼睛裏露出一點殺氣;“方才我是一個人回長禧宮的,傳話下去,叫所有人管住自己的嘴。見了我六哥也這麽說。”
“主子放心,我立即傳話下去,不會有人亂說話的。”小太監連連點頭,轉身下去了。
趙谟在廊下站了片刻,起先吩咐那宮女就捧着一身幹淨衣裳過來了。
“主子,要奴婢進去更衣嗎?”宮女問。
趙谟拿起衣裳,料子次了些,好在幹淨清爽,眼下只能将就。
“不必,你下去問問姜湯,熬好了立刻呈過來。”
說罷,趙谟拿着衣裳進了正殿,将殿門重重關上。
寝殿內,陸湘将頭發打散了,坐在椅子上歪着腦袋擦頭發。
趙谟突然有點舍不得走進去了。
她已經将臉上的水和膏脂擦淨,露出了那張他朝思暮想的瑩潤臉龐。
這是他的長信宮,這是他的寝宮,他喜歡的女人散着濕發坐在裏頭擦頭發。
他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不敢往裏踏,也不敢出聲,生怕一動這個美夢就醒了。
卻是陸湘聽到動靜,轉過頭,見趙谟抱着衣裳站在門口看着自己。
陸湘別過臉不看他。
“我給你拿了幹淨衣裳過來,你換上,免得着涼。”
“放下。”陸湘冷冷道。
趙谟拿着衣裳,放在桌子上。
“出去。”陸湘又道。
好兇呀。
趙谟抿唇一笑,沒想到她還挺喜歡支使人的,可是他就是樂意被她支使。
他一句話不說,順從地出了寝殿,将門帶上。
“你換吧,我不會進來的。”
陸湘才不管他,起身就将門闩拉上了。
趙谟聽到她拉門闩的聲音,頓時覺得好笑。
關上也好,你就把自己關在這裏永遠別走了最好。
“我的衣裳還在裏頭,你開門,讓我把衣裳拿了再說。我也很冷。”趙谟說着,假裝咳嗽了幾聲。
陸湘隔着門聽他咳嗽,只好去趙谟的衣櫃裏,替他拿了一身裏衣、一套常服。
拉開門闩,望見趙谟那張笑嘻嘻的臉,便将手頭的衣裳往他身上一扔。
趙谟只顧看她,衣裳只接住了一件,另一件落到地上。
“趕緊把濕衣服換上,一會兒底下人會端姜湯。”趙谟主動伸手拉上門,這才撿起衣裳往旁邊的屋子去了。
陸湘一直站在門背後聽他的動靜,聽着他的腳步進了對面的屋子,聽着他關了門,這才繞到圍屏後頭更衣。
雖說拉了門闩,可門口有個男人守着自己換衣裳怎麽都覺得怪怪的。
方才因着那場大雨,陸湘渾身濕透了,整個人又冷又僵,這會兒換了幹爽的衣裳,才覺得如活過來一般。
只是不知該拿濕衣裳怎麽辦?
扔在這裏?當然不行,怎麽能把衣裳扔在趙谟的寝宮。
拿回去?只能先濕着拿回去了。
“你換好了嗎?”
“有事?”陸湘一聽到趙谟的聲音,整個人立時冷了下來。
“你的濕衣裳拿給我,我叫他們給你烘幹。”
各宮都有專門烘烤衣裳的奴婢,似陸湘這件打濕的薄宮裝,一會兒就能烘幹。
陸湘的衣服不是尋常宮女的衣服,而是大宮女的樣式……剛才趙谟抱着自己沖進來,想是旁人并沒有看清自己是誰。
可這衣服要是拿出去……
“你叫他們把烘衣服的爐子拿進來,我自己烘。”
“好,那我叫他們擺在這外頭啦。”
擺那裏也好,一直呆在趙谟的寝殿,總覺得不自在。
陸湘沒有吭聲,趙谟知道她是默認了,高高興興地叫人把爐子擡到正殿來。
冬日裏正殿燒着地龍的時候,随處都能烘衣裳,到了夏季,正殿裏放着冰塊,這些烘衣裳的爐子全都在後院的耳房裏。
趙谟一聲令下,外頭的宮人們立即去擡爐子了。
砰——砰——
趙谟叩了叩門。
“爐子擺好了?”陸湘問。
“姜湯好了。”
今日淋了大雨,的确該喝一碗姜湯,只是要不是趙谟,陸湘哪裏用得着在雨裏淋那麽久?
罷了,總不能跟自己的身子置氣。
陸湘開了門,趙谟雙手捧着湯碗,徑直沖了進去,将湯碗放在桌上。
“慢點喝,有點燙。”
陸湘聽到外頭宮人響動,忙把門關上。
趙谟見她這般小心,笑道:“沒事,他們不敢看你,就算看了也不敢出去亂說。過來,先把姜湯喝了。”
陸湘聽着他的語氣,愈發地不适。
趙谟這個人,在“陸湘”面前是一個模樣,在“景蘭”跟前又是一個模樣。
在“陸湘”面前,他是個活潑伶俐的小少年,喜言愛笑,叫人看了就輕松自在。
在“景蘭”跟前,他也愛說話也愛笑,可是那眼神那笑意,無一處不令人焦灼。
從前陸湘愛看他笑,喜歡他笑,如今對上他的笑,便想伸手打他。
“快喝。”趙谟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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