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途轉動了一下那足足占據了整個身軀三分之一以上的大頭。

晃蕩着綠頂蓋上的天線, 它抱着小柴犬,慢慢吞吞地從掩體後挪了出來。

這是一座電視塔的塔頂,站在聳入雲霄的信號針旁, 途努力地伸長了那近乎沒有的短短脖子, 注視着遠方。通過裝載于機械眼中的放大透鏡,它能觀測到至少數千米的事物。

西格瑪動了動卷卷尾, 它沒有途那樣的遠望視力,只能大致地看到遠端事物的輪廓。

在電視塔遠處的天空中, 漂浮着一艘龐大無匹的艦船。

那艦船極大, 似鯨, 宛如空海霸主。艦艇整體呈現着金屬特有的銀灰色質感,且于船舷兩側,垂挂着如同羽翼一般的絮狀翅膀, 使其在外形上,像極了神話傳說中的巨鳥鲲鵬。

“唔……巨艦還在不斷前進,恐怕再過兩天,就會到達核心城市了。”

途自言自語着, 将觀測到的信息發送給了核心城市裏的監測人員。

到達核心城市的原市政大樓後,它和西格瑪便暫時與嚴淵分開行動了。

二號向機械王國戰線的各處負責人傳達了要讓嚴淵成為新的領導者的消息之後,便着手進行着相關的準備工作。

雖然所謂的讓位只是讓嚴淵成為戰線明面上的精神領袖與标志, 本身并不會接手機械王國的正常事務,但,嚴淵需要學習的東西也有不少。

并且,他顧忌着巨艦的事情, 在緊鑼密鼓的儀式籌備之中,也在着手對正在不斷逼近核心城市的鲲鵬巨艦進行調查。

途與西格瑪無事可幹,索性暫且并入了核心城市的監測所,幫着監控中心進行一些相關的偵測。

帶着柴犬,途坐到了信號針背風的地方。

“好像時間也差不多了吧?”

它撓了撓側臉,将自己的後蓋掀板打開,把裏面的顯示器給單獨拆了出來。

将顯示器放在信號針旁,途打開了自己的信號接收功能。緊鄰信號針,讓它的信號直接滿格。

此時,整座核心城市中尚能工作的信號站,乃至機械王國境內的電視塔,都在直播着一場儀式。

畫面上,是一間偌大的白色殿堂。

途知道這地方是那裏,顯示器裏的殿堂其實是市政大樓中集會所,用于召開一些市政發布會。

此時大堂中原本的陳設桌椅已被悉數撤去,使其看上去寬敞而明亮。堂後的暗色落地錦簾已被全部拉開,日光自敞開的窗穿過,映照在廳堂內的紅色地毯上。

整間廳堂燦燦生輝。

于窗的正前,站着一名身着黑色軍裝的男人。

他面容英俊硬朗,表情肅穆,手中捧着一柄長約一肘,納于劍鞘中的纖細劍刃。劍柄的金色劍穗從他手上的白手套旁自然墜下,在日光的照射下,流蘇輝映着金色的光。

這男人正是二號。

他目不轉睛地直視着前方,拍攝影像的攝影機似乎處于偏側,只能讓看客們凝望着他線條深邃的側顏。忽然,二號的眼眸陡然睜大了些,原本沉冷的眼底,也漸漸上浮了一絲溫度。

有人踏在紅毯上,緩步走了過去。

來者與二號的裝束截然不同,他穿一身白色軍裝,從最頂上的軍帽一直到足下的軍靴,都是一塵不染的淨白,只是在傾瀉的日光的暈染下,純白裏泛着淡淡的金輝。

他面容清隽俊逸,眼角微勾,帶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矜持與高傲,如大日一般,讓人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地想要跪伏在他的腳邊,乞求神明的垂憐。

噠、噠、噠。

青年在二號的面前停了下來。

二號垂首,捧着劍刃,單膝跪在了青年身前。

他緩緩開口:

“我們不曾停止,我們始終前進。在這片漫無邊際,危機四伏的荒原上,我們茍延殘喘着,機械也好,人類也罷,所有人都只是在渾渾噩噩地生存着,從未真正地活着。”

“游蕩于天穹之外的巨艦,是我們共同的敵人。它帶來危機、帶來掠奪、帶來災禍,因為它的存在,往昔平和的生活不複存在,秩序被盡數打破。自機械王國戰線建立之後,想要安定的人類,想要解放的機械,想要和平的我們與巨艦進行着搏鬥,只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蜉蝣撼樹。于黑暗中摸索前進的我們,始終找不到正确的路。”

“而現在!諸位,我終于可以高聲大喊:我們的光,出現了!他将指引着我們,走向勝利與彼岸!”

二號的聲音由原本的沉穩漸漸變得高亢起來,他将手中的劍刃平舉過頭頂,遞到青年的面前。

青年垂眸,接過劍刃。

他将素白的手按在劍柄與劍鞘上,銀白中綴着金色的細劍華美而鋒銳。他抽出劍刃,将長劍高高舉起——

日光墜下,吻在劍身上,折射着耀目的光芒。

“從今天起,我将代替‘皇帝’,成為戰線新的精神領袖,正如你們所熟知的獵手協會的标語那般,為了更美好的明天!”

“讓我們對巨艦,發起進攻吧!”

他朗聲高呼。

“我名——嚴淵!”

鏡頭猛然拉進,定格在了那張端正堅毅的容顏上。

啪!

途把顯示器關了。

“汪汪?”西格瑪半蹲下來,它雖然不知道畫面裏的人都在做什麽,不過照樣看得津津有味,這會兒途猛地關了顯示器,讓它有些迷惘不解。

大頭機器人抖了抖天線。

“現在不是看戲的時候,走吧Sigma,監測中心那邊來了新的指示我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

同一時刻。

在荒原各地,無數人與途和西格瑪一般,觀看了這一場領袖交接的授劍儀式。

前線城市。

望着屏幕中定格的青年,小程張了張口,一時失語。

他如往常一樣坐在招待所的前臺,拿着平板的手有些顫抖,竟一時不察,沒抓穩平板,頓時,那方熒屏自他手中墜下,跌在了地上。小程這才如夢初醒,趕忙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平板,只是他慌了手腳,沒多注意,在撿平板的過程中又不慎撞上了前臺的桌沿,頓時疼得他眼角都撮出了幾滴淚花子。

終于,他可算是将平板撿了回來。

揉着疼痛的額角,小程倒吸了一口氣,只是眼睛卻一直注視着平板,沒有被傷痛引走全部的注意力。

小程有些失神,嘴裏也喃喃自語起來:

“這個新領袖……他……”

“可真好看啊。”

荒原深處。

4L咬着牙,氣喘籲籲地癱坐在已經因為沖擊而布滿了龜裂痕跡的大地上。他渾身上下沾染着深色的燃油,整個人看上去狼狽至極,而在他的周圍,則橫陳着數臺機械獵豹的屍體。

這些燃油都是他在擊破這一支機械掠奪者的過程中淋到身上的。

雖然本身并沒有受到太嚴重的損傷,但引擎的過載與動能的透支消耗還是讓4L覺得有些站不起來,只得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進行緩沖。

忽然,他皺了皺眉。

有雜音傳來。

奇怪……那邊的東西是什麽?

費力地挪動癱軟的腿腳,4L緩緩地移動到了機械殘骸的旁邊。

從巨艦脫出之後,他并沒有選擇加入機械王國戰線,而是獨自在荒原上生存着。

前不久,他發現這些機械掠奪者襲擊了一輛在荒原上行駛的戰車,4L并不想出手搭救那些被攻擊的人類獵手,反倒作壁上觀,準備等着雙方兩敗俱傷後來個漁翁得利。只是他沒想到,獵手們竟棄車而逃,而原本已經将戰車掀翻,貪婪地攫取着車內燃油的機械掠奪者們,卻發現了他的存在。

然後,自是一番苦戰。

現在……

4L翻找了一下已經被啃咬得幾近支離破碎的戰車,從中取出了一臺看上去十分老舊的車載電視。此時電視已開,因信號不穩,屏幕上閃爍着雪花,似乎之前獵手們在行車時一邊開車,一邊看着電視。

待取出電視後,信號變得好了一些。

雪花消散,4L微怔,便看着屏幕上顯示出了一間白色的殿堂。

而後。

他目光灼灼地凝視着那張嚴淵放大的容顏。

“這是……是大人!?他在哪裏,我得去追随大人!”

全神貫注,激動萬分的4L根本沒有注意到,在戰車之內,還有着別的東西。

市政大樓外。

5K端着一臺小平板,津津有味地看着向整個機械王國境內直播的授劍儀式。

“啊啊啊,大人真是太帥氣了!”他一手拿着平板,一手捧着臉,整個人看上去花癡得不行。

帶儀式結束,畫面轉換到了負責詳細說明的4N那邊後,5K吹了聲口哨,直接将平板一關便揣進了衣兜裏。他只想看看大人挺拔俊逸的身姿,對機械同類的長篇累述根本沒有半分興趣。

估摸着直播終止後嚴淵離開廳堂的時間,5K深呼吸,給自己作了一番心理準備工作,這才樂呵呵地拿起了放在身側的一把鮮花花束,一鼓作氣地沖進了市政大樓。

險些撞翻一臺進行着清掃工作的機械馬納吉後,5K站在了集會大廳的正門外。

令他稍感意外的是,在大門口,竟然早已站好了數名機械人。他們都穿着正裝,發型端正,在5K看來,各個都打扮得人模狗樣。

這些人手中無一例外地都握着花束,他們侯在大門外,翹首以盼。

5K:“……”

靠,怎麽感覺就他的花看上去最磕饞啊?

“讓一讓,讓一讓。”

此時,突然有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5K轉頭一看,就見一個穿着一身騷包燕尾服的康巴特四號邁步走了過來。5K并不認識4N,但這會兒倒是從他的外貌長相分辨出了這貨是康巴特四號,只是……

5K:“???”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4N,居然大張旗鼓地——

推了一輛花車來。

5K甘甜的心情突然變得苦澀起來。

總覺得,好像不管哪裏都已經輸了個底朝天。

4N氣勢洶洶,他推着巨大花車,仗着自己身為康巴特四號戰鬥力強悍,途徑之處驚走一衆機械。待在大門口盤踞了一個頂好的風水寶地後,4N這才停下了腳步,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花瓣。

哼哼,雖然之前他讨好大人的計劃被該死的星靈二號截胡,為他人作嫁衣裳,不過沒關系……

他還有Plan B!

這輛花車,一定會在這一幹寒酸的花束裏脫穎而出,大人勢必會為他的用心感動不已。

什麽星靈二號,在他4N面前都是垃圾!

計劃通!

4N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妄想中無法自拔。

他站直身體,又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花瓣,算算時間,大人馬上就會出來了——

嘭!

門開了。

然後。

4N的花車被推門的人直接一腳踹開,滾輪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對方的力量極大,即使是4N這樣專用作戰的康巴特四號一時之間都有些無法抵擋,瞬間便和花車一起,順勢滑遠了。

踹飛花車後,穿着黑色軍裝的二號率先邁出了廳堂。他沉下臉,面色不愉地環視了周遭一圈,5K等機械人被他這麽冷冰冰地一盯,只覺得像是被最兇殘的機械掠奪者鎖定了一樣,心中驚懼不已,便是連後背,都被恐懼的冷汗浸得濕透了。

二號壓低聲音怒斥:“滾!”

機械們趕忙作鳥獸散,徒留下一地淩亂的花瓣。

待機械們散得幹幹淨淨了,他才微微躬身,做邀請狀,讓把玩着手中劍刃的嚴淵出門。

嚴淵擡眼瞥了他一下:“外面怎麽吵吵嚷嚷的?”

二號淺笑:“先生,應該只是您的錯覺。”

“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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