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蒼穹之上（6）

議事廳中，皇座上，一個人沉默的坐在那裏。

一襲華麗的銀色長袍包裹在身上，勾勒出主人那不同于其他男性那般魁梧厚實的身板，此人擁有着極為纖瘦的身體，那只比女性壯實了些許的人，有着一張令天地都為之黯然失色的面容，巧奪天工的精致容顏上，看不出絲毫情緒。

然而，就算看起來如此柔弱，卻沒有人敢于調侃他，那仿若能夠看透任何事物的血紅色眼眸，令人發顫。

程羽放下手中的信件，視線望向下面的臣子：“為什麽一個月以前的情報，你們現在才呈現給我？”

即便是慵懶之極的語氣，仍是讓下面跪拜的官員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沒有人敢開口說一句話。畢竟，情報延誤這種事情，牽連甚多啊。

斜睨了眼下面一群人類，程羽的眼眸垂下，他也知道情報之所以現在才到他手中的原因，不過形式還是要走一遍的。

偌大的一張紙上，只寫了一句話。

神殿聖女回歸，聖女名為娜塔。

娜塔，一個不算特別的名字，單單只是他所在的這個國家，有着這樣名字的人便已達數百之多。至于這個名字漸漸的被人們所關注，還是因為聖女成魔、魔神殿降臨的緣故。不知道是從哪裏流傳出來的流言，聖女是因為一個叫做娜塔的女孩的死亡，便在一夜之間從聖女變成了魔族。

最讓人感到驚訝的是，這個叫做娜塔的女孩和當年的聖女有着近乎一模一樣的容貌，但是她的過往是那麽的不同。

黑暗之子，被預言為毀滅世界之人。

家人的漠視，旁人的欺負、毆打，以及神殿雖然并未将之處以極刑，卻冷眼旁觀。

明明是雙生子，有着一樣的外貌，在孩童時期卻有着截然不同的經歷，這不得不說，是一個悲哀。

而現在有意思的是，聖女回歸，名字是娜塔。

程羽覺得應該不是同名之人，而就是當年成魔的塔娅的雙生妹妹的娜塔。

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死者複生，是奇跡，是只有神明才能降下的奇跡。

但是對于程羽來說不是，如果真的是神明才能引發的神跡的話，那麽在他的那個世界并不曾擁有神明，可是那個他心愛的女孩确實的複活了。

自從被神殿之人陷害成為了血族之王那一日開始，程羽就不再相信所謂的同類，所謂的人性。那個時候他的血是冰冷的，唯一能夠溫暖他的只有被他欺騙了陪在他身邊的那個少女，他明明知道少女在得知真相的時候會如何的憤怒，他也還是那麽做了。

他以外她會接受他的要求，只是會恨他，但是他顯然低估了少女的覺悟，她以她的生命為代價，讓薔薇之力完全綻放。雖然最後他救下了她，她卻一度進入了沉睡，好似再也不會醒來。他曾經無數次的陪伴在昏睡的少女的旁邊，有好幾次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只要現在占有了她，讓她為他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她就再也不會走了？

留在靈魂深處的那份鐘情，終究讓他無法做出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即便是後來的冷言相向、刀劍相向，他也沒有後悔過那一日的決定。

恍惚了好一會兒，程羽在傑克的提醒下回過神，看着下面已經空空如也的大廳，他聲音嘶啞着問傑克：“現在什麽時候了？”

皇兄的樣子很不對勁，傑克用了很大的力量才喚回了對方的神智，他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兄長，嘆息道：“皇兄你一直沒有反應，我就讓那些大臣先回去了，總不能讓他們一直這麽不明所以的跪着吧？”

“嗯，你做得很對。”程羽在傑克的幫助下艱難的站起身，迎上對方擔憂的目光，他淡然道，“不用擔心，至少現在我還可以撐下去。”

這些年，他的身體一直在潰敗，沒有原因的。

真的沒有原因嗎？不，程羽是知道真相的。

當年他強行将世界給扭曲，利用薔薇之力的便利，将兩個世界融合在了一起，而他自己教皇之身則是暫時沉睡在冰室中，靈魂轉世到了這個大皇子的身體中。

從他以這個身體出生，視線望到了痛哭的女人和滿臉愁色的男人，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他做了那一切并不是沒有代價的。

他是教皇，是神所選定的使者，代價不需要他支付，但是這個身體就不同了，哪怕靈魂之力強大，也終究不過是普通的人類。他既然以這個人類之趨誕生到這個身體中，自然就要承擔神之怒。

這個身體堅持不了多久，他很清楚，所以他才在認出了那個有着不同容貌的少女的那一刻，不再肯放手。

哪怕自己的父皇和弟弟都不理解他，但是他也要堅持将淩正逸給娶過來，哪怕得不到永恒，他也想要得到她一次，盡管是以如此不恥的方法。

望了眼外面的天際，程雨低垂着頭，問傑克：“麗薩那一家人都已經放回去了嗎？”

“已經讓人将他們給放出來了。”

說到這個，傑克就不懂了，八年前他本來打算用麗薩他們一家來逼淩正逸出現的，卻被皇兄給阻止。

當時的他不理解，皇兄那深沉的目光是怎麽回事。

現在的他明白了，如果當時他就算真的處死了那一家人，淩正逸也不會出現。

傑克不信邪，本來打算關押着麗薩一家，直到淩正逸現身為止。

在這八年間，那個少女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全無音訊。

“皇兄，當年你阻止我處死麗薩一家，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結果？”

“是啊。”視線穿過了窗外，像是穿透了無數山脈看到了誰一般，程羽近乎嘆息道，“她本來是很善良仁慈的一個女孩，卻因為我的關系，變得如此……”

“皇兄？”

收回視線，程羽對傑克說：“神殿怎麽說？”

傑克的視線有些漂移，不敢正視自己的兄長。

見他這個反應，程羽勾唇笑了笑：“是不是說我是報應？”

“！”傑克震驚的望着程羽，他根本沒有告訴他神殿的話啊。

“不用驚訝，我還知道他們肯定說我亵渎了神明，所以身體的情況只會不斷的變糟糕，不會有恢複的一天。”

“皇兄你——你早就知道了？”

“傑克啊，神殿說得沒錯。”程羽挪開了傑克扶着他的手，往前走了幾步，“我确實不相信神明，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為什麽我這樣不被允許的人還存活着？”

傑克聽了，頓時怒了：“皇兄你亂說什麽啊，你的身體一定會治好的，父皇說了，他一定會找最好的醫生替你治好身體的。”

“我得罪過神明，傑克。”

傑克目瞪口呆。

“我曾經不顧世間的規則，強行的将一個人的時間給停止。這還不算，我更是扭轉了時空，讓不同的時空融合在一起。”轉頭看向已經說不出話的弟弟，程雨的笑容中滿是嘲諷之色，“傑克，我這是報應啊。我藐視神明，藐視法則，只為了一己私欲。”

“皇兄，你——”傑克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什麽神啊，法則啊，還有時空融合，他從來都不曾聽到過如此駭人的事情，別人說出這些話的話他只會當那人發瘋了，可是現在說這話的是他的兄長，他……不得不信。

輕輕笑了一聲，程羽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顧不上剛剛的震驚，傑克立刻沖到外面，大喊：“傳禦醫！”

很快的，不僅禦醫，就連一直休養的皇帝也走了進來。看着禦醫和往常一樣，只是替自己皇兒用魔法水晶中和了下身體中的力量，然後又施展了一個治療術。

只見原本緊閉的雙眸緩緩的睜開，一開始有些失神沒有焦距，在過了一會兒，看到了在自己眼前忙來忙去的幾個人，伸出手，一旁的侍女将之扶起。

“父皇。”程羽的聲音十分微弱，好似下一秒就會再次倒下，讓人心中很痛。

四十多的當今皇帝，看着本該一展宏圖的大兒子就這麽躺在眼前，內心的悲哀無法言語。

“孩子，你的身體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程羽沒有感到傷感，笑了笑：“神殿也沒有辦法的事情，醫生又有什麽能力改變我的現狀。”

剛想開口安慰兒子，腦中卻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有辦法救你的兒子，不過是有條件的。”

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沒得選擇。”那個聲音冷酷無情，猶如寒冰一般刺入肌膚。

“好，我答應你，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哪怕這個國家！”

“父皇！”傑克大驚，“您在胡說什麽？”

不同于傑克的誤解，程羽立刻明白了什麽，他低聲道：“父皇，誰在和您說話？”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久不見了，程羽。”

程羽幾乎以為是錯覺，他錯愕的望向突然間出現的少女，少女的容貌依舊和八年前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

“淩正逸？”

穿着一身乳白色長袍的少女緩步走過來，全然無視了周身的侍衛握起了兵器。

她走到虛弱的青年面前，一字一句道：“我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