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密林盆地,花城。
流水、花鳥、紅頂樓房,白石、拱橋、藍彩棚船。潺潺水聲是這座城市永恒吟唱的主旋律,晝夜不息冬夏不止,它像是一條幽藍的絲綢緞帶裝飾着這座城市。人民靠着流水與鮮花生活,水為他們帶來魚蝦與蒸餾原料,花為他們帶來芬芳香味、精油與肥皂。
“我父親告訴我,您自幼長于王都之外,那時我便在想殿下難道還會與鄉野小民一樣嗎?現在看來,我可真為自己的那番假想而感到羞愧。”粉桃色的傘型長裙像玉蘭花瓣由女孩腰間垂下,她個頭比彼得要略矮一些,朱瑾花般苋紅色長發分為兩股編在耳側,在她領口別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銀郁金香胸針,葉子的部分是用綠寶石鑲成的。
彼得避開女孩故意靠過來的動作往欄杆上偏去:“不,小姐,我确實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如果有什麽我能幫上您的請您一定要告訴我。”瑪麗·珍輕提裙邊又略微靠過去。幾位貴族前後簇擁着彼得和他身邊的女孩緩緩走過拱橋,這裏是沃森家水流花園外的廊橋之地,距離百姓們的集市還有些距離。
“殿下從蜘蛛山谷而來,那邊應該沒有密林那麽多的水流吧?”有個年輕姑娘開口,大家紛紛好奇望着那位神秘的王儲殿下,彼得倒沒有在這方面多做隐瞞,他聳了聳肩答道:“那兒的河水比這湍急,而且多半處山谷深處,根本沒辦法行船。河中也難能捕捉到這些大魚。”
“可聽說山谷中有許多麋鹿野獸,森林廣袤又有山石景貌——這可是密林看不見的。”瑪麗·珍适時補上一句。像每一位沃森家的姑娘一樣,瑪麗·珍·沃森繼承了家族的優良血統,她石蒜花般的紅發,琥珀色的眼眸,溫柔開朗又體貼細膩的性情,都能讓人理解為何一直以來沃森能靠着聯姻在大家族中占一席之地。
不過彼得卻并不是很能理解那女孩反複表露的讨好之情,他反倒像個不解風情的毛頭小子,不管她說什麽都只是客氣禮貌回答。
“雖說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特點,但不得不說,這裏的景色确實令我十分着迷。早就聽聞沃森家族領地風景秀美,今日一見,過去看過的文字真的比不上眼前美景半分。”
這樣說着,少年腳下步伐又略微比身後姑娘快了半步。這一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殿下是刻意回避沃森家姑娘的親密了。
身後跟随着一塊出來的那些貴族年輕人都當做沒看到似的轉過頭,主角之一的沃森小姐卻依然神色自然,毫不計較彼得的這些避讓,依然保持得體微笑指着不遠處河道內停着的小船道:“聽父親說殿下在這也不能停留太久,我想着不如請您乘船游覽一番,也算小盡一番地主之誼。”
彼得微微點頭道謝:“沃森小姐費心了。”
“您何必稱呼那麽生分,叫我瑪麗·珍就好。”
上船之後,身後跟着的人非常識趣留在了岸上。彼得在船艙裏找了個地方坐下,看着那個姑娘面帶淺笑坐在了他對面。
從綠石平原出來,車隊行六天路程抵達沃森家族密林盆地以南的“花城”。雖正值秋末,但在這,空氣之中隐隐還能聞到花朵淡香。彼得對于眼下不再需要低調僞裝之後的“殿下”生活習慣得很快,他游刃有餘應付着那群趨炎附勢權貴們的溜須拍馬,偶爾也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冷嘲熱諷一番那群家夥的假情虛僞。而在韋德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和康納斯的關系也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卡特對此卻只表示:“這是一件好事,殿下。”
他所認為的“王儲姿态”便是與周圍人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會過分親密也不至于過于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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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應該太過依賴我或別人,殿下,不論那個人是誰。畢竟,我們永遠都只是為您所驅使的臣子。”
說真的,這其實讓彼得感覺非常不舒服,但每當他想要反駁時,對上卡特·康納斯那嚴肅的神情,少年還是把自己的話咽了回去。他已經慢慢地嘗試着不再去做那些沒有意義的辯駁,寧可将時間用在了擴充自己的知識、與那些騎士進行的練習上。
韋德原本的守衛工作,現如今由那個從薩默斯領地跟出來的騎士德雷克接手。由于他總是不茍言笑、嚴肅認真,彼得總覺得偶爾聽到的那個“冰人”外號确實和他相當匹配。
看看現在他身邊的這些人,康納斯家族的老公爵,薩默斯家族封臣德雷克,還有眼前這位沃森家的大小姐。彼得的手無意識垂在外面觸碰着水面。
眼下的這些都讓他有些微妙煩悶生厭,但卻又無法避免。如今就已經有三個家族聚在了他的身邊,還有史塔克與澤維爾需要去打交道。
“那邊是河岸集市,殿下,內河居民常常在那裏進行商品交易,當然,也賣不少當地特産,您若有時間來這逛逛是不錯的選擇。”
“前面的橫橋我們叫‘浮居’。橋上基本都是屋宅。說來這一片河水也是最難治理的部分,我們也沒想到這裏有一天會住那麽多人。”
瑪麗·珍的介紹也算詳細,但當她擡頭是,卻看見彼得目光走神,顯然不在她說的話上,女孩馬上知趣的合上了嘴,為他倒了一杯果酒遞上:“殿下?”
“……嗯?”
彼得回過神接過眼前的杯子,他神色略顯尴尬解釋道:“抱歉,那個,我一下子被周圍景色迷住了。”
“您喜歡這兒就好,有的人第一回 來,連坐船都不大習慣呢。”
“其實我也有些不大習慣,比如說——你是怎麽在船行進的時候倒酒的?搖搖晃晃,要是換我只怕全都要灑在身上。”
“熟能生巧罷了,我以前沒事的時候還常常和嬷嬷女仆坐船出去,在船上繡東西呢。”
“哦,真的不會紮到手指頭嗎?”
姑娘沖他腼腆一笑:“殿下這樣擔心可不算多餘。在我還小的時候确實有過,如今娴熟了當然就不會了。”
船漸漸行入狹窄河道,瑪麗·珍告訴彼得:“過了這段我們就到玫瑰湖,那裏水深寬闊,正好調頭往回去。”
“已經到內城中心湖泊了嗎?”
“是的,再往外去就是商用河道,如果您感興趣的話,我們也可以往那邊去看看。”
期間船身擦過岸邊石磚,女孩道:“別擔心,這是正常的,這邊的河岸太窄了,船都是這樣擦岸過去的。”
彼得勉強接受了這個解答,但他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大對勁。這段日子以來他提升最快的可能就是對危險的感知力——仿佛大腦中有個感應器,周圍環境稍微有所變化有危機發生這個感應器都會嗡嗡作響。
船仍擦邊前行,水流變得急湍,船夫吃力的撐着杆,彼得的手撐在座位上略微起身,就在瑪麗·珍投過疑惑目光想要開口詢問之時,一把飛刀紮在了船夫的胸口。下一秒,彼得飛身将少女撲倒翻過木桌擋下了窗外射入的一支箭镞。
船離岸邊太近,近到蒙面的黑衣殺手輕而易舉就能跳入艙內,彼得拽住了瑪麗·珍的手腕拔出劍來擋住了迎面一刀,他看準對方剛剛入船還未站穩,從下踹上踢中了那人膝蓋。
“走!”
趁着那個家夥沒有反應過來,彼得護住女孩往岸上跑去。船艙中的人趴在那正準備爬起,又被彼得從腦後用酒壺砸中後腦。
瑪麗·珍幾乎摔倒在岸上,猛然抽過來的鐵鞭吓得女孩一時花容失色,下一刻她的手再次被那位殿下拉起。
“小心點,站起來就快跑!”
鐵鞭纏上了彼得手裏的長劍,少年腳步後撤硬生生把對方拉扯了過來,緊接一個甩手把那家夥摔到了水裏。
他的眼睛快速掃過周圍,腦中以最快速度進行分析。目前所見殺手,一名擊倒一名落水,剩下還有一個弓箭手藏在暗處。剛剛那箭從船左側射來,那個高度弓箭手所在位置只有可能在岸上絕不會高于一層樓。
角度、方向、插入木板之後的長度。
所有數據在彼得腦海之中快速整合,他拉着那個女孩在擁擠熱鬧的廊道之中快速奔跑。兩人沖開人群,撞倒了運送貨物的漁夫,一筐橙子因為他們兩個人而被撞翻在地。
——就是這個時候!
彼得拉住推送竹筐的板車把手将其擡起,連續三箭射在了上面。這一次彼得清楚看見對岸門廊之間露出的持弓黑衣人。瑪麗·珍躲在他身後渾身正不斷發抖,幾分鐘前她尚在心中為父母安排的這件事小聲抱怨,無可奈何的做出臉上恰到好處的溫和神色來讨好眼前殿下。但眼下,她卻只能依賴這位殿下保護着她。她順着對方手腕向下僅僅抓住了對方手掌,女孩穩了穩心神:“殿下……眼下、眼下該怎麽辦呢?”
“這附近有巡邏的士兵嗎?”
“有、有的,應該是有的!”
彼得回頭看了她一眼,下一刻他猛地抱住瑪麗·珍的腰,将板車倒着放下帶着她朝着後面的那條內河劃去。箭幾乎擦過他的頭皮而去,另一側停着的是一艘運玫瑰花瓣的貨船,兩人倒下之後立馬被那些散落的花瓣掩埋了進去。彼得抓着少女肩膀問她:“你裏面穿裙子了對不對?”
“啊?”
“把你外面這一條脫下來!”
“什麽?”
彼得來不及和她解釋了,他把剛剛乘機從旁邊住戶晾衣杆上扯下來的裙子扔到瑪麗·珍的身上,然後伸手用劍劃開了女孩的裙擺。
“嘿!”
彼得抓着那桃粉色的部分起身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告訴這條船的主人你是誰,讓他馬上帶你回城堡裏去,叫騎士到這一帶來幫我。記住,沒有抵達城堡之前,不要冒頭。”
說完這句,彼得想了想,又把旁邊的兜帽按在了她腦袋上:“聽清楚了沒!”
“殿下——!”
然而還不等她把疑惑說出,彼得就已經扯着那部分裙角從花瓣之中掙脫出來起身上岸去了。他手裏抱着一塊用竹竿撐起的鬥篷,而下方垂挂下來的,就是那位大小姐的裙邊。
船沿着內河朝城中而去,彼得上了岸最後看了眼在玫瑰花之中的瑪麗·珍,躲着飛來箭镞閃身沖入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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