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纖長尖銳的柳葉細刀刮過傷口,紫紅色的血被擠在玻璃片上。年輕的藥劑師手腕穩健的用一根細針把顆粒狀的藥物塞進了血肉裏,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停止出血,并開始凝固愈合。
“傷口之後不要碰水,每天餐後服藥,一日三次一次一杯。三天後我再來為你換藥。”藥劑師合上他尚且嶄新的藥箧,用布擦了擦自己的手,彼得站在他的身後,萬分感謝拍着他的肩膀:“謝謝你哈利,要是沒有你我可就真束手無策了。”
哈利只是笑了笑:“這是我應該做的,殿……彼得,真正為您賣命的是這些大人們啊。”
韋德打斷他:“就算再如何賣命,碰上這種事情我們也沒轍。”
“為了殿下,也請您保護好自己吧。”
他站起身,禮貌的與幾位告辭:“如若還有什麽意外,随時都可以再來找我。”
“嗯。我送你出去?”
“不必了,有侍從送我出去就行。”哈利這樣說了,彼得也就沒有再堅持,他沖老友揮了揮手,由沃森城堡裏的随從引這位藥劑師出去了。
即便哈利穿着的是這樣質樸的淺灰色長袍,頸上挂着象征醫者的項鏈,但只要看一眼他的站姿身形與他的談吐神情,那種印刻在骨子裏的貴族做派是永遠無法磨滅的。哈利·奧斯本,彼得想到自己當年初見他時的情形,那時他便已心生出一種眼前少年生而高貴的想法。
然而如今,他卻只是背着一只簡單的藥箧,淡然從他面前離去。
下人皆已退出,德雷克守在門外,屋裏重新又只剩下了韋德和彼得兩個人。
“我……”
“那個……”
兩人同時開口,男人摸了摸下巴,并不打算逼迫他,便将話語權交予對方:“你想跟我說什麽?”
彼得聳了聳一邊肩膀:“沒什麽。嗯……傷口還疼嗎?”
“只是這個?”韋德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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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沒有別的?”男人的手朝後撐在床上,“靠近點呗,離那麽遠做什麽。”
少年想了想,在剛剛哈利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
“你需要更多的時間再想想是嗎?”韋德這麽問他。
“其實,這個事情……說實在,我自己也很糊塗。而且我不覺得現在是談這個的時候。”彼得斟酌之後這般開口道,他又靠近了些,這一次幾乎能碰到對方肩膀。他希望用這種方式換男人心平氣和,不至于又突然做出什麽事來吓到別人。
“我知道你的……”
靠近之後,卻有什麽味道一瞬間鑽入了他鼻中。韋德看彼得話說道一半忽然沒了聲音,奇怪問他:“知道我的什麽?”
“你……”他伸手制止了對方詢問,鼻子貼近了過去,“等等。我為什麽聞到你身上有股味道?”
“……你是想說水草味還是藥味?”
“藥味。這個……這個藥味……”
對,其實從剛剛開始,彼得就有聞到一股熟悉卻總想不起來在哪裏聞到過的氣味。
“你聞到了嗎,有股味道……我很難形容,但就像藥水味一樣。”
“剛剛那位藥劑師身上就藥水味啊。”
“不,不只是這樣。”
他的鼻子又湊近了一些,眉頭緊蹙,韋德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抓住了他手臂:“彼得,在你還沒有給出答案前,我希望你明白,你現在所有的行為對我來說吸引力都太大了。”
“等等再說這個。”
相比之下,不解風情的毛頭小子直接一臉嚴肅打斷了他。剛才他和哈利之間距離并不遠,所以藥劑師身上會有什麽味道彼得大概也都有所了解。這是他身上的氣味嗎?彼得循着這個味道找去——片刻之後他終于想起,這就是上午在瑪麗·珍身上聞到的味道。
那個姑娘告訴她這味道來自夫人防蟲的香包,但在彼得發現氣味來源于韋德身上傷口時,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那不是什麽香包的味道,不然又為何會出現在韋德傷口上——即便血腥味極重,卻依然沒有掩蓋住那股清冽的氣味。那是哈利為了封住韋德身上傷口而塗抹的藥脂。
韋德按了按自己的額頭,他在彼得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時候先把之前扯開的毛巾紮回了腿上。
少年終于重新坐直了身,他沒注意到韋德細微的小動作——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會想歪到哪兒去。
“韋德,我想問你一件事。”
雇傭兵撓了撓耳廓:“你說。”
“藥劑師的藥脂一般用在什麽地方?”
他注意到少年面色微變,心中有些微猜測,不過尚不明朗,就只是一五一十作答:“一般藥脂會用在傷口處理和密封藥物的罐口上。”
“罐口是嗎?”他眉頭微蹙,驟然起身去翻看剛剛拿進來的交給哈利查看的毒藥瓶。瓶身未動,燭光之下,黑色的玻璃瓶身反射着燭光,而瓶口之處很明顯粘着一圈蠟制物。
藥蠟。
“藥蠟這種東西,難獲得嗎?”
韋德聽他詢問也仔細想了一下:“藥蠟……這個,只要是個醫者應該都知道如何制作吧。并不算難獲得。”
“那麽配方一致嗎?”
“不同的醫藥師用的配方基本相同,應該不會有太大差別。”
反射的燭光映照在了少年的臉上,晦暗之間,他将手中空瓶放下,叫來了門外騎士:“德雷克。”
屋外騎士聞聲推門而入。
“有何吩咐,殿下?”
“哈利現在在哪兒了?”
“此時應該快到門口。”
“走的哪一條路?”
“……”
騎士意外沉默了。
彼得回過頭:“一五一十告訴我,那個侍從走的是哪一條路。”
德雷克低下頭回答他:“雖然此刻那名藥劑師應該抵達門口,但剛才他離開時屬下從窗口看見,侍從帶着他往西面水流花園的方向去了。”
“告訴我,你派人跟上了嗎?”
見德雷克依然沒有回答,彼得頹然坐在了身旁軟椅上。騎士害怕自己自作主張行為會引起殿下怒火,連忙先開口道歉:“還請殿下息怒。我只是擔心奧斯本會對您突然發難,想防患于未然而已。”
彼得的手按在眼前,許久,他開口:“告訴我位置,我要親眼去看看,哈利究竟要與誰在水流花園私會。”
韋德聞言披上衣服準備和他一塊去,德雷克已經出門,彼得回過身站在他面前阻止他起身。他伸手按住男人的肩膀把頭蹭在了他脖子上:“好好養傷。我不需要這種小事也必須你陪同在側。”
“如果是奧斯本,我有經驗。”
“我只希望,用不到你的這個‘經驗’。”
他的手掌在男人臉上停留片刻,繼而系緊了領口扣子和領結:“在這等我回來。”掌溫轉瞬即逝,韋德看着少年消失在門外。
德雷克脫掉了騎士盔甲着裝輕便,他帶彼得走的是一條沒什麽人的小路,一路上過來甚至連沃森家的仆從都沒有碰上。他們沿着狹窄長廊向下,繞過幾間倉屋,水流花園近在眼前。
“請小心腳下,殿下。我派來跟随的人就在這邊。”
他們踩着溪水裏的鵝卵石往偏僻處靠去。除卻水流湍湍,女人啜泣也斷斷續續傳入耳中。這聲音彼得已經熟悉。那個女孩,那個陪在他身邊兩天的女孩,那個在上午試衣時帶着一身草藥淡香從裁縫那出來的女孩。
寬大花頂在小溪上遮出一大片利于躲避的陰影,彼得直到靠近才發現在那陰影之中有個着黑衣的夜行者在這靜靜聽着。在上方花崗岩砌成的平臺花園中,隐隐約約能夠看見是兩個年輕的身影。聲音傳入他們耳中,一男一女。
“我受不了了……哈利,我真的,你讓我該怎麽辦呀?我們只能這樣偷偷見面嗎?告訴我,告訴我呀。”
“聽我說,瑪麗,現在不是時候。你怎麽能那麽大膽?”
那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警惕并且緊張。
“你不怕被人發現嗎?就算不是你父親——想想殿下!他還在這兒住着呢。”
“殿下……明天他就要走了,如若父親還不改主意,恐怕明天他會讓我和殿下一起走的。你想看見這事情發生嗎?哈利,哈利我已經為你做了那麽多了,現在該是你為我做點什麽的時候了。”
男子正是剛剛還在彼得房間為韋德醫治的藥劑師。彼得再一次感到失望,他站在花頂之下,聽着他們談話,聽那個姑娘如何在青年面前哭訴。
“親愛的,親愛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我該是你的未婚妻呀!如果當初沒有那些事情,我早就能和你在一起了。別再繼續了,我們離開,好嗎?我有錢,我有足夠的錢,我們離開吧!”
“我不能走。”
男子的聲音如此痛苦。
“你想看着我死嗎?嗯?你想看着我身上這該死的詛咒發作疾病纏身,悲慘地死在你面前嗎?”
女人的哭聲更響了,她幾乎無法将整個句子說完:“不不不……你怎麽能那麽想呢……不,我當然不會……只是……哈利,坦白吧,殿下念及當年感情不會見死不救的,與他坦白,告訴他吧,我們只做了一點點事,你還幫過他,你還為他救過人。”
哈利看着冷雨中瑟瑟發抖的女人,他把這個姑娘緊緊的抱在懷裏,冰冷的鐵鏈貼在了他們兩個人滾燙的胸口。
“我不能夠,我們已經做了這些事,坦白只會讓殿下将別的罪名也懷疑到我頭上來。況且這件事已足夠嚴重了。”
“他不會怪罪你的!”
瑪麗急切道。
“我相信他是什麽樣的人,他不會因此怪罪你的。親愛的,他是一個有慈悲心腸的人。”
“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他善良、慈悲,他大度、仁義。”哈利捧着女子的面龐,用拇指為她抹去淚水,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可那只是他罷了。而只有他不足以為夠。多少人想看着最後一個奧斯本死?我不能就這樣結束。”
女人不再說話了,她的頭緊靠在戀人肩頭,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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