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颠簸,眩暈,鼻腔中還有一股藥味尚未散去。雙目微睜,所見迷蒙,幾次眨眼之後,光暈才漸漸在眼前凝聚,化作色彩、線條、實物。手腕被冰冷鐵物束縛,眼前是鐵欄牢籠。彼得順應着搖晃的平地一點點靠背後鐵杆坐直身,胸腔酸澀,有苦杏味自喉口泛上。

這是一艘小船,湖水潮濕的氣味在他鼻腔內打轉。入眼是茂密樹冠,交織湖面投下斑斓光線。撐船的是個身形佝偻體型肥大的家夥,彼得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光禿僅剩幾根毛發生滿癞痢的腦袋随着船槳上下晃動。

“你醒的比我預想的要早一些。”

聲音從彼得身後傳來。

他轉過頭望去,哈利披着一件深灰色棉鬥篷靠坐在船艙裏,他的手裏捧着本書,在他手邊,瑪麗·珍仿佛陷入沉睡靠在他肩膀上。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哈利側過頭,手指輕輕撫過女孩石蒜色的卷發:“你看,你醒了她卻還在沉睡。”

“你綁架我?”彼得開口,他注意到自己喉口不僅是有股苦味,說話也因其影響變得嗓音沙啞。

哈利把書放在胸口,緩緩搖了搖頭:“不,這只是一個邀請。殿下,您已走過那麽多地方,怎能錯過奧斯本家族領地呢?”

“你的家族已沒有領地了,它們早就被薩默斯和沃森瓜分了。”

聽了對方這話,哈利露出一抹森冷的笑來,船上下颠簸了一下,河內有枯木浮來,會不小心撞上也是自然,卻不曾想艙內躺着的青年眼神一時狠戾,長鞭一甩痛抽在那撐船的人背上:“你怎麽行船的!”

那人聲如磨砂,怯聲諾諾:“對不起大人!對不起,對不起!大人!”

哈利收起鞭子,沉默片刻後才又回頭回答彼得剛剛的問題:“不,彼得,他們分走的只是無關緊要的地方。綠魔島永不受他人染指。”

他面露溫和,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着瑪麗·珍的頭發,像是安撫溫和的寵物。他看着彼得別過頭不願與自己交流,便做關懷狀出言詢問:“您喉口還疼嗎?我擔心昨夜性急,叫您吸入太多粉塵。”

彼得沒有回答他,只望了他一眼,目光在少女面龐上停留片刻。哈利說:“給她用的是一樣的藥粉。你們兩人,我又怎麽會下手傷害你們呢?”

彼得卻說:“人們總覺得醫者行善,治病救人。卻總忘了一點,那些治病救人者,同樣也熟知如何調配毒藥以此殺人。”

哈利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原來在您眼中,我已經與調配毒藥殘忍殺人的家夥畫上等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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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水牢出逃,劫持走了我與沃森小姐。告訴我,且不說沃森城堡中的那群士兵,我身邊明明還有一個雇傭兵,你是怎麽做到這些的?”

“雇傭兵?哦,那位保護着您的人嗎?”

彼得不相信如若昨夜哈利突然發難,韋德會讓他悄無聲息帶走自己。

“是您讓我為他療傷的,還記得嗎?”

“你在藥裏——”

“既然你已經猜到下毒的人就是我,又怎麽能相信我會好好給您解藥啊?”注意到彼得神色緊張,哈利笑了,“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吧,殿下?哦……那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要我說,居高位者可不能有任何偏頗,最好連特別喜愛的東西都不要有。任何一丁點大的小事放到戴着皇冠的人身上去了,都會放大無數倍,您說是不是?不論是蛛網也好,還是綠魔的骨頭也好……”他說着說着,忽然發出“仄仄”奇怪的笑聲來,“哎呀,真是太可惜了,小王子本還指望着有英雄能救他一命呢。”

哈利的表情看起來很不對勁。彼得在那個矮小的籠子裏挪了挪身子。他打量着哈利,青年的臉笑起來時帶着細微抽搐,像是随時都會失控。笑容、語音、眼神,這不像是他,不像是之前那段時間他所見過的人。

昨夜他與他坦白時眼中确實也透露出些許瘋狂,但絕不似今日,這種瘋狂躍然而出,像是随時都能霸占他全身。他失控了。彼得想到剛剛抽在那個不知名船夫身上的鞭子,少年側過頭去用餘光打量,只是一鞭就在那個船夫背上抽出一條滲血的傷痕。

“你……究竟對韋德做了什麽?”

“你是在擔心我會殺了他嗎?”

哈利偏過頭饒有興趣打量着他的反應。彼得抿着嘴唇:“你正在惹怒我,哈利。而且我發誓,你決計不會想要承受我的怒火的。”

“那我便是将他殺了吧。”他咧了咧嘴,挪動了一下下颌骨發出輕微的“咔咔”聲,“嗯?剛剛是不是您說了,‘殘忍殺人’?那麽我就是了吧,殿下。”

“哈利·奧斯本!”

“我在呢,殿下。”他坐直身時,不忘輕柔捂住瑪麗·珍的雙耳,他口如腹蝰,毒液遍布,兇惡狠戾,毫不留情,“與其想想他不如想想你自己,這是通往綠魔島的河,你在我船上,你在這狹窄矮小的鐵籠子裏,就算是讨好我逗笑我的侏儒只怕都比您要過得舒坦了呢,殿下。您原本可以如夢中所想那樣帶上那頂愚蠢的紅石王冠,坐到硬而蒼白的銀座之上,可你是如此狠毒,你怎忍心拒絕曾經摯友将死之時的卑微祈求?我如一條搖頭擺尾的狗求你幫我一次,我是如此看重與你的感情,但是你呢?”

“這句話應該由我所說!我給了你寬容,我容忍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對我設下陷阱,對我施以謀害!但即便我再如何寬恕你對我所做的,你所造成的這些死亡,我又該如何處置?”

“你——”

“我嘗試過和你好好談談!”

“你選擇的是背棄了我!”哈利的手緊緊攥住了鐵杆,“你口口聲聲告訴我,哈利,我只是你幼年認識的哈利,可你自己都已經變了。彼得信任我就足夠,但是帕克,帕克卻反複提出懷疑,尋找真相,因為只有帕克才需要公正。”

“我不想再為你自己找的那些理由去做任何辯駁。你的偏頗,你的傲慢,還有你的殘忍。”彼得的目中甚至透出幾分憐憫,究竟是什麽讓曾經的貴裔變成現在這副醜陋的樣子,“我以為水牢能夠讓你冷靜。”

“是嗎?原來您是讓我去冷靜冷靜。我以為你是讓我在那裏等死的呢。”他輕蔑道,重新又卧了回去,因為剛剛争吵,瑪麗·珍似要蘇醒,女孩在他懷裏低聲呓語,直到聽見低聲寬慰,複又沉入睡眠。

“彼得,那裏确确實實令我冷靜了。我為什麽需要那樣大費周章,想既不傷害到你,卻也能取你鮮血呢?”他嘴角動了動,不知是想笑還是做嫌惡狀,“只要我一開始願意,從玫瑰湖畔那個可笑傭兵懷裏把你帶走的時候,我就可以割開你的動脈了。但我沒有,我真是愚蠢,那個時候竟還相信你會留念我們的舊情,之後再尋機會與你坦白你就會給我我想要的了。”

“你在暗殺我。現在卻還在對此作出解釋?那些殺手行為可沒有你所說那麽友好。”彼得說,“毒藥,殺手,被你迷惑住的瑪麗·珍。哈利,你把我身邊一切都變得如此危險,現在卻告訴我你在此之前才是那個深情的人?你讓我如何相信呢?”

“是啊……讓你如何相信呢。”哈利苦笑着喃喃,“毒藥,殺手,瑪麗·珍……哈……該讓你如何相信……”

“而現在,你做了一個更加錯誤的決定。”

“彼得,那個藥不是殺人。”哈利忽然打斷他。他看對方面露疑惑,合上了眼,摟着瑪麗·珍的手随之收緊,“我從未想過殺你。你的那個雇傭兵身上所用的藥本應該落在你身上。那只不過會使人夢游,失去感知。你不會感覺到痛,也不會因此蘇醒。當你醒來,一切如常。”

“……這是你原本的計劃,是嗎?”

“原本跳進水裏救瑪麗的應該是你,而不是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傭兵。”

計劃缜密,用人謹慎,甚至對于那個他百般呵護的女人也利用的毫不留情。彼得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一層層水泥蒙上,那種窒息感自胸口向上蔓延,令他感到痛苦。他覺得眼前舊友是如此的陌生,也如此的……可怕。

許久,彼得嘆了口氣告訴他:“我不能給你我的血。如果真的能夠救你,讓你停止這些愚蠢的布局,損失些血又算什麽呢?可你就算殺了我将我全身鮮血放光,也不可能解除你的詛咒。”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臨死前的這些說辭嗎?”

“我不在乎你是否相信。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親自驗證。蜘蛛的血從來不會救人。”頓了頓,他看着哈利的臉,難過的加上了一句,“就如世人所相信的,惡魔之手也無法延續病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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