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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第十三天了。
男人的手裏只有一柄粗劣制成的矛,身上的披裹着的獸皮邊沿粗糙不堪,腰上全靠着一條藤蔓系着。他們一行剛開始一共有九個人,到現在只剩下了五個。就在幾分鐘前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浴血搏鬥,這濕冷的沼澤地裏走到哪兒都可能遇上兇猛的野獸,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成為這些牲畜的腹中之食。
現在他們待在一個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山洞裏,岩壁濕滑布滿青苔,內裏狹窄,五個成年男人走進來後幾乎就很難再在裏面轉身變換姿勢。有個人還需要橫躺着,他的肚子上被之前那頭猛獸用爪子撓開了一條口子,黑血不斷往外滲,他身上的符文微弱的發着光,随時都會熄滅。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符文無法再催生傷口生長時,這個人就徹底死亡了。每一個人的臉上和身上都畫滿了黑色的字符,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幸在每次瀕臨死亡的時候被這詭異的咒語救回來。
韋德坐在最外頭,他把頭靠在了洞穴口堅硬的石壁上,抱着他自制的矛。木棍是随手撿的,刀刃部分則用他們來時殺死的一頭類似豹子的獸牙制成。這兒的猛獸他們過去在外面沒人見過,體型龐大、兇猛狡黠,牙齒不僅鋒利還帶着毒。韋德被那東西咬到過,正好是在小腿上,拔掉了牙齒之後能透過皮肉看見森森白骨。
那傷口很疼,毒素蔓延開之後,血即便被止住還是不斷有針紮燒灼般的疼痛感。他已不止一次看過咒文起作用時散發出猩紅色的光了,當他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時候,他只覺的有些惡心。他們避開了死亡——還有什麽比能夠欺騙死神更值得誇耀呢?但這決計不是他想要的樣子。他看着自己的傷口一點點複原,看着他斷開的骨頭自行接起,看着自己從頭到腳無處不在的符文,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怪物。
但我不能死。至少不是在這兒,不是在這裏。
身後傳來那個受傷者的低聲嗚咽,他們之中有一位虔誠信徒,小聲絮語着禱告詞。
韋德嚼着嘴裏的葉片,酸澀的口感讓他多少還能感覺自己尚存世間。他們很久沒有正常進食了,沒人敢吃沼澤地裏被他們打死的野獸肉,在經歷整整三天找不到食物的饑餓之後,他們都發現——他們已經不需要食物了。
所以現在祈禱還有什麽用呢?光之神的福祉只會恩澤光明之地的信徒,他們呢?他們是嗎?他們難道不就是光之神在傳說之中想要消滅的怪物嗎?韋德把那根快嚼爛了的草葉吐到一邊,他身旁有個中年男人湊過來。
“你覺得他還能熬多久。”
“可能今晚他就能跟着我們一塊啓程了。”
男人回頭看了眼地上呻吟的傷員,又掃了眼祈禱的那個老頭。
“我覺得你很厲害。”
“哦,你是在誇獎我非常牛逼的意思?”
這男人揪了一根草塞進嘴裏。韋德朝他挑了挑眉:“唔……那是我剛剛吐口水的方向,你要不要換一邊草揪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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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韋德身邊一屁股坐下了。韋德跟他也不算太熟,勉強來說就是路上稍微搭過手。
這兒大部分人都沒什麽戰鬥能力,最弱的幾個早就完了。這幾個人裏面,那個一直跟光之神祈禱的老家夥原來就在教會裏工作,因為年邁,也是被攻擊次數最多的一個,但每一次——是的,每一次他都能熬過來,有時候韋德不免也要驚嘆一句他的生命力頑強和信仰虔誠。
到現在,那老家夥還覺得自己身上的咒文和這該死的遭遇是光之神的饋贈——如果這真的是光之神饋贈的,韋德以他父親的中間名發誓他離開這地方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燒光王都那座光明大教堂。
另一個待在最裏面合眼休息的瘦小大男孩剛剛在死神手裏走了一圈,他前天還被一頭野獸開膛破肚,今天卻面色蒼白回到了他們的隊伍之中。大家心知肚明這一切神奇的治愈能力來自于他們身上的咒文,可誰都不知道,這些咒文究竟能做到什麽地步。
複活有次數限制嗎,每一次的恢複又會有什麽代價?
還有身邊這個,他算是隊伍裏身手還不錯的,也是唯一能和韋德聊上兩句的人。
“我想知道薇妮爾與孩子們現在怎麽樣了。”他坐下來,嘆了口氣,“他們說不定以為我死了。你說我老婆會不會因此改嫁?”
“你老婆漂亮嗎?”
“哦,她的屁股可有那麽大呢。”說着他比劃了一下,韋德瞧着那比劃出來的大水桶,嚴肅認真安慰道:“哦,那她一時半會兒一定不會改嫁的。想想她可是還有你兩個兒子得撫養長大呢。”
“真的嗎?哎……薇妮爾可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那些男人都愛她的厚嘴唇啊。”
“也許除了你他們也只是看中了她的厚嘴唇,你對她才是真愛。”
“有無數次瀕臨死亡時,我想的都是她的臉。如果咱們能出去——侍先生,”韋德在這兒沒有用真名,“您有什麽打算嗎?”
“你是說當我用這張臉回去以後嗎?”韋德指了指自己渾身上下甚至覆蓋了面部的符文,“我可真想不出該有什麽打算,也許——我會去馬戲團找個工作。不過我倒覺得比起逗笑別人,把孩子們吓哭更有可能。”
“您可真是幽默。”中年男人在石壁上靠着,“我想我會聽我老婆的話,好好去學一門手藝。她一直想讓我去學烹制面包,你知道的,我本來總覺得男人不該被困在廚房裏,但現在我倒希望自己能早點聽薇妮爾的。”
“如果你會做面包了,我一定會找機會去你那兒蹭蹭吃喝。”
“随時歡迎你來,侍先生,我還應該讓你看看我的兒子們——我的大兒子一直對用刀用劍的事兒感興趣,但你知道的,鄉野小民不配學這些。或許我可以付你錢,讓你教教他?”
“你的兒子嗎?哦,我會考慮的。”
“還有面粉塗在薇妮爾身上的模樣……”
“嗯,那邊有一位虔誠祈禱的教父呢。”
男人瞧了他一眼,韋德聳聳肩:“不過我更喜歡你這部分關于裸體的。”
“薇妮爾的胸脯和面粉團一樣。話又說回來了,從來沒聽你說起過你的家人——你有老婆嗎?”
“老婆是嗎?”
“或者你那而還有別的稱呼。”
“你以為我回回死而複生靠着什麽支撐呢?”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前空落落的地方,那群該死的巫師們不僅扒光了他的衣服,連他帶着的那枚袖扣都給掠走了,“那是位名門之後啊,美麗尊貴,光彩耀人。”
“你的情婦是位貴族夫人嗎?”
“你的猜測已經很接近真确答案了,不過很可惜,我還沒機會去實現所有和‘裸體’有關的願望清單,就到這個該死的地獄來了。”
“這兒不是地獄,侍先生,我們只是在接受歷練。”那位神父的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他們。
“原來您在聽呢?您喜歡哪部分?裸體那部分嗎?”
韋德的話讓那老頭冷哼了一聲。中年男人回頭瞥了一眼,看着韋德小聲道:“這就是我為什麽一直以來都不大喜歡這幫教堂裏的人了。我才不信他們不喜歡女人奶子和屁股呢,誰能拒絕這個!你說呢?”
韋德沒說話,畢竟除了女人,還有漂亮的大男孩,比如說他的彼得。
哦,彼得……他真希望能再見見他的大男孩。這會兒他會在哪兒呢?他會不會已經回到王都了,現在他已經明白了,王都根本就不是一個适合他的地方,但他卻必須去那裏。他理應當住進了紅斑塔,看見那塔裏裝飾着的紅珊瑚。他們會在哪兒迎接他?鏡廳嗎?應該會是鏡廳,畢竟還有什麽能比迎接一位王儲回歸更盛大呢。
但他更想看看他一個人待在卧室時候的模樣,只有他一個人,就那樣安靜的坐在窗臺邊,落日的餘晖在窗臺與他面上鍍上一層金光。他的彼得,就那樣坐着,腿上也許正攤開着一本厚厚的年檢表。
是這樣可愛的年輕人,卻偏偏還有那麽多人暗地之中想要将他除去。
他現在一定以為自己死了。韋德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不少人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他非常擔心在他不在的日子裏,那些威脅到彼得的人會對他造成傷害。
如果我回去我一定會一個個把他們都宰了。
[你得保護他。]腦子裏一個聲音喊道。
【或者幹脆把他綁走,你知道的,把他帶去別人都找不着的地方這樣他就是你一個人的了。再也沒有人能傷害到他了!再也沒有!】
“閉嘴!”當他喊完這句之後,旁邊那個嚼着草的家夥明顯吓了一跳:“!”韋德只好撓着頭給他解釋:“不,我不是說你……我是指……算了。”
這聲音從他蘇醒起就不斷在他腦子裏出現,讓韋德不勝其煩。好在對方也沒計較,畢竟在這兒呆久了,就算自己身邊的人出現什麽奇怪舉動也沒什麽好驚訝的。他另外有事情想告訴韋德。
“對了,侍先生,其實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他說,“您說,如果我們一直以來選擇朝一個方向走,會不會是錯的?”
“嗯?”
“你看看我們頭頂上這塊天,我觀察了好幾天了——除了白天黑夜,這陰天從來都沒有雲層變化。再如何奇怪的地方,總應該會有雲雨陽光吧?但是這十幾天——這天就一點都沒變過。夜裏沒有星星白日沒有陽光。”
“唔……也許沼澤就應該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呢?”
“我在沼澤待過,沒有這樣的地方,沒有。”他皺緊了眉頭,“還有,那些死去的屍體又究竟去哪兒了?”
“那些屍體不是陷進了沼澤裏嗎?”
“您說如果沼澤地下有別的地方呢?這兒其實是人造出來的——你覺得有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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