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血腥與煙熏味在這兒彌漫,揮散不去,遍地焦灼,房屋坍圮,遠遠地隐約可見有人在地面蠕動身影,但很快也沒了生息。箭與火,箭插在了這群可憐村民的身上,火燒光了這一片罪惡之地。硝煙散去在灰白色的空氣之中,幾匹無主的馬匹橫穿過這片村莊,被幾個穿着深黑色皮甲的男人攔下,拉住缰繩跨上馬背。
馬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也沒能找到幸存着的人,隊伍裏信教的士兵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小神向默念悼文,羅根嚼碎了煙草目光憤憤掃過這一地殘骸。
“韋德,我們回去吧。”
在他身旁帶紅色頭套的男人把刀收回了鞘中,揚鞭駕馬而去,幾個人忙都跟上。這是這個月遭殃的第六個村莊了,菲斯克的軍隊所到之處不生寸草,不留活口。而且這些村莊都有一個共同點:這兒或多或少都有守城将領的家人在此。
回去的路上他們這一隊人馬都沉默無聲,高聳伫立的楊樹依然光禿,黑漆漆的樹幹上樹瘤像眼睛看着這些來來去去的士兵們。他們很快就騎到了城牆之下,大門擡起,身披黑袍的一行人魚貫而入。那個禱告的騎兵進入城牆後離開他們的隊伍去告知他人這個悲慘的消息,羅根則和韋德往指揮所的方向去。他們下馬踏上臺階進入大廳,繼續朝裏往後院而去。前面廳堂不少士兵來去進出,進入後院之後倒一下清靜了下來,此處是澤維爾與幾位身份高貴者居住之地,除重要将領,軍銜較低者都無資格入內。
他們兩個沿長廊而去,推開門,屋內光線一下子便弱了。他們看見安娜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針織長衫正捋着袖子在一塊銅盆旁洗毛巾,聽見聲音姑娘馬上轉過頭來。
“你們回來了,情況如何?”
“糟透了。菲斯克絕對是半夜派兵過來。艾瑞克·蘭舍爾這個天殺的混蛋!他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才會把這些村莊的名單報給菲斯克,他真的不在乎那群人的死活嗎?”
韋德嘀嘀咕咕咒罵着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羅根脫掉手套朝卧房門走去,他靠在門邊低聲詢問安娜:“查爾斯現在怎麽樣,他醒了嗎?”
女孩只是看了眼韋德,沒有對他的抱怨做任何評價,但她那如死一般深含仇恨的目光足以見她內心所想。不僅是艾瑞克,還有她的養母瑞雯與艾德勒小姐。他們一起背叛了這個國家,背叛了北境,背叛了查爾斯!
“上午醒來了一會兒,因為他總說背疼,麥卡伊醫師為他調了藥劑,他喝以後就睡了。”
“漢克有說澤維爾的腿怎麽樣嘛?”
“韋德!”
看羅根喝住自己,韋德聳着肩倒回椅背上去:“怎麽了?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得面對現實——最壞的情況就是他永遠都不能走了,我們的陣前指揮官必須換人!”
安娜冷眼看着他,她沒說話,但擰毛巾時的手卻已用力到泛白了。羅根皺着眉頭,忽然聽見房間裏面傳來聲音。
“羅根和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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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查爾斯。羅根将門打開:“是的查爾斯,你還好嗎?”
“哦……我的背還是在疼,漢克去哪了?安娜——”
女孩拿着毛巾進屋抿嘴看着他:“麥卡伊醫師說您不能再吃藥了,這會對您的腦子有影響。”
韋德則跟在她身後:“你還好嗎,這一覺睡得應該挺足的?”
“是啊,我覺得我渾身骨頭都快睡松了。安娜走近點把毛巾遞給我好嗎?我現在不方便在床上挪動。”小丫頭連忙走到他床邊去,她看着一臉胡渣的查爾斯用毛巾擦着面龐,看着他朝自己微笑,眼淚不争氣的就掉了下來,年長的貴族連忙揉了揉他小外甥女的頭把她抱緊懷裏,“別哭了親愛的,我從堡壘上摔下來真的是意外。別哭,乖。”
“他們……他們怎麽能這樣!他們會知道你的情況嗎?他們再利用你,他們居然利用你!查爾斯舅舅……他們為什麽要這樣……”
“乖,親愛的,我和這兩位叔叔有事情要說呢。”他握着安娜的肩,“別這樣小淘氣,你現在是基諾沙第一順位繼承人與女主人了。親愛的,我只有你這位至親陪伴了,所以別哭,大敵當前,你還想我保證會砍下菲斯克的腦袋挂在我牆頭呢。”
“是的舅舅。我會的!”
“好姑娘。我有些餓了,漢克有說我能吃什麽嗎?幫我去問問,如果可以我覺得我能吃下一整頭野豬。”
“麥卡伊醫師說你得吃些清淡的。我去廚房給你拿。”安娜吸着鼻子擦幹淨眼淚,抱着毛巾小跑出去了。查爾斯看着那小女孩背影,長嘆了一口氣,扭過頭來朝兩位劍客擺了擺手:“找張椅子坐下吧,我知道你們最近肯定也累壞了。如你們所見,我醒來之後再也沒辦法感覺到我的腿了。”
“這……”
查爾斯阻止了羅根想開口說的內容:“我知道,漢克說了這并不是不可逆。但是如果獲得雙腿的代價是我的能力,現在我還不想走這一步。”
“那天在堡壘上你和艾瑞克、瑞雯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為什麽會把你推下來?查爾斯,我認識你們這麽多年了,我知道你和艾瑞克的感情,他……他瘋了才會這麽做。”
查爾斯別過了頭:“姑且相信我一次好嗎?塔上……我們的談話,等這場仗打完了我有機會會告訴你們的。”
“那麽他的叛變呢?查爾斯,艾瑞克·蘭舍爾正夥同咱們敵軍想方設法瓦解咱們的軍心,這總不是誤會吧?”韋德沒羅根那份委婉,他當然知道這話多少聽起來有些傷人,但他不能不說。
“至少目前來說,艾瑞克不會抱着把故土毀了的心态去讨好菲斯克的。”
“那那些被摧毀的村莊呢?”察覺到羅根正按着他的手臂,韋德掙開了他的手心,身體略微前傾道,“那些一個個死的不少都是咱們士兵的妻女啊澤維爾!他不想把故土毀了?哈……那他大概只是想把你毀了吧。”
“韋德!”
“我說錯了嗎?拜托!看看咱們領主現在的模樣,都是誰幹的好事!如果查爾斯現在腳不能行,只能讓羅傑斯将軍統領作戰了,我是沒什麽意見,可他對這塊地方一點都不了解,還有他那該死國家精神,他看不慣咱們,羅根——尤其是看不慣我。”
“冷靜,冷靜點大兵們。”查爾斯坐在床上看着他們倆,嘆了口氣解釋道,“雖然,雖然艾瑞克這次的行為真的傷痛了我的心,但是他用這種方式将所有暗探安插進了菲斯克的軍隊裏——還有那些村莊,我知道這很殘忍,我也為那些無辜死去的村民感到難過,但……我們隊伍裏也有對方派進來的間諜,我們得把這些家夥揪出來。”
韋德注視着他蘊藍色的眼睛:“這是艾瑞克的主意是嗎?”
查爾斯沒回答,他別過頭去了。羅根揉了揉太陽穴:“你不會想到用這種方式的,所以說到底,你們真正的決裂了,對嗎?不然你不會允許他用這種大量的犧牲去贏取勝利。”
“是。這就是真相。”
這句話卻讓羅根和韋德一時都止住口舌不知該如何回答了。查爾斯頭向後靠去,眼睛絕望悲哀的合上:“既然你們不想聽我做的這些解釋,那我告訴你們——對,你們猜測的一切都是真相。艾瑞克,我一直以來所信任的男人再一次背叛我了,這一次還有我的妹妹,我信任的女巫,我一直以來幫助過的異族,那些和我一樣擁有‘天賦’的人有一大半追随艾瑞克而去了。除了你和漢克,你們這些我身邊最親近的人,所有的異族其實都知道這件事。他們……他們早就知道艾瑞克會用這個時機,威脅我。”
“他的離開,是永久性的?”
“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能确認,”他苦笑着望着那道緊閉的窗簾,“至少戰争勝利以後,他不會再回來了。也許斯坦利和赫拉的這場戰鬥結束之時——便是艾瑞克的國家建立之日。”
沉默了一會,查爾斯轉過頭望向韋德:“我收到了王都來信。因為我的傷勢,國王陛下将會親臨前線戰場,鼓舞士氣——帶兵出征。”
“什麽——?”
長長的騎兵隊伍朝着邊境而去,入夜之後部隊停下紮營生火,彼得坐在帳中看着手裏的那枚已經古舊不看的徽章。妮娜告訴他了,韋德就在邊境,他就在那兒為他的國家沖鋒陷陣。
那麽他現在應該是守在了邊境城牆上吧?只要離基諾沙越近,他就能感覺自己和那個混蛋的距離更近。自綠魔島之後已經過了太久了,久的他都快以為自己要忘了,但只要重新看見他随身帶在手腕上的徽章,一切又都會瞬間在他腦海之中清晰起來,似乎和他相遇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都是昨日剛剛發生過的一樣。
臨行前托尼與他百般叮囑,一路北去務必注意安全,哈代女爵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照着當初他們所猜測——幕後敵軍也不會放過這麽一個能傷害到斯坦利國體的大好機會。
“帶上所有您所信任的守衛,讓他們寸步不離守在您身邊,帶好您的刀與劍。哦對了,我特地連夜改進了一些小工具。”史塔克把一個皮囊塞進陛下手裏,“這裏頭的那把腕弩我可是調試過很久的,不僅小巧便利,射程超過大部分的弓弩。還有,這把匕首請您帶好,複仇山谷産出的最好的一塊鋼鐵,其中有三分之二用在這把匕首上了。別說削鐵如泥,就算把他扔進岩漿都傷不到分毫。對了還有——”
“行了,托尼,我知道了。謝謝你。”彼得給了他一個擁抱,“我會小心的。你和康納斯公爵留在王都也要多加小心啊。”
康納斯哼了一聲:“放心吧陛下,我一把老骨頭了,也不用擔心多餘災禍會落到我身上來。”
“對,況且我還有我的貼心騎士老賈呢。總之請您一定要保證安全,你要是有一點差池——我保證康納斯公爵會在忠子樓上把我生吞活剝了的。”
彼得如他所言将他所信任的騎士都帶在身邊了。但……他最信任的那個,還在北境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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