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悚然暗影

盛夏天，人體新陳代謝快，在雲诘第一次給俊捷老師煲湯時，他傷勢上的結痂都已經開始脫落了，但是男方卻還是樂意且特意邀請了雲诘下一次再來，女方當然也假裝不知道結痂這件事了。

能多跟俊捷老師接觸，是雲诘很樂意的事情。

不過，雲诘的教學進度完全沒有落下，教學的美譽度更是受到了學生們的高度托舉。

在享受着學生們帶來的成就感與俊捷老師帶來的快樂之外，雲诘每每在夜裏，都會想起嚴珏那張單純而稚嫩的臉，以及那雙時而深邃，時而透着稚氣的眼睛。

從那天之後，雲诘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小鎮，包括去往那裏的公車號牌，雲诘都避免自己看到，怕愧疚的淚水會灑出來。

雲诘将對嚴珏的愧疚全都保存在內心深處，同時她暗中下了決心，要對每個學生都好，以此作為對自我良心的救贖。

當然，雲诘也知道，“救贖”這個詞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委婉說法，一個非常好聽的說法。其實最根本的，雲诘覺得自己是為了自己的內心得到安穩，使自己心裏舒服點兒。

這個夏天，此時，學生們都到了高三第一次診斷性考試的結束時間，坊間傳言，第一次診斷性考試的成績就和高考的成績幾乎一樣，考得好一點的同學自然相信這個理論，考得不好的同學在相信這個理論的同時還是在暗中卯足了勁兒努力。

第一次診斷性考試結束之後的第二輪複習拉開了帷幕，跟第一輪複習針對的基礎題複習策略不同的是，第二輪複習主要針對的是拔高性題目的提升。

不過，物理老師在今天竟然蠻有興致地在跟學生們做實驗。

像這種實驗性的課程，在以前的正式上課期間就做過，在複習時是絕對不會花時間來做的，可能是考慮到同學們近段時間壓力大，這個實驗花的時間也不多，所以物理老師專門騰出時間把這個實驗重溫一下，也算是對前段時間學生們考得好的獎勵，美其名曰：緩解高考壓力。

這個實驗雲诘也是知道的，叫電阻測定實驗。

記得在一年前，當時嚴珏特別開心的拿了一大堆物理實驗器材來到雲诘跟前，當時他笑着說要測定老師兩個酒窩之間的電阻值。

其實說實在的，雲诘連電阻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雖然是大學生，受過高等教育，可是她知道的“電阻”只是用來做物理題的一個符號：R.在實際生活中，它的作用是什麽，雲诘是完全不知道的，更不知道這個東西長什麽樣。

由于當時辦公室裏面的老師不多，加上雲诘對這一套儀器也感到非常的好奇，于是便由着嚴珏來做這個“神奇”的實驗。

其實就是一套非常簡單的儀器，嚴珏将他們連接好後，将兩個插頭一般的東西交給雲诘，道：“老師，待會兒你就将這兩個摁在你的酒窩上，那麽待會兒測出來的數字便是你兩個酒窩之間的電阻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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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雲诘并不知道這個值有什麽用，但是他還是非常的樂意和嚴珏一起來玩這個童趣的游戲。

在教科書上，本來這是一個嚴肅的課題，但是在這夕陽暮光之下，被兩人诠釋成了童稚的游戲。

現在雲诘已經不記得當時的電阻值是多少，但是，她仍舊記得當時嚴珏将測電阻的那兩個“插頭”放置在他臉上同的位置，測出來的值在顯示板上彙聚成一道道曲線，最終那些曲線的弧度旋轉成了一個“心型圈”，雖然形狀不太規則，但是非常的漂亮。

本來雲诘只覺得這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但是班上的同學們之間有傳言，嚴珏在頭一天晚上不斷地用電阻測試着自己面部的電阻值，最終按照一定的規律順序，使這些電阻值成功的在顯示板上描點，最終形成了一個心形的圈。

本來雲诘覺得這個心型圈只是一個巧合，沒想到是嚴珏費了那麽大的功夫才做出來，從而在第二天演示給自己看。

不過，當時嚴珏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學生對老師的尊敬和愛戴，僅此而已。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雲诘總是想起嚴珏的一些事情，無論是在班上發生的，還是在辦公室發生的，每次想起嚴珏，雲诘的臉上就會浮現出一抹燦爛的微笑。

更有的時候，她笑着笑着就淚眼婆娑。

這天，雲诘照樣跟以前一樣，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來到老師家。

雲诘敲了門之後，門應聲而開，首先映入雲诘眼簾的便是張俊捷的微笑以及他身後一如既往的整潔擺設。

“怎麽？你還來到門口迎接我嗎？”現在雲诘偶爾要和張俊捷開玩笑，在雲诘的眼中，老師已經很大限度地向自己展現了他從未有過的親切和自然。其實在很久以前，雲诘心中，老師都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博學多才，博聞強識，這些都是專屬于他的詞彙。但是現在，專屬于老師的詞彙有很多：和藹可親，慈眉善目，開朗活潑……

當然，雲诘有把這些行動的詞彙告訴過張俊捷，張俊捷卻笑着說：“我有那麽老嗎？這些詞語明明都是形容老年人的，并且我還覺得它們都是形容老太太的。”

說實在的，雲诘現在非常的享受和老師的這種相處模式。雖然張俊捷手肘上的傷勢已經痊愈了，連一點兒疤痕都不見，但是雲诘卻死皮賴臉的依舊準時來到老師家給他煲湯。既然老師沒有拒絕，雲诘也覺得自然了很多，就是不清楚的是，這樣的相處關系究竟能維持多久，雲诘有的時候想起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老師家，每每想到這事兒，她的心裏就不舒服了。

今天雲诘依舊給張俊捷老師煲了“鼈湯”，作用是補氣養血。

張俊捷喝了兩口，照樣是贊不絕口。突然，他将勺子放在碗邊兒，問道：“聽說你自己出錢給學生們買了國學經典？”

雲诘本來自己在喝湯，但是聽到張俊捷問出了問題之後，她還是很像學生一樣地放下筷子，然後眼睛看着張俊捷，認真地回答道：“是的，我覺得學習語文很有必要将國學經典作為課外讀物，增強的他們學習語文的感覺。”說完這句話之後，雲诘又笑着補充道，“當然這些都是受到老師的影響！”

張俊捷看着雲诘放下筷子，嚴肅回答自己問題的這些小動作，不由得會心一笑。

而雲诘此刻心裏想的是：老師居然了解自己平時在工作上的行為，這說明的什麽呢？老師在關注自己嗎？雲诘想一想，覺得是自己想太多，犯花癡吧。不過這麽想一想，雲诘倒也覺得很快樂。

“傳播國學經典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現在的語文教學已經和之前的語文教學有很大的不同。我還是非常的開心，還有人像我一樣在傳播國學經典，說到這些，我還應該感謝你呢。”

說完這句話，張俊捷舀起一勺湯，舉到半空中。雲诘看到了不明就裏，張俊捷卻笑着說道：“我不喝酒，你也知道的。你恰好也不喝酒，那我們就‘以湯代酒’了。”

雲诘聽到張俊捷這麽說，不由得笑了起來。古時候有以茶代酒的說法，今天老師卻獨創出這樣新奇的說法。

張俊捷越是在雲诘面前展現出他不同尋常的一面，雲诘就越是覺得這個男人神秘，仿佛在他的身上還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這樣神奇的感覺越來越多，雲诘就覺得自己越來越癡迷，當然她也發現自己越發的愛上了自己的老師。

雲诘也舀起一勺湯，舉起來，跟張俊捷的勺子輕輕地撞在一起，湯面上蕩滌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正如雲诘此刻的心情一樣，心湖面上泛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波紋。

“國學經典一整套買下來價格也不便宜，況且你教兩個班，那麽多的學生，你現在才工作，錢也不存起來給自己以後買嫁妝嗎？”

張俊捷問出這個問題之後，雲诘內心深處還是覺得非常的詫異，以往在老師的面前，聽到老師談論的都是“國學經典、人文風俗、地域情懷”，沒想到今天老師和自己的父母輩一樣，談論起了自己的婚嫁大事，雖然只是涉及到很小的這個領域，雲诘卻依舊如小女兒一般羞紅了臉。

不過說到“嫁娶”相關的話題，雲诘本來以為自己會跳開這個話題，沒想到越聊越深入，最後竟然和老師關于“女兒出嫁的問題”探讨了起來。

雲诘非常喜歡和老師的對話，仿佛無論是什麽話題，什麽主旨，只要是從老師嘴裏說出來的，她都覺得非常的好，主要是老師的表達非常的具有文藝風尚，有一種穿越亘古的古典情懷。

不知道在說到哪個話題的時候，張俊捷突然又非常婆婆媽媽地擔心起了雲诘的嫁妝問題，雲诘突然說道：“沒事兒，嫁妝沒了，老師‘貼’給我！”不過在這句話說完的時候，她就感到非常的尴尬，臉紅到了脖子根，連忙解釋道，“老師……我……那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雲诘不斷地做着解釋，手舞足蹈的，生怕老師對自己的那句“貼給我”有什麽誤會，産生了歧義。可是在看老師的神情，完完全全是笑着盯着自己的眼睛時，一時間不免覺得更尴尬了，老師就是在看自己的笑話嗎？太壞了……

夏天到了，重慶的氣溫普遍比全國其他地區的溫度要高上很多，在這山城裏的人們大多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暑熱難耐。即便是樹上的鳥兒們在這樣的時間裏都似乎永遠的忘記了鳴叫，以此保存體力。

雲诘在學生們心目當中的地位很高，無論是什麽活動、提名上面，她的呼聲總是最高的。雲诘倒不是在乎這些，她只是想一心一意地把學生們給教好。想把自己腦子裏面的東西抛出來全都轉交給學生們。

雲诘很滿意于她現在的生活狀态，有很多空餘的時間能和張俊捷老師在一起，也有很多的時間奉獻出自己的青春給學生們。可是不好的事情仍舊發生了……

依舊是這個夏天裏面最普通的一天，依舊是這麽高的氣溫，但是雲诘的內心卻想被冰錐子給刺穿一般，涼飕飕的感覺從心窩裏貫穿進腦門兒，整個人都仿佛站立不穩了——學校裏面最近有傳言，雲诘和之前死去的劉剛志有一腿。

這個傳言甚嚣塵上，甚至一度成為老師同學們口中的八卦熱點話題。

雲诘很在意這件事情的影響力，不僅因為這件事情有損她作為女生的名節，還因為她非常擔心張俊捷老師要是聽到了這個消息後會怎麽想自己。

雲诘很清楚俊捷老師清楚自己在學校動态，以前她看來這是甜蜜，體現了老師對自己的關心。現在這一切看來卻是殺機，是對自己和老師之間關系影響很大的殺機，雲诘覺得老師會對自己有偏見。

學校校方領導已經多次出面幹涉這件事情，并且明令禁止了這件事情的傳播，但是每每雲诘從人群中走過的時候，從教學樓走廊穿過的時候，老師們同學們異樣的眼光還是讓她覺得非常的尴尬。

她本來就是一個性情懦弱的人，在這件事情上，便更是擡不起頭來，教學質量也受到了影響，這更是讓她愈發感到愧疚了。

還是跟往常一樣，雲诘今天又來到張俊捷老師家，給他帶來了自己煲的湯。

俊捷老師喝着湯，雲诘的心也仿佛跟着這湯的位移一般，從上到下，零落不堪。

張俊捷也不看她，只是不斷地喝着湯，并且不斷地稱贊她的湯非常的好喝，一如既往的鮮美。

雲诘也不多言語，只是看着老師的喉結一上一下，她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非常的不踏實，因為雲诘已經預感到了，俊捷老師可能知道的什麽。

“你今天仿佛有心事？”張俊捷終于在把勺子放下之後說出來這樣一句話。

雲诘心裏很開心，畢竟老師開口了，總比他一直沉默着好。

“學校裏面出了一點事情。”雲诘說的非常保留，因為她也不确定老師是否真的知道那些破事兒，同時她也不好意思把這件事情的始末說得那麽的清楚。

“哦，我也知道一點啊。”張俊捷說得輕描淡寫，仿佛這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雲诘非常喜歡他這樣的與人相處方式，會讓別人不會覺得壓力很大，讓人覺得非常的輕松。就像現在，俊捷老師的态度，讓雲诘覺得瞬間輕松了不少，甚至也跟着以為這真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都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呢，我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你解釋。”雲诘确實現在心裏面非常的亂，她确實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其實，他應該向老師解釋什麽呢？在張俊捷老師的心中自己是個什麽位置呢？這樣的位置關系需要自己很清楚的去解釋自己目前的尴尬處境嗎？

雲诘的心裏面亂成一團。

“如果你的心裏面不開心呢，你可以哭出來。”張俊捷道，同時他的目光堅定不移地看着雲诘，那目光深處多了許多的溫情，這樣的含情脈脈在一個女人脆弱的時候，很容易讓其淪陷。而這種讓人淪陷的眼波，也給了雲诘安撫的力量。

俊捷老師會這麽說，也是因為他一直主張的是：存天理，存人性。從國學經典裏面得出來的思維方式闡述為：順應自己情緒的發展。所以，他主張人格自我的情緒表達。

雲诘不想哭，也哭不出來。他雖然非常的懦弱，但是她一點兒也不脆弱。

“我已經為你想好了一個辦法。”張俊捷看見雲诘并沒有要哭的意思，這也非常契合他心裏面對雲诘的印象：雲诘其實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雲诘擡了擡眉眼，看着俊捷老師。

“你還記得王月老師不？”

雲诘點點頭。

“‘解鈴還需系鈴人’吧，所以我覺得如果要從根本上杜絕這件事情的傳播，那麽就要從最根源的地方去解決問題。我覺得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把這件事情刨根究底。”

張俊捷在雲诘發生了這件事情之後，他第一時間去追查了這件事情的始末，無意中得知了王月老師家人還在為了當時的劉剛志被殺一案打官司，做辯護。

其實這起殺人案件的最根本原因還是在于：劉剛志猥/亵婦女在前。無論是從為自身清白力證的角度出發，還是從人性情懷的角度出發，張俊捷都認為雲诘應該站出來，以一個曾經受到劉剛志性/騷/擾的受害者角色站出來，向公衆道明當時的真相。

雲诘很訝異且欽佩于張俊捷老師的思維細膩又缜密，因為當時自己只是對他稍微地提及了一下劉剛志的事情，沒想到他能夠将事情的原委推測得這麽清楚。

“這樣站出來真的有用嗎？”雲诘雖然很敬佩自己的老師，但是對于這樣的處理方式，她還是感到非常的惶恐，畢竟雲诘作為一個女生，要站出來揭開自己的傷疤，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也許你會覺得這是我作為一個男性思維角度出發，或者是作為一個局外人的眼光作為切入點，但是我想告訴你，如果真的要把這件事情從根源解決，你必須站出來把這件事情說清楚。只有事情的真相公諸于大衆的視野裏，你以後在學校裏面才不會被流言蜚語所攻擊，同時王月老師說不定也會因為你的大義凜然而得到從輕處理。”張俊捷頓了頓言語，身子微微前傾了些，繼續懇切地道：

“其實你們學校裏面的所有人都知道王月老師的判刑非常的無辜，因此如果你是要這樣一個正義的形象出現在大家的面前，不僅可以将你的名譽全部挽回，封住了大家多舌的嘴，并且從此以後你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備受大家的尊重。”

雲诘低着頭，把這些話在自己的腦海裏面回味了很久，然後擡起頭，看着老師，輕輕地道：“老師，這事太突然了，還得容我回去好好地想一想。”

張俊捷點點頭：“回去想一想吧，想清楚了告訴我。記住，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會站在你的身邊。”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太過于含情脈脈，他總是這麽深情，他看人的眼神總是這麽專注，雲诘一次又一次地淪陷進去，這一次也不例外，她甚至更愛自己的老師了。

不過，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煩惱，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泓淚水，噙在她的眼睛裏面，不停地打着轉。

雲诘回到家，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半夜。雖然屋子裏面開着空調，但是悶悶的感覺還是讓她很不舒服。

躺在床上，淺睡了一會兒，雲诘夢到了嚴珏對自己不斷地微笑，他的眼神還是那麽的清澈，似乎他有什麽話要說，雲诘想聽清楚，但是很努力卻什麽都聽不到。

醒來之後雲诘的腦海裏面全是嚴珏的眼神，那麽清澈，那麽幹淨。

想得很久，雲诘也想得很仔細，俊捷老師說的是對的，只有把最根源的毒瘤揪出來，才能對症下藥，起到徹底治愈它的目的。

雲诘掏出手機，很迅速地編輯了一條信息發給了俊捷老師，信息上面的內容是：我同意。

關上手機，雲诘又陷入了思考，老師會一直陪着自己吧？一直到把這件事情解決了。

雲诘将空調的溫度調低了兩個檔，但是屋子裏面還是很悶，她索性站起來走到窗前，想把窗戶打開，都大半夜了，窗外的天氣應該不會太熱了吧。

可是雲诘在走到窗戶跟前時，卻驚悚的看到窗戶面前——自己的面前竟然站着一個人，确切的說，那是一個男人。

雲诘吓的想要驚叫起來。揚起的一只手根本沒有來得及收回來，就被一根鋼棍一般的東西給鑿了過來……

雲诘看到那鋼棍尖端削出了鋒利的刃，透着森森的幽光，似魔鬼的爪牙，伴随着玻璃的碎片紛飛，鋼棍直接地插穿了雲诘的手掌心。

作者有話要說： 新/浪/微/博：作家-福緣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