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臨近下班的時間,蕭恒接到何爍的電話問要不要出來吃火鍋。

他說有家火鍋店開業以後就生意火爆,天天排隊到八九點鐘,他聽同事天天念叨,出于獵奇心理找關系留了位置,打算嘗個味道,看看是真名副其實還是又一場炒作營銷。

蕭恒早上剛從醫院回來,下午一個人在家,沒什麽事做,幹脆赴約

兩人搭電梯到銀業大廈十二樓,出來的瞬間就看見十幾米長的隊伍折了三折,密密麻麻全是人頭。蕭恒上次看到這般場景還是在名古屋某鳗魚飯外,好在何爍麻溜打了通電話,帶着他從旁邊的門進去,進去以後就有服務生引他們走曲折的過道到最裏面預留好的卡座。

店裏的東西比他們想的要好吃一些,魚類貝類足夠新鮮,蔬菜口感爽脆,但無論如何都不值得排那樣長的隊。

“就這樣吧,”何爍搖頭,說不上失望還是滿意,“不排隊來吃一次還可以,尤其是我這種加班金融狗,不如加點錢去吃米其林三星。你怎麽專挑青菜的吃?”

哪怕再粗神經他也看出蕭恒專挑清湯鍋那邊下筷子。

“怎麽回事?你減肥?”他挑剔地将蕭恒上下打量一番,“你還減肥?”

“吃藥,忌口。”自上次發現夢游症複發以後蕭恒又去看了兩次梅醫生,做了全套檢查,沒檢查出什麽特別有用的東西,但梅醫生還是給他換了別的藥。

“你早說,早說我們吃別的去啊。”何爍白眼他,“又不是非來這家不可。”

“算了吧,位置都訂好了。”

下班高峰期,稍微好一點的位置都要排隊或者預約,蕭恒也懶得折騰這一趟。

“也是,我待會還要回去加班。”時間接近年底,大小事情接踵而來,何爍自爆自己十一從日本回來後已經有兩周沒有早于兩點睡覺,“聽說你男朋友尹時京又談下了一個大項目,業內好多人眼紅得要死又無可奈何。別看我,我不光不羨慕還有點慶幸,上頭要是再接活我真的會直接把骨灰盒送到老板辦公室,讓他另請高明。”

蕭恒聽他大吐工作上的苦水。明明幾個月前他還過着這樣的生活,但聽何爍說來偏偏格外好笑。

“你笑什麽,等你到他公司上班,苦的就是你了。我才不覺得他是會養閑人的老板。說起來你答應了他沒有?不開玩笑的說,福利待遇還有工時要求都算很不錯了。”

“再說吧,還沒考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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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認沒有錯過蕭恒那一瞬間的不自然。

“怎麽?”他狐疑地盯着蕭恒,“你們出什麽狀況了?吵架還是冷戰?”

“沒有。”蕭恒聽他說話聽得煙瘾都犯了,但梅醫生說一定要戒煙,他不敢不聽。

他以為何爍最多是能夠接受自己迥異于常人的性取向,卻沒想到什麽都要關心一下子,“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八卦了?”

“那就是真的有事了。”一聽就知道是他岔開話題的何爍撈着鍋裏蝦滑,覺得不過瘾又加了一份,“盡朋友的本分而已。你自己想,你除了我和他,還有其他朋友?他現在升級男朋友,那就只剩下我了。”

“還有……”

蕭恒剛想說那個誰的名字,何爍就嘲諷地笑了,“Hansel那種?你說是我明天就把你電話給他,讓你和他好好敘舊。”

一時不慎,蕭恒居然被何爍說得啞火。比起和Hansel敘舊,聽他一遍遍地道歉,他更願意給何爍講他和尹時京的事情。

“我和他,不知道該怎麽說。”

“說重點就行了。”

略掉當中大部分細節,最後便留下那麽一處疑點。

“就這點事?”何爍聽他講完,奇怪地盯着他,像是聽到了什麽無法理解的東西,“他問你喜不喜歡他,然後又不想聽你的回答?”

那天尹時京的問完他是否喜歡他以後,還不等他将後面的話說出來就打斷了他。

“算了,”尹時京的語氣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焦躁,“本來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将額頭抵在蕭恒脖頸上,呼出的氣息熱熱的,“就當我沒問過。”

他從沒見過這樣陌生的尹時京——失控的,不安的,甚至是動搖的。

有些真相漸漸地浮出水面,但因為只是巨大冰山的一角,根本無法看得太過分明。

“如果他沒有打斷你的話,你會怎麽回答?”常年與人談判的何爍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反常的尹時京身上,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所在,“我之前說過你們不合适,是因為你們在一起得不明不白。但聽你說的,我總覺得他不像不清楚自己心意的樣子。”

在他麽确定關系的最初,尹時京說自己只是抱着不留遺憾的念頭和他試試看。

這句話給了蕭恒接受他的勇氣——他自己的狀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就像定時炸彈,随時都有可能失去控制。他一直在等尹時京對他感到厭倦的那天,但事情的發展卻漸漸失去控制。

“我覺得我做錯了事情。”他把玩着手邊盛蔬菜汁的杯子,“要是沒有倉促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要是沒有陷得這樣深就好了。

“其實只是一句你喜歡他就能解決的事情,何必鑽牛角尖?”何爍并不知道他的病情有多麽嚴重,只知道他有一些抑郁,“有時候我真想把你腦子打開看看在想什麽。”

蕭恒苦澀地想,真的有那麽容易說出來就好了。

“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在心裏的話,他的的确确是喜歡尹時京的。不論是喜歡還是愛,總是只有這麽一個人能讓他情難自已,每每想起來都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但如果真的要說,他定然要連同背後所有的真相一并說出來,然後将一切交給尹時京決定。

至少是現在,他害怕這個答案。

十月剩下的日子裏,氣溫回暖了一些,早晚清寒,中午溫度漸漸上升,陽光落在身上,很是舒服。但進入到十一月,新一輪降水開始,溫度驟降到個位數,便算是徹底入了冬。

蕭恒在提交材料的十五個工作日後順利收到簽證。訂婚儀式的具體時間是在十一月二十日,他們買的是十五號夜裏的機票,從HK轉乘,到戴高樂機場降落,然後就是訂酒店,查路線和是否有罷工游行。原本以為沒有多少東西可操心,但陸陸續續制定下來,表格裏的事項也有了三十幾條。

也許是梅醫生新開的藥起了作用,近些時蕭恒的老毛病沒有再複發,每天早上起來門窗都維持着昨夜的模樣,稍微令他安心了一些——雖然不能完全放下心來,但只要尹時京沒有看出端倪就算過關。上次那件事後,他都盡量在尹時京看不到的地方服藥,以免增加不必要的疑問。

不急着找工作的日子裏,他找了間畫室重新開始畫畫。很小的時候他專門有學過,高中沉迷異形與科幻小說的那段時間半個月就能畫完一本速寫簿,和之前的擺在一起,櫃子都要裝不下。可惜後來搬家時不方便,全部扔掉了,尹時京聽他說完這件事,說尹老夫人那裏還留了一兩本他的大作,上次去的時候沒想起來,過年再去那邊的話讓羅姐找給他。

“羅姐給我收拾房間時在屜子裏找到的,看到署名是你就打電話給我,我讓她好好收着。”

“什麽時候的事?”蕭恒皺眉,倒不驚奇,大約是去借宿時遺落在那裏。

“我讀預科那一年的事。”

“她翻開看沒有?”稍微回想一下上面畫了什麽,蕭恒緊張起來。他知道羅姐膽子小,連稍微過火一些的電視劇都不敢看,老太太為此取笑過好幾次。

“看了,吓得夠嗆,但是也覺得你畫得很好,很專業。”

畫室是尹瓊認識的人開的,尹時京給他的聯系方式。畫室由南城郊一棟三層別墅改裝而成,院子裏種薔薇和歐石楠,冬暖夏涼。因為面向客戶群體的關系,環境格外幽靜,蕭恒選了私人課程就更加清淨——寫了名字的獨立畫室,還有單獨的教師,常常從來到走都碰不見其他人。負責教他的是一位退休老教授,姓梁,七十多歲,頭發花白,但思想很新潮,有許多天馬行空的念頭,蕭恒很喜歡他。

梁教授的長項色彩剛好是蕭恒的弱項,他第一次給對方看成品時被訓得像回到了學生時代。

回去說給尹時京聽,尹時京嘆氣,“你不覺得更像被老師訓了回來告家長了嗎?”

“我可沒有這麽年輕的家長。”

蕭恒反應過來又被他口頭上占了便宜,白了他一眼就去做自己的事。不可以否認的是,小半個月的課程下來,他也确實在慢慢找回手感的同時感到了一點進步。

從畫室裏出來差不多下午五點多,他開車去尹時京公司接他一起吃晚飯,然後明天一起去挑給尹瓊的禮物。尹瓊喜歡精巧典雅的小玩意,并不需要多貴,但正因為如此才更加令人苦惱。

尹時京公司在江邊那一帶,道路限行,開車過去需要繞一些路。蕭恒打老遠就能看的那棟高聳入雲建築的一角,可實際到達還是花了十多分鐘。

他第一次來這裏是因為公事,談某個不大不小的合作項目。

主要負責交涉的是他當時的頂頭上司,他只需要在很少數時候就現有的合同提醒雙方一些必要條款。說是這樣,他的神經仍舊時刻都緊繃着,腦子轉得飛快,生怕哪裏出了纰漏回去被秋後算賬,根本沒時間去看斜對面的尹時京是怎樣一副神情。

後來再有類似的項目也輪不到他負責,他有自己的事情做,有一周幾個項目死線撞到一處,總共睡眠時間不到20小時,天亮時都能聽到如擂鼓的心跳。

因為單上周就來過兩次,前臺小姐對他很熟悉,不用費事報名字聯系尹時京就直接放行。

尹時京辦公室在37樓,他按下電梯後就放松下來。

電梯裏出來都是年輕女性,等前面的人走掉,站在最裏面的人才擡腳——或許是因為紳士風度,蕭恒心裏想着,冷不丁擡頭和這人正對上。

這人很高,比他還要高小半個頭,棕金色的頭發,和混血的尹時京不同,是典型高鼻深目的西方面孔,而且最重要的是,蕭恒認識他。

他本來要往外邁的腳步在看清蕭恒的臉以後也頓住——他找何爍要了兩三次蕭恒的聯系方式都沒有拿到,已經有些死心,卻不想在這個地方猝不及防地遇見。

“Hansel?”蕭恒并沒有像對方那樣吃驚,早在何爍和他說Hansel作為合作方代表來中國時,他就做好了會在哪裏碰見他的準備——畢竟他的運氣一向不太好,想見的人見不到,不想見的總是會接二連三出現在眼前。

五分鐘以後他和Hansel交換了聯系方式,約着後天慢慢聊,這才搭乘下一班電梯去找尹時京,雖然仍然想見尹時京,可之前那種輕松愉快的心情一瞬間就沒有了。

也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冷淡,連尹時京都看出點不對,問他碰見什麽事了。

“沒事,”知道他不信,他選擇性地說出部分事實,“遇見了一個不是很想見的大學同學,但礙于情面不得不見。”

如果忽略掉前男友那層關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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