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們抵達巴黎當天天氣不是很好,隐約下着細雨,蒙蒙的冷。

來接機的是尹瓊和那位神秘的Mendès先生。旅游淡季裏,接機大廳人不算很多,蕭恒他們拖着行李,打老遠就認出了那不一樣的兩人,而他們也在朝他和尹時京招手。

Mendès是越南裔,高高瘦瘦的亞洲面孔,膚色略深,五官英俊,談吐有法國人的獨特氣質。他應該不是很年輕了,梳得整齊的頭發泛起灰白,眼睛旁邊有一束束皺紋,随笑容加深。

“叫我Romain就好。”

Mendès和尹時京寒暄了兩句,轉來和蕭恒打招呼。兩人只簡單地握手,沒有太親熱的貼面禮。他大概知道蕭恒不會說法語,特地用英文做的自我介紹。

“Elvis和我說起過你,希望你能玩得開心。”

蕭恒忍不住去看正和尹瓊小聲講話的尹時京,兩人留意到他的目光,一同轉頭。

兩張漂亮面孔,一個是東方面孔,一個是混血長相,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些相似之處。

尹瓊今天化淡妝,頭發挽在一邊,露出墜着的琺琅小鳥耳環,有種甜蜜的青春情懷。她松開挽着的尹時京的手,過來給了蕭恒一個擁抱。

“蕭恒,好久不見了。我還擔心你不來。”

蕭恒環住她溫暖的身體,瞬間想到自己的母親。

如果她還活着,大概也會是這樣漂亮雅致的女人。

“還有什麽回去邊喝茶邊講。”

停車場裏,Mendès過來幫他們把行李塞到後備箱裏,好在兩人行李不多,很快搞定。

坐到溫暖的車子裏,蕭恒很快犯起困。他用餘光看身邊的尹時京,發現他同樣精神不太好。但困也算正常現象,按國內時間算,現在已經快十一點,基本上到普通人的睡覺時間。

“介意我放點音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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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點也不。”

從戴高樂機場到巴黎市區算有些距離,Mendès征求了他們的意見後放音樂來聽。

是首法語歌,從旋律到唱腔都透着懷舊的氣息。蕭恒聽不懂法語,但覺得調子很熟悉,像是在哪裏聽過的樣子,便問身邊的尹時京。

“你知道這是什麽歌嗎?”

“愛的頌歌,Edith Piaf的。”

“你在看什麽?”

尹時京收回望向車外的目光,蕭恒有些好奇他在看什麽,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如果抛開那深入骨髓的寒冷,雨中的巴黎姑且能算是風情萬種。蕭恒春天時曾和何爍他們來過一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人很熱情,食物也好吃。他忽然想到尹時京在法國度過了生命裏最初的幾年,某種微熱的情緒慢慢地湧了出來。

“沒什麽。”尹時京神色很輕松,“等雨停了我帶你去見個人。”

“誰?”

“是……”

他們的談話內容吸引了坐在前面的尹瓊。

“如果不是天氣實在糟糕,本來可以喝點東西再回去。”她說的是巴黎街頭巷尾的露天咖啡廳,當中有一家做得格外的好,只要有空,她願意每天開車來這家喝咖啡,“但是太冷了,我不想淋雨,等天氣好點讓時京帶你去。”

分享自己的喜好是很快樂的事情,蕭恒不想壞了她的好心情。

“好啊,還有好多地方沒去過。”他和何爍都不怎麽認路,除了埃菲爾鐵塔和盧浮宮,別的真的就是随便走走。

“放輕松,”尹瓊誤以為他是緊張,“很小的儀式,只請了我和Romain一些特別親近的親戚朋友,和普通的觀光旅游沒太大區別,改天你們開我的車在巴黎附近逛逛。”

“要是不熟悉的話,我可以帶路。” Mendès很是熱情地向他們推薦自己喜歡的餐廳。

“如果要去的話,我今天晚上就可以幫你們預約。”

在路上行駛将近一個鐘頭終于到尹瓊住的地方。十六區的獨棟別墅,從外面看是一棟白色的三層石頭建築,上頭有些輕微的歲月沉澱痕跡,但無損它的美麗。車子開進庭院花園,Mendès去泊車,尹瓊帶蕭恒他們先進去,順便喝點熱飲料。

室內裝飾很有洛可可時代的氣息,華麗又典雅。回到溫暖的室內,尹瓊脫下厚重的毛呢大衣随手扔到一邊,露出裏面輕薄的裙裝。

“房間我都叫人收拾好了,你們可以過去放行李。”

他們是最先到的,過兩天其餘的客人會陸陸續續到,當中就有Mendès的父母和妹妹。尹瓊指給他們是二樓正中間挨着的那兩間。

“收拾好了就下來,我讓Lea準備些熱茶和熱巧克力。”

她神态倦倦,像是很需要茶來提神的樣子。尹時京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說謝謝。

二樓很寬敞,走廊上有好幾扇拱形的窗戶,能看到花園裏的景色。正中間果然有兩間房門是半敞開,蕭恒選了右邊的那間,拖着行李進去。

看得出房間是精心布置整理過的,胡桃木家具,郁金香紋理的淡玫瑰金色牆紙,典雅的繡花窗簾,不像奢華的酒店,反倒有種家獨有的溫馨。他按下牆邊的開光,柔和昏黃的光線灑落,如積了一層灰。

他簡單地整理了一番就倒在柔軟的大床上,要不是尹時京過來敲門,他可能會這樣睡過去——在異國他鄉的疲倦如潮水一般湧上來,逐漸地把他帶往深處。

下樓梯的時候他忽然想起車上說到一半的話,“你說要帶我去見誰?”

他只見過一兩次尹時京別的朋友。一是因為尹時京朋友本來就不多,二是因為在他們變成這種關系前,确實有在慢慢疏遠。不管怎麽樣,能讓尹時京這樣單獨拿出來說的,一定是對他影響很大的人。

“秘密。”錯過了當時的那種氣氛,尹時京就不願再說,“是你沒見過的人。”

寥寥幾句話将蕭恒的好奇心高高吊起,但看他無論如何都不肯再開口的樣子,再如何想知道也只能按捺住性子,耐心等待天晴的到來。

下樓後他們發現尹瓊已不在客廳。

“應該是去那邊了。”尹時京稍微想了下,引着蕭恒穿過走廊,到後面的餐廳去。

餐廳連接着間朝向花園的玻璃房間,兩人進去後發現不止是尹瓊,Mendès也在。

“快過來,我剛剛還想是不是睡着了。”尹瓊朝他們招手,示意他們坐到Mendès旁邊的空位置上,“Lea已經在準備晚飯,晚上你們可以早些休息。對了,你喜歡白蘭地嗎?”

“什麽?”蕭恒不明白她在講什麽。

尹瓊卻只是笑吟吟的,不講話。他看向一旁的Mendès,Mendès好心指了指桌上擺着的鹹手指餅幹和熱巧克力。他端起其中一杯,小心地啜了一口,頓時明白了尹瓊的意思:興許是為了驅寒,裏頭摻了些白蘭地,酸澀的酒香攜着醇厚甜美的巧克力滑進喉嚨,比起單獨的巧克力和酒有種不一般的美妙滋味。

對這無傷大雅的惡作劇,Mendès有些不贊同地搖頭,卻并不制止。

“怎麽樣?”

“和我之前喝過的味道不太一樣。”說話時,他随意地瞥了眼旁邊的尹時京。

有一年秋天,周末兩人出門看戲,從劇院出來時天上下起磅礴大雨。待冷透了的他們回到公寓,尹時京用前幾天購物時買來的酒和一整塊黑巧克力煮了兩杯熱巧克力,滋味令他終生難忘——還不等他變臉,尹時京就不動聲色地拿走了杯子,說是忘了看巧克力的保質日期,好像已經過期,讓他不要再喝。

“15磅的酒而已。”尹時京輕描淡寫地解釋道,好似真的是因為酒的質量太劣而導致。

明明問題并不出在酒上,蕭恒卻沒有繼續挖苦他。

尹瓊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逡巡,然後和Mendès讨論起她明年計劃表中最重要的一環——她的個人雕塑展。這件事他們是用法語說的,蕭恒聽不懂,但也不算什麽大事,尹時京問他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他到底對巴黎不太熟悉,只說一切都随他去。

閑聊的時間總是短暫,一杯巧克力很快見底。

大後天的訂婚儀式還有許多細節沒有敲定,兩位主人翁忙碌的同時,因為離晚餐還有段時間,蕭恒和尹時京在三樓随便轉了轉,找到了一副半舊不新的國際象棋。

本來說好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但截止到女傭Lea來通知他們晚飯已經準備好了,他們一人贏了一局,不相上下,前面的事便只得作罷。

“下次再說吧。”蕭恒幫着他把棋子收進盒子裏,“下次不要搞什麽三局兩勝了。”

“到底是誰提出一局定勝負不公平的?”尹時京故意用責備地語氣說,蕭恒咳了一聲裝沒聽到。

但氣氛一直是很愉快的,這趟旅行或許比他想得還要輕松。

“算了,下去吃飯吧。”

為了晚飯,Mendès從地窖裏拿了一瓶莎當妮,很襯味道較柔和的魚肉和雞肉。不知是哪裏來的法國菜吃不飽的傳言,桌上每一道菜分量都不多,但勝在種類繁多,到主食和甜品上來,所有人胃裏已差不多不再有空餘的地方。

一邊吃一邊閑聊,吃完都快要十點鐘。

顧忌着他們奔波了一整天,再沒有別的事情,尹瓊說自己突然有了靈感要去一趟工作間,走之前還趕他們上樓睡覺。Mendès沒說別的話,但看樣子要過去陪尹瓊一起工作。

“明天見。”

上樓以後,興許是酒喝得太多,蕭恒險些就順着之前養成的習慣,跟尹時京進了他的房間。

“你可以進來。”尹時京挑了挑眉,語帶調侃,半邊側臉浸沒在濃重的影子裏,有些像大理石雕像,“我不介意和你一起睡。”

“還是算了。”蕭恒湊過去在他的唇邊親了一下,“我沒有夜訪的習慣。晚安。”

“可能我有。”尹時京手指按在他後腦,将這個吻慢慢加深。

蕭恒笑起來,很愉快的那種大笑,“那我會鎖好門的。”

樓下女傭們似乎還在忙碌,因為靜寂能聽到她們快而輕的說話聲。

“無情。”尹時京抵着他的嘴唇輕聲說,在樓下腳步聲變得更近以前松開手,放他離開,“做個好夢,明天見。”

又興許是窗戶外雨下個不停的緣故,在巴黎的第一夜蕭恒睡得很沉。久違的輕松夢境,只有無邊無際的田野和碧藍如洗的天空,他躺在那裏,慢慢地閉上雙眼,分不清哪裏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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