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黑了】

鐘伯琛揪着我的脖領子把我給逮了回來,以眼神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下了馬車,我又将眼睛貼在車窗角上往外看。鐘伯琛立于馬車前朗聲道:“殿下身體抱恙...”

“去去去,末将要見殿下。”魏承壓根就沒給鐘伯琛同志說完話的機會,擡手指着他的腦門就喊:“兒啊!把這羅裏吧嗦的家夥叉出去!”

“...爹。您是認真的嗎?”魏承身側一年輕男子面露苦色:“您自己叉吧。兒還沒活夠呢。”

“哎唷!沒出息!”魏将軍生氣了,一拍馬屁股往馬車這邊來了。鐘伯琛一讓不讓,馬蹄子都踏到他腳趾頭前邊了,依舊紋絲不動。我見這雙方劍拔弩張,而我方鐘選手明顯處于劣勢,被那棗紅色大馬壓了一頭。為了避免誤傷,我在鐘伯琛拔劍的前一秒呲溜鑽出了馬車,迎着馬背上的魏将軍喚了聲:“魏叔!”

這一嗓子喊出來,我們倆都愣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把‘魏将軍’給喊成‘魏叔’了,而魏大将軍當即從馬上跳了下來,沖着我大跨步跑了過來。鐘伯琛沒攔,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們二人,手仍舊按在劍柄上。

魏大将軍跑到我面前的一瞬間,仿佛被一堵牆将光線給擋了個嚴絲合縫。我站在陰影裏,如同烏雲壓頂,仰着脖子看向他的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瘦弱。魏将軍把我從頭到腳上上下下看了三四遍,手擡起來又放下,眼神灼灼。我迎着他的目光,倒沒覺得絲毫的窘迫或者惶恐。

“好...好...”魏将軍也不知在誇誰,旋即突然雙腿一曲給我行了個跪拜禮。我誠惶誠恐,連忙将他扶了起來:“魏叔無需如此大禮。真真折煞本王了。”

魏大将軍牽着我的手,無視鐘伯琛探究的小眼神,一路把我拉到了母後身邊。母後依舊高高在上,對我這剛剛歸家的兒子沒有絲毫的表示。老娘她雖已是四十多歲的婦人卻風韻猶存,依稀能看見年輕時傾國傾城的模樣,華麗的鳳冠在陽光底下絢麗奪目,半身珠翠盡顯高貴。我在老娘她毫不掩飾的白眼攻勢下讀懂了她的內心獨白,卻也毫不介意。我跪在地上對老娘磕了三個響頭,恭維和客套話一句都沒說。起身看向咧着大嘴傻樂的皇弟,沖他招了招手。

“皇兄!皇兄!”皇弟歡脫地跑了過來,給我來了個熊抱。我肚子上有傷,被他這麽一抱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鐘伯琛這時親自引了馬車過來,沖母後和皇弟行了禮:“黎王殿下十日前遭刺客暗殺,身受重傷,如今體弱疲乏,還請太後娘娘體恤。”

皇弟見我捂着肚子臉色煞白,慌忙把我塞進馬車裏頭,轉身招呼着:“母後!宴會改天吧!”說罷張羅着要把我送進去休息。

我被他大力地推進馬車,腦袋磕在梁上哎喲一聲。皇弟同我一起鑽了進來,忙不疊地揉我的腦袋。馬車外母後嗔怒的聲音響起:“走!”,繼而呼啦啦一片響動,人全散了。

魏将軍親自趕車,一路将我護送進嘉明殿。皇弟如同一只快樂的小喜鵲,叽叽喳喳地唠個不停。我有一句沒一句地答着,任由宮人連擡帶架地把我送到榻上。一行太醫走了進來,伸手搭我的脈。領頭的一位文質彬彬的青年,儒雅地一挽袖子,捏着我的嘴往裏連怼了仨藥丸。我差點沒被苦得蹦起來,舌頭抵着藥丸往外推。這小太醫卻不客氣地一拍我的後背,愣是讓我把藥丸給囫囵咽了下去。

我被噎得颠三倒四,幸而一位有眼力見的宮女給我遞了碗熱水,又将一糖球送進我嘴裏。我看向這位大慈大悲的宮女,艱難地吐出個‘謝謝’。

“微臣上官夏。叩見黎王殿下。”剛剛那一言不發就塞藥的太醫面無表情地給我行了個禮,然後摟着藥箱子扭頭就走。出門前徐長治叫住了他,二人縮在門外嘀咕半天,讓我疑心自己是不是傷得厲害要嗝屁了。我含着糖球問向身邊低眉順眼的小宮女:“姑娘叫什麽名字?”

“奴婢紅豆,見過黎王殿下。殿下千歲。”紅豆姑娘長得溫溫婉婉,笑出一對兒小虎牙,見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手裏裝糖果的盤子,連忙擺手:“殿下。糖不能多吃。”

“好吧。”我落寞地縮回榻上,那邊上官夏已經走遠了。徐長治走進來沖紅豆使了個眼色。這小宮女立刻心領神會地低頭道:“奴婢這就去傳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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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母後那邊還置辦了宴席。不過皇兄路途疲憊,不如皇弟陪你在這兒簡單吃一口?”我的老弟看上去還沒說夠話,抓着我的手不松。

我點點頭,看着皇弟那細長的雙眼倍感親切:“嗯,不錯,是我們老岑家的眼睛...”

“啊,皇兄你說啥?”皇弟打桌子上抓了塊糕點啃着,掉了我一脖子酥渣。我看着饞得慌,剛想讨一口點心吃,鐘伯琛突然走了過來,沖皇弟一拱手:“瑾王殿下。黎王殿下他需要靜養。殿下不如改日拜訪?”

皇弟立刻可憐巴巴地看了看我,又看向鐘伯琛,表情中明顯有些怯意:“本王不想回母後那邊...不然免不了又要被她一陣數落。”

鐘伯琛保持着拱手的姿勢,低頭不語,擺明了就是在下無聲的逐客令。皇弟噘着嘴看向我,我故作虛弱地掐了掐他的小臂:“乖,明兒見。”

“哎。”傻皇弟立刻又開心了,叼着沒吃完的半拉點心離去。我松了口氣,平躺在榻上看向戳在床邊似是欲言又止的鐘伯琛,厚着臉皮給他道了歉:“對不起。”

鐘伯琛驚愕,擡手去摸我的腦袋:“殿下,又發熱了?”

我讪笑:“不是。我是在對自己自作聰明的推測而道歉。望丞相大人海涵。”

鐘伯琛的手一頓,迅速收了回去:“殿下說笑了。”

我細細打量了會兒鐘伯琛的眼神,居然沒從裏頭看見絲毫的起伏波瀾,不由有些擔憂。從剛剛宮門口那一番陣勢來看,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以下三個事實:一,我老娘是真不待見我。二,我皇弟卻站在了我這頭。三,魏将軍跟鐘伯琛是一夥兒的,又互相提防着。不過他倆到底都對我挺好,起碼是真心實意想護住我這條小命。眼下我把大丞相給得罪了,這不等于給自己日後的安穩生活給下絆子嗎!

我環視四周,見大丞相還是周身散發着冷意,如同隆冬臘月裏挂了霜的石獅子一般守在榻前,我慌忙讨好地扯了扯他袖子:“伯琛。你說我娘她會不會偷偷殺了我?”

“太後那邊,微臣自會想辦法。”鐘伯琛答得真是言簡意赅:“殿下只管養好自己的身體。”

“那我是不是得做點什麽?”一向奉行‘天上絕不會掉餡餅’的我忐忑不安。

“不必。殿下保重自己就好。”鐘伯琛始終連個眼神都不願意給我,讓我的心更為七上八下。我見他起身要走,幹脆豁出老臉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拉他,把他扯了個踉跄。

“你同我講講話...不然我害怕得慌。”我這人一向坦誠,也一向厚臉皮。雖然鐘伯琛這位大哥在劇本裏頭是暗戀男主的‘炮灰’。不過就目前他對我這愛答不理的模樣,我覺得我那劇本可能一開頭就廢了,不然我真想不出這般優秀的人物看上我這腦殘落魄皇子作甚。

鐘大丞相只能‘忍辱負重’地坐了回來,語氣也平和了半分:“殿下想聽什麽?”

“我離家這麽久,什麽事都不知道。你同我講講宮中目前的形式...我求的也不多,就想安度晚年。”我努力做出楚楚可憐的表情,争取讓這位冷心冷肺的丞相大人化凍。

于是鐘大丞相淡然地說了句:“今日那場宴會,幸而瑾王殿下替您推了。微臣查出,宴席裏夾雜了數名刺客。”

呃...我萬萬沒想到大丞相他開口第一句就把我給憋了個只有進氣沒出氣。我老娘這是做什麽?!這麽恨我嗎!我啥都沒幹啊!質子我當了,也沒坑她親愛的小兒子,更沒背後說老娘的壞話。她對我這般無情,有必要嗎?!

“十日前刺殺您的刺客,好像不是太後和崇王的人。”鐘伯琛這第二句話又把我那半口吐不出去的濁氣給嗆了出去。這不完犢子了嗎!本來我大哥和我老娘一起想殺我就夠一說的了,這又蹦出個‘神秘第三人’。

“難不成是李擎?”我佯裝若有所思。其實我也不知道是誰,雖然男主負傷被送回故國休養是我安排的橋段,但那完全是為了開展接下來的劇情給強加的。不過就目前出場人物來看,自己國家這頭若都沒有這個嫌疑,那就只能是那沒良心的李擎了。

但他殺我幹嘛?我詫異。李擎此人,到底對我有幾分真心,又幾分假意,不得而知。不過就我這五年質子時光的回憶殺來看,他沒有必要下手殺我。此人優柔寡斷,最在乎的是皇位和面子。有危險的事兒絕對不幹,一般都是推給...我來幹。

我尴尬地直戳手。突然覺得我這劇本被槍斃是肯定的,這男主也太腦殘了。

我正瞎捉摸,鐘伯琛突然探身過來壓低聲音問道:“殿下何故得此猜測?”

“怎麽說呢...呃...”我磕磕巴巴地給自己的腦洞打圓場:“我是這麽想的。若不是我大哥或者我娘想殺我,那麽能在李擎的國家裏頭下手的人,肯定來歷不凡。”

鐘伯琛的眼睛很亮,如琢如磨的朗眉清目裏隐含了一絲莫名的喜悅:“殿下不是一向與太子李擎交好嗎?”

“交好歸交好,但我始終記得自己的身份。”我慌裏慌張地擺清自己的立場,把自己那‘五馬分屍的叛國賊’結局踹得更遠一點。

“哦?”鐘伯琛這上揚的語調明顯裹着玩味:“微臣差點忘了。臨行前,晟宣國太子,李擎,讓微臣轉交給殿下一件禮物,以表惜別。”

...嗯?!我的心中徒然泛起一股濃濃的不祥之感。鐘伯琛嘴角勾笑,俯身在我耳邊說道:“是一件蟒袍和玉帶。”

您可真是我的親太子啊!我差點兩眼一翻暈過去。這跳池塘都躲不過您老人家的通國罪證嗎?!這下更熱鬧了。罪證直接送到我那剛正不阿的丞相大人手裏頭了!丞相大人可是我後半生的大腿啊!

我看着笑容陰陽不明的鐘伯琛,瞬間覺得我這大腿已經開始打滑,明顯不想被我抱着了。那我這無依無靠的孩子該投奔誰?魏将軍?!我的魏叔更嫉惡如仇,若知道我跟那太子李擎不清不白,不得一砍馬刀把我剁成餡兒啊!

涼了,真要涼了。我洩氣地躺在榻上對此事件做出評價:“...有病。”

真的是有病。我突然懷疑李擎是不是打一開始就在算計我。雖然這劇本是我寫的,但我起碼安排了點李擎跟男主深情告白的戲份,讓此人物不至于黑得那麽徹底。不過再洗白,也洗不掉他日後利用男主,最後又棄他不顧的醜惡嘴臉。這回穿越進劇本了,更有意思了,這太子李擎最後的‘白’也沒了,變成了光彩照人的磨砂黑。

“殿下覺得李擎何意?”鐘大人并不打算放過我,繼續刨根問底。

我苦笑,我能說什麽?李擎想我示好?沒必要吧,我不過是個不得寵的普通皇子。跟我示愛?這話我敢說嗎?!說完鐘大人不就一甩袖子走人了!

“那東西不用給我了...”我覺得還是把這催命的玩意扔出去的好:“不太...合體統。”

“殿下舍得?”鐘大人也不知怎麽了,一句比一句犀利:“微臣覺得,李擎他對殿下...有點不同尋常。”

我終于惱了,把按在眼睛上遮羞的手擡開瞪向鐘伯琛:“那關我屁事!”

鐘伯琛被我這突入其來的粗口噎了一下,突然很是膽大包天地低笑了起來。我氣得拿腳踹他:“丞相大人若是喜歡看本王出糗,那恭喜你成功了!”

“微臣不敢。”鐘伯琛按着我的腳塞回被子,繼而又恢複了平日裏那淡漠清冷的模樣:“殿下這般想,微臣就放心了。因為那刺客确實是太子李擎安排的。”

啥...啥玩意?!我驚坐而起,突然覺得我這親手寫了這部劇的作者受到了莫大的挑戰。是我創造的你們哎!你們怎麽不按照我的劇本演了!所以說這太子打一開始就是黑的嗎?!

雖然我是這劇本裏頭第一個開始不走正常路的‘演員’,不過這太子李擎暗殺我的理由呢?!我用我這輩子都沒瞪過這麽大的眼睛瞪着鐘伯琛,攤手問道:“理由?”

“殿下覺得呢?”鐘伯琛又把皮球踢了回來。

我急得直接踹在了他坐在榻邊的屁股上:“賣什麽關子!”

鐘伯琛不緊不慢地又把我的腳丫子挪了下去,然後将被子卷了卷把我裹得更結實些:“崇王要您,我們也要您。形勢不明,他倆家都不想得罪,所以幹脆舍了您。不過微臣覺得,他或許沒想要您的命,而是想将您拖住,或者逼我們借此理由主動要求接您回去。”

“但是...我大哥那邊...不到底是沒...”我滿腦子漿糊,自卑地發覺我或許連十八線編劇都算不上了,頭腦都沒自己劇本裏的角色清晰。

“我們啓程前,有人密報崇王我們的行蹤。”鐘伯琛起身給我拿了條熱毛巾。我的腦門上敷着熱毛巾,心裏涼了個晶瑩剔透。原來這劇中人一個個的都這般有心計,倒是我才疏學淺,把劇本給寫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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