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試探】

我這回真暈了。這畢竟是個普普通通的古裝劇,并不是熱血日漫,我也不是立志拯救世界,被砍了十七八刀還屹立不倒的男主。只不過我好像真的挺扛打的……

醒來之後,第一眼看見的是上官夏的臭臉。他告訴我,我屁股底下的地方,是劉将軍的營帳。劉閣老已經跟他父子團聚,鑒于我這些天的優良表現,目前我還算安全。

我問他有沒有找着我六弟。上官夏冷笑:“瑾王殿下可沒您這般英勇,敢只身一人叫停雙方數萬大軍。他繞後進了西北軍大營,眼下正由丞相大人陪同着與劉将軍協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蠢。連我那不谙世事的六弟都知道繞道走,就我橫沖直撞地往人群裏紮堆。

所以我這麽蠢的人能當主角,令我自己都感到詫異。為何我能拖着這病弱的身體成了打不死的小強,難道真的是因為我有‘主角光環’嗎?

我把心中的疑問分享給了上官夏同志。而這位見慣了生老病死的太醫院扛把子拿眼白瞅着我,并不想回答。

我知道上官夏在生我的氣,然而我卻沒心情跟他道歉。因為我發覺自己被從頭到尾纏成了木乃伊,硬邦邦地躺在地上,一點人權都沒有。

上官夏打地上挑起一團全是血污的繃帶,面露兇光:“殿下。您滿意了?”

我驚愕,下意識地想摸摸自己的肚皮,卻連手都擡不起來:“我這是傷口又崩了?”

“殿下英明。”上官夏放下繃帶,又拿了根小草棍兒,以下犯上,狗膽包天地戳了戳我的肩膀。我頓時疼得差點咬了舌頭:“而且右臂傷了骨,左臂脫臼。一身的擦傷,微臣就不多說了。力拔山兮氣蓋世,殿下真乃神人也。”

上官夏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當老媽子。在他引經據典,苦口婆心,捶胸頓足地訓斥了我半個鐘頭後,終于話鋒一轉:“真是什麽主子什麽奴才。跟徐長治一樣不讓人省心。”

我不樂意了:“罵我一個就行了昂。你說我兄弟壞話算什麽事!”

“呵。”上官夏好像更火大了,臉黑得跟燒糊了的藥渣子似的,說話也嗆得要命:“徐侍衛倒是擔得起殿下這‘兄弟’二字。這麽些年,他不管傷成什麽德行,都跟殿下一樣不當回事。微臣治好了一次,他就再傷一次。最後微臣幹脆就放棄了,讓他攢到奄奄一息的程度再來找微臣。”

我啞然:“怎麽一個禦前侍衛總是受傷?他又沒上前線...”

“殿下拿他當兄弟。殿下的兄弟可不拿他當兄弟。”上官夏抱着個小搗藥缽咔咔砸着,也不知是不是把我想象成了裏頭的山參片:“殿下離國期間。二殿下見到徐長治一次,便打一次。徐長治一個小侍衛,也不敢還手,就這麽幹忍着。我勸他惹不起躲得起,他倒好,照舊沖撞二殿下。聽不得一句說您不好的話。”

我頓時心裏窩火,決定回去就給徐長治升職加薪,然後告訴全皇宮的人,這是我的狗腿子,你們不能碰他一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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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義憤填膺了半天,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話說,是誰把我從戰場上救下來的?我得感謝感謝他。”

雖然我在不清醒期間以為救我的那人是我父皇,然而我畢竟沒有摔壞腦子。我老爹已經入土為安了,怎可能真的打棺材裏蹦出來。

上官夏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是古怪。眼角在跳,嘴角也在跳,好像有了中風的前兆:“殿下...不必再感謝了。您已經謝過了。”

咦?我詫異。難不成我中間回光返照了一次,但是我沒印象了?

“何時?我怎麽謝的?”我不知怎得,看着上官夏這一副欠打的表情,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

“救殿下的,是丞相大人。”上官夏壓根就沒顧及我這一臉的驚吓,自顧自地又說了句:“殿下摟着丞相大人喊了好幾聲爹...”

...我求你再給我治回去吧。這可沒法活了。

我這剛平穩了的生命體征,瞬間急轉直下地走上了嗝屁的道路。人間不值得,怕什麽來什麽。忽有一人掀門入內,裹着渾身的冷風。我擡眼一看,發覺是鐘老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開始裝死。

“丞相。”上官夏跟鐘伯琛打了個招呼:“殿下剛剛已醒。”

“如今呢?”鐘伯琛好像沒看出來我是裝的,語氣有些焦灼。

“不知。”上官夏這回答可謂是很鬧心了,但貴在兩頭都不得罪。

鐘伯琛好像愣了一下,旋即用他那穎悟絕倫的腦袋琢磨了一下後便看出了端倪:“上官太醫,您先退下吧。”

“是。”上官夏收拾了一下東西,又盡職盡責地囑托了一句:“殿下可能還有內傷,不宜動怒。”

“嗯。”鐘伯琛冷冷淡淡地回應了一聲,讓我莫名地心慌氣短。

我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用餘光窺視鐘伯琛。鐘伯琛在我身側站了一會兒後跪了下來,就這麽盯着我看。我覺得他這全神貫注的眼神有點眼熟,仔細一想,突然發覺我吃烤乳豬挑下刀的地方時也是這麽個德行。

目前我這模樣跟烤乳豬其實沒多大區別。我是又憋屈又難受,終于忍不住哼唧了一聲,佯裝剛剛清醒。

鐘伯琛慌忙探身過來,小聲說道:“殿下。您醒了?”

“哼...”你占了我這麽大便宜,居然連個表示都沒有。我忽然有了小脾氣,不想理睬我的救命恩人了。

我把腦袋轉了個方向,不去看鐘伯琛。因為鐘伯琛這人有毒。他的眼睛很亮,只要有一絲的悲傷入了眼,那便是泫然欲泣般的春雨哀愁。無論何時見了他這副模樣,天大的火立刻滅了一半,瞬間忘了這貨到底是如何劍戟森森地算計了一圈,然後心甘情願地繼續被他牽着鼻子走。

“殿下...瑾王無事。劉将軍同意退兵回守西北邊關...他讓我問問您...能否不計前嫌...”鐘伯琛說話時猶猶豫豫的,讓我有些疑心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我六弟跟他道歉了嗎?”六弟還沒來看我,這不正常。

“道歉了。劉将軍說,瑾王殿下很有誠意。”鐘伯琛的語氣輕松了幾分。

“他人呢?還有我二哥那邊如何了?”我艱難地把頭轉了回來,忽然有些害冷地往被子裏縮了縮:“我好冷...還有被子嗎?”

鐘伯琛連忙四下看了看,發覺這營帳裏頭簡樸得不像話,連褥子都只有這一條,更別提被子了。他将身上的大氅解開,蓋在了我身上。想了想,又把炭盆往我身邊挪了挪。

“瑾王殿下醉了酒,正在偏帳休息。順王攜兵退入了雙鹿峰。”鐘伯琛把被子給我裹得緊緊的,還用手試了試我的額頭:“微臣已經派人去探了。微臣鬥膽請殿下無需顧慮順王。按照今日的情形來看,順王軍必敗。”

然而我還是冷得直哆嗦,太陽穴頓着疼:“伯琛,我還是冷...我是不是快死了?”

鐘伯琛頓時露出了驚慌的表情,讓他這位聰慧到仿佛不是這個世上的‘半仙’,突然有了接地氣的感覺。

“微臣這就去找上官太醫。”鐘伯琛剛要起身,我趕緊拼了老命扯住了他的衣服:“我跟你開玩笑的...剛剛我倆還唠嗑呢...若是我不成了,他不會如此平靜。”

鐘伯琛又癱了回來,眼皮撲朔了幾下後,把面部表情一點點收斂回了往日裏謙默的狀态。

我總覺得鐘伯琛藏着話,心裏涼唧唧地又問:“我六弟真沒事嗎?你可不能糊弄我。”

"...要不微臣把瑾王殿下抱過來給您看看?瑾王殿下他醉得不省人事。"鐘伯琛蹙眉。

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因為我突然聯想到了很詭異的場景。我躺在榻上動不了,滿心憂慮地問:“我的孩子如何了?”

然後大夫就說母子平安,我把孩子給你抱過來看看?

天知道我這女孩子的小手都沒牽過的單身漢,怎麽老是想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或許是因為我這編劇的文學底蘊比較深厚。

鐘伯琛見我跟撒了氣似的噗噗直樂,惶恐地說道:“殿下。微臣說的是實話。瑾王他真的無事。劉将軍說瑾王殿下只身闖入營地,本很震驚。再一細看,見其談吐舉止...好似幼童...于是...生不起氣來了...”

我實在是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到渾身都疼,眼淚鼻涕一大把地往下淌。鐘伯琛也不嫌棄我,慌裏慌張地伸手給我擦,見把我的臉擦得更髒了,他便用袖子抹。

他這一身白袍,弄髒了哪裏着實顯眼。我便躲開了他的胳膊:“哎。我這一臉泥加血的,別弄髒了你的衣服。”

鐘伯琛的胳膊懸在半空中,似是呆住了。我低咳了一聲說道:“把筆墨拿來。”

鐘伯琛機警地看着我,似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殿下想寫什麽?”

“诏書,”我倒也不瞞他:“我無能,當不了皇帝,攝政王也幹不好。但是魏将軍說的對,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正逢亂世,我還是別占着人位置不幹人事了。”

鐘伯琛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變得慘白:“然後呢?”

我見鐘伯琛雖然面色不佳,但好在沒有立刻反駁我,便大着膽子說道:“讓他們輔佐你吧。我累了。”

鐘伯琛沉默,許久沒有任何的回應。我疑心他是不是在走神,沒聽懂我說的話。于是我又補了一句:“要不然就你當皇帝,我當攝政王。我幫你拉攏魏将軍...”

“殿下。”鐘伯琛突然出聲,嗓音沙啞且帶着顫抖:“一定要微臣以死明志嗎?”

我被吓了一跳。鐘伯琛神情中的痛苦與晦暗可不是裝出來的,他是真被我給傷着了。然而我又想不通他怎麽就這般哀戚,難道一個‘忠’字就能讓人如此不理智?

“愚忠。”我認認真真地批評了他,同時不忘揪着點他的袖子,免得他真的拿劍抹脖子:“你說你圖個什麽?我除了命大之外還有什麽可取之處?我父皇也真是的。放着大哥那麽好的人選不要,非屬意我。若大哥接了皇位,就沒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兒了。”

鐘伯琛的智商卻在一瞬間掉了線,苦笑一聲将我的手攥了攥然後塞回被子裏:“殿下不必試探微臣了。若伯琛死,能讓殿下安心。伯琛願為鋪路人。”

我滴個老天爺,你這好好的大小夥子怎麽就想不開了呢!我又去抓鐘伯琛的褲腿兒:“丞相大哥。您也太高看我了。我哪兒那麽多心機!我說的話,一向就是心中所想。你不要過度解讀。我是真覺得你很适合當皇帝,你在我手下辦事,委屈了你。”

鐘伯琛卻不接我的話,伸手掀開被子,打我的脖子上摸索了一圈。我還以為他要掐死我,剛要喊救命,就見他把我脖子上的那枚玉佩給撈了出來。

“殿下。您為什麽還戴着它?”鐘伯琛捏着那被血染了半邊的白玉環佩,眼裏含得很是辛苦的淚終于打眼角輕飄飄地掉了下來:“既然如此,把這玉佩還給微臣。免得微臣夜裏夢裏,身前死後,飛蛾撲火,自不量力。”

……你到底在說啥?我的文學底蘊瞬間透支,只剩下無限的恐慌。想擡手去給鐘伯琛擦擦眼淚,卻還是連坐都坐不起來。僵持了好一陣子,我終于憋出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都送給我了……就別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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