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休息】
紅棗喂我喝了三碗稀粥加一個包子,終于穩住了我這條老命。大侄子岑蠻聽聞他家五叔餓暈了,慌忙跑來問候,順便把已經舔了一口的糖球塞進我嘴裏。我摟着侄子,心情好了許多。我朝未來的希望讓晉升成長輩的我體會了一下被孝順的感覺,對這人世間忽然又有了些許的期待。
我決定再多活一陣子,最好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讓一群侄子、侄女圍着我,到時候大侄子也有了兒子,我就成了皇爺爺,守着一群奶娃娃,享天倫之樂。
重拾動力的我拍着床榻要看折子。陸久安卻好生相勸道:“殿下,您還是歇歇吧。丞相大人在禦書房幫您看折子呢,耽誤不了朝政。”
“大膽!放肆!”我差點把侄子當成皮球給扔了出去:“沒有本王的同意,他怎敢擅自批閱奏折!”
陸久安詫異:“殿下。您不是經常跟丞相大人一起...”
“那是以前!”鐘伯琛把我氣成這樣,我怎可能輕易放過他:“把他給我叉過來!”
我把岑蠻放出屋去玩,盤坐在床榻上趾高氣揚地等徐長治叉鐘伯琛過來。等了沒幾分鐘,鐘伯琛倒是來了,不過不是被叉過來的,而是徐長治點頭哈腰畢恭畢敬地給請進來的,瞅徐長治那谄媚的德行,似是巴不得給他跪地擦擦鞋。
我頓感臉上無光,我的禦用狗腿子突然對別人狗腿了!這可怎麽是好!于是我沖徐長治一揮手,讓他趕緊滾蛋。徐長治擡頭,撇撇嘴,小聲嘀咕了句:“殿下,注意身體...”
徐長治退下後,我繼續擺我的官架子,坐在床上翻着白眼不說話。鐘伯琛半俯身站在三尺開外,不擡頭不做聲。我們二人僵持了半天,鐘伯琛率先發言:
“小五,我好累啊...”
說完他一傾身子就要栽倒在地。我吓了一跳,一個健步飛過去抱住了他的腰:“你怎麽了?你快坐下。”
鐘伯琛整個身子壓在我身上,待我把他扶到床榻上坐定後,低笑道:“小五最疼我了...”
“你...!”我惱火不已地推搡了鐘伯琛一把。他順勢後仰躺在了床上,可憐巴巴地說道:“小五。我去請淮安劉氏一族出面,接着又去調襄平營的兵馬回都城,防止太後及其母族逼宮。前後奔波了十多天沒合眼...小五,你讓我打個盹兒,等會兒再罰我,成不成?”
我心軟了。連忙動手脫了他的鞋襪,然後把他的腰帶解開讓他松快一些:“躺正了好好睡吧。”
“小五也繼續休息會兒。折子該批的已經批了。朝中沒什麽大事。一群老家夥羅裏吧嗦的,營中死了匹馬都要報一報...”鐘伯琛的聲音越來越低,似是馬上要睡着了。
我将他的腿擡了上去,把他推到床榻裏邊,解開他的衣服扣子,蓋好了被子,又拿過汗巾沾着溫水輕輕擦了擦他的鬓角。鐘伯琛突然咳嗽了幾聲,往被子裏縮了縮。我擡手試了一下他的額頭,好像有點微微發燙,正想起身給他倒點熱水,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拉進了被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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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抱會兒……”鐘伯琛緊貼着我的耳朵往裏吐氣。我恍惚了一瞬後,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悶悶不樂地說道:“我可還沒原諒你呢。只是看你身體不适,不想跟你一般計較罷了。”
“我知道……是我不對。總是惹小五生氣……”鐘伯琛把胳膊墊在了我的身子底下,雙手與我十指交叉:“小五。你別不要我。我勤快着呢……”
“我寧可你笨一點,懶一點,沒有這麽多心機,不敢如此铤而走險。”我心情複雜,唯有嘆息一聲:“母後知道乳娘是假的,倘若她稍微再辯解一會兒,怕是會漏了餡。但我估摸着,那群長輩發覺我不是個傻子後,心裏也動搖了許多。畢竟跟跋扈嚣張的母後比起來,我這個攝政王還算安穩。”
“小五最好了……”鐘伯琛跟說夢話一樣,哼哼唧唧地誇了我一句。
我卻沒感覺出自己哪裏好了。家事國事跟一團亂麻似的摻和在了一起,我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哪邊都沒管明白。
“小五別擔心,我會幫你處理好……”鐘伯琛說完這句後,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我有些驚訝,他一向不打呼嚕的,睡着跟醒着時一樣,沉靜寡言。每每看見他那恬淡寧和的睡顏,便覺得人間繁華如塵土,只想與其相擁入夢。夢裏一樹幽花世外姿,依依水淺月斜時。
看來他是真的累了。我将他的手攥緊了一些,用極輕聲音說道:“你不要總是想着為我解決一切。你應該與我“共同解決一切”。伯琛,我對你,可能有些苛刻了。這世間,所有人都可以欺我,棄我,唯獨你不可以。你懂嗎?我上輩子欠你的,用這條命還你吧……”
“小五。我們好好活着,別說還命這種話。我害怕。”鐘伯琛這貨可能是在裝睡,又或許是被我這麽一句話給吓精神了。他用整個身子把我團得緊緊的,仿佛是抱着松子的松鼠:“小五。你太虛弱了……不,是我沒照顧好你。每次你受傷,昏迷,生病的時候,我都怕得要命。我不止一次地想,把你推上皇位,真的是對的嗎?我好想看見你君臨天下,又怕你太辛苦。通往皇位的路充滿了割舍,孤寂,明争暗鬥以及窮兇極惡。小五過于重情和單純,怕是會心力交瘁。”
“皇位什麽的,順其自然就好。”我故作輕松地勾起嘴角:“我可以一輩子做個攝政王。等時機成熟就把皇位扔給岑蠻。與其君臨天下,不如找個海島種田養花,天天跟你膩歪着舒服。”
“……小五,你越這麽想,我越覺得自己很殘忍……”鐘伯琛揉了揉我的腦門:“一直以來,都是我在逼着你去接管這國家。有的時候,我真想跟你私奔到沒人知道的地方……”
鐘伯琛這句話,到底戳中了我的軟肋。我也想就這麽臨陣脫逃,然而我做不到。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舍棄這個朝廷。我這條命是白得的,我活過來是為了彌補過錯,而不是跟他隐居山林的。所以說,能跟他在一起已經是上天對我的憐憫。我這罪人沒有資格挑三揀四,有什麽委屈都得憋着,誰讓我曾經是個叛國的混賬?
我轉身面向他,心裏忽然敞亮了許多:“你知道我委屈就好。不過這世上,又有誰是輕松的呢?高位者憂思權勢,貧苦者哀嘆饑寒。不管我是不是皇子,我都不想看見秋送新鴻哀破國,晝行饑虎齧空林。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坐在皇位上,而為了當你我老去時,可以平和安寧地厮守在一起,無人打擾,問心無愧。 ”
鐘伯琛直愣愣地看着我,突然呲溜一下流了兩行眼淚出來。我差點又抽過去,急頭白臉地訓他:“你什麽毛病?!跟我說幾句話就哭?!你都哭三回了!你原來是這般多愁善感的大丞相嗎?”
鐘伯琛把臉往我腦門上一蹭,吸着鼻子道:“小五在我面前還動不動就昏過去呢……我被小五吓得變脆弱了。”
哎喲我從來沒見過如此喜歡甩鍋的人!你以為我樂意暈嗎!我這在刀光劍影下各種茍命,能茍住就是體格好的,身體不好早入土為安了!
“行了行了。以後我注意些。按照老年人的标準調理自己,白飯上頭放顆棗,茶壺裏面加枸杞。出門能坐轎子絕對不拿腳走。”我把鐘伯琛嘟着的嘴給按了回去:“我六弟要去祁國當驸馬,母後應當也消停了。至于我的身世問題……算了,忙過這一陣子再說吧。你休息吧,我陪你躺會兒。”
我這一句話剛說完,鐘伯琛頓時渾身一軟,壓在我身上睡着了。速度之快讓我誤以為他還是裝的。然而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位老哥确實睡熟了,我趁機吧唧了他一下,他都沒反應。
我悄悄地從鐘伯琛懷裏縮了出來,坐起身看着他。看來看去,我忽然在他的鬓角處發現一根白頭發。看來丞相大人着實用腦過度,把頭發都熬掉色了。我又親了親他的側臉,小聲道:“辛苦了。”
不管是陰謀陽謀,君子小人,只要是還愛着我,就是我的好丞相。我托着腮幫子想象着他年老的樣子——發須皆白,跟得道成仙的世外高人一樣,閉着眼神叨叨地掐指一算,就得有人當場倒黴。
我被自己的想象給逗笑了,捂着嘴憋了好一陣子才咽回去。我沿着床尾下了榻,坐在書案前起草着六弟的婚禮章程。給純熙公主的聘禮可不能少,然而我這窮人也着實拿不出什麽像樣的好東西。怎麽給六弟兜住顏面又不至于傾家蕩産呢?我愁得把毛筆給按劈了叉。這時窗戶忽然被推開了一小條縫,陸久安的大胖臉在縫隙中面前露出一嘟嚕肉,打嗓子眼裏呼出一句話來:“殿下...太後娘娘請您過去一趟...”
“母後無礙了?”我擱下筆,心裏隐隐有些後怕:“她精神如何?恢複正常了嗎?”
“殿下。不許去。”鐘伯琛突然悶聲說道,把我吓得一竄高:“你不是睡着了嗎?!”
鐘伯琛躺在床上伸了伸胳膊:“睡醒了。”
陸久安探究的小眼神打窗戶縫使勁往裏飄:“怎麽丞相大人大白天的睡着了...”
我把窗戶推開,敲了他一個腦瓜崩:“丞相累迷糊了!”
鐘伯琛坐起身,對母後要見我表示了極大的不滿:“太後娘娘意圖謀害殿下,現又行為瘋癫,殿下還是不要見她的好,免得再受了沖撞。”
“太後娘娘說...是有關瑾王殿下大婚的事。”陸久安有些糾結:“另外瑾王殿下也在太後那裏。”
“那就沒事了。我可以過去一趟。”我松了口氣。既然六弟也在,那麽母後的情緒應該還算穩定。
鐘伯琛直接打床上跳下來,提好了鞋子沖過來訓我:“殿下。這都什麽時候了,您還顧忌母子情?”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讪笑着看向他裸在外頭白皙的胸脯,以及上頭羞答答的兩粒小粉紅:“內個啥,你把衣服系好了成嗎...”
陸久安低頭竊笑:“丞相大人...休息得挺好啊...”湊熱鬧的紅豆和紅棗則在陸久安身後紅着臉捂住了眼睛。一切盡在不言中。
鐘伯琛默默低頭,慌忙抿緊了衣服:“殿下...微臣的腰帶呢...”
鐘伯琛穿好了衣服,正好發冠,又成了嚴肅尊貴的大丞相。仗不住我的軟磨硬泡,鐘伯琛同意我去見母後,不過必須帶着徐長治,而徐長治又必須帶一隊禁衛軍守在殿外。
我覺得好笑。母後雖然瘋了點,但是不至于能手撕我吧?我好歹也是個大小夥子,怕她一個婦人作甚。然而鐘伯琛不退讓,我只得讓我的大狗腿子帶着小狗腿子們一起去。
慈康宮大敞四開,宮人也多了一些,我看見了許多熟面孔,好像是皇弟宮裏的下人。看來皇弟心疼他老娘,把自己的宮人調了過來。我讓徐長治跟我進去,其餘人在外頭守着,不要興師動衆地跟要逼宮似的。
徐長治瞪着他的牛眼護在我身前,似是随時要跟人幹一架。我捏着他的後腦勺把他抓到我一旁:“擋路了你!”
“黎王殿下,來了就坐吧。” 母後慵懶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我擡眼望去,只見她半躺在搖椅上,大熱天蓋着個毯子,一旁還放着暖爐。六弟站在她身後,給她捏着肩,熱出一腦門汗來。
我蹙眉,搬過一旁的小馬紮,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好:“母後?您不熱嗎?”
“黎王殿下管得真寬。”母後依舊沒鼻子滿臉地擠兌我。我也懶得跟她一般計較,揣着手問道:“何事?”
“關于睿兒的大婚,你準備得怎麽樣了?”我母後難得地跟我有了些許的“默契”,把這讓我頭痛了好久的難題又端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我依舊是一枚數據慘淡,我心光明的佛系寫手...
日更是必須要日更的,正在考慮要不要寫幾個番外小甜餅。比如“耿直侍衛俏太醫”之類...
岑越:“我呢!不寫我的嗎!”
嘛...殿下保重腰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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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