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既知曉了目的,李澗的手腳便快上許多。這半裏路只走了小半時辰,待到得那,果見一條三丈餘寬的河流。兩人渴的厲害,蹲下身用手捧了便喝,直灌的半肚子都是水才罷休。
河畔也長滿了樹,李澗拉着白行亭在樹下乘涼,往林子裏瞧了瞧,道:“行亭,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去找些吃食來。”白行亭道:“有勞。”
李澗走進林子,屏息靜聽,竟沒聽到有野獸走動的聲響。面前那些藤蔓荊棘甚為礙事,他索性用輕功踩到樹幹上,再借力往前奔赴而去。不消片刻,已離的原來那裏遠了,他左右眺望,竟看見一只野兔在叢中吃草,心內不由大喜,身形一閃,五指速度如電,已将那兔子抓在了手裏。
白行亭聽到聲響,微微笑道:“李兄?”李澗笑道:“運氣倒是好,竟能抓到一只兔子。”他走到溪邊将兔子料理了,回頭看到白行亭竟撿了一堆柴火來,便道:“行亭,你眼睛不便,莫要走動,免得傷了手。”白行亭道:“無礙的。”李澗走過去,翻開他手掌細看,見上面并沒有傷痕才作罷。
一時柴火燃了起來,兔子用樹枝串了,放在上面烤。李澗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裏面卻是細鹽。他道:“幸好我從大師兄那要了些鹽,不然縱有肉,也不會有好味道。”其實野兔這般烘烤,雖然有鹽,味道也未曾好到哪裏去,但兩人腹中饑餓,竟分食個幹淨。
兩人在樹下歇了一陣,便沿着河一直往下走,倒比在林中行走速度快了許多。李澗道:“試劍大會要舉行幾日?”白行亭道:“大約半個月。久的時候也有,四年前我跟我爹去的時候,待了三個月。”李澗道:“咦,如何要這些時日?”
白行亭微笑道:“興許名兵利器,花費的時間便要多些。那年那柄劍确實也拔得了頭籌。”李澗奇道:“是誰造的?可是你爹?”白行亭搖搖頭,“不是我爹。是謝意他爹爹。那柄劍後來被‘漠北一劍’烏啓明得了去,據說也因此在江湖上闖下了不小的名頭。”
李澗想了想,搖搖頭,“這個人是誰,我卻沒有聽過。”他看看手中的藍晃,道:“你家此刻拿着藍晃,今年的頭籌,定非你家莫屬啦。”他偏頭過去,白行亭臉上的笑已散了,抿着唇,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他心頭一動,道:“怎麽啦?”
白行亭道:“我爹已不能鑄劍。”李澗呆了一呆,腳步不禁慢了下來,“這是什麽緣故?”
白行亭道:“年初時我爹跟人動手,傷了虎口,平常連重物也不能提。”李澗聽得他言語,心道:“對啦,怪道這回他爹讓他來了。”想到此處,手上不禁用了分力氣,想要安慰他。
白行亭露出苦笑,“我知道藍晃落在我手上便是糟蹋了,可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只默默的往前走。太陽漸漸西斜,正在落在前面的方向。遠處山巒青翠,那太陽又大又圓,陽光已成了紅色,将山邊的雲也染的跟帳幔似的,柔軟又漂亮。李澗看着身邊的男人,心底暗嘆一聲,“可惜他看不到。”
“看不到”這三個字一在心裏落了痕跡,便悶悶的亂了思緒。李澗抓緊他的手,道:“我先前也跟一個鑄劍的師傅打過下手,到那日,我定也在旁幫你!”
白行亭側過頭來,俊俏的臉上盛滿了堪比陽光的微笑,“謝謝你。”李澗心頭一暖,擡眼見河流竟在前面灣成了一個小湖,便道:“我們今日在此歇息,明早再趕路。”
那湖很寬,下面的河道卻又比先前的窄了不少。此時李澗身上都是汗,到了那後便脫衣裳。脫完後見白行亭沒有動作,道:“行亭,可以在這洗個澡,你脫衣服罷。”白行亭似有遲疑,但還是慢慢将衣服脫了下來。李澗拉着他的手,将他帶入湖裏。
湖并不深,水只蓋到他們胸膛。李澗将身上跟頭發都搓了個幹淨,回頭見白行亭還是站在水中未動,笑道:“行亭,你怕水?”白行亭面色發紅,“許久未這樣,所以有些怕。”李澗走到他身邊,道:“我替你洗頭。”
他果然将白行亭的頭發解了下來,散在水中替他清洗。白行亭只覺他的指腹在自己頭皮上不斷揉弄,力道不輕不重,竟說不出的舒服。李澗将他頭發洗淨,還替他洗了背。手接觸到他的肌膚,便察覺有幾分冷意,繼而想到那夜的事。他心下雖坦然,面色卻不知為何有些發紅,後來竟連摸着他肌膚的手指也有些燙。幸而白行亭很快便上岸,李澗将衣物給他穿上,自己又下了水。
青寧地界多河,他從小便玩水,所以極熟水性。他在湖中游了幾個來回,又下水憋了會氣,等上來時,手中霍然抓了一尾魚,他将魚抛上岸,笑道:“今天的晚餐可有着落啦。”白行亭散着頭發正坐在邊上,道:“我去撿些柴火來。”李澗連忙道:“你不要動,我去便行啦。”他潛下水底,不多時又摸了一尾魚,才走上岸來。
他因白行亭眼睛不便,所以也未曾穿衣。不遠處便有許多枯枝樹葉,他撿過來生了一堆火,将魚放上去烤了。待吃了食物,他索性将衣服拿去湖裏洗了,又朝白行亭道:“這衣服連穿了幾日也怪不舒服的,脫下來我替你洗了。”白行亭面色微紅,“不太好罷?”李澗失笑,“這又有什麽關系?等下用火烤幹了,很快便可以穿。”白行亭聽了,只能将衣服脫了下來。
天漸漸全黑了,兩人坐在火堆前,李澗瞧着白行亭,心道:“他長的倒好看。”因白行亭看不見,兩人現在連□□相對那一點羞澀也淡了。過了不久,衣物已幹,兩人穿在身上。他又去撿了許多枯葉來,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道:“今夜便勉強着睡吧。只盼那些蟲蟻不要跑來才好。”兩人睡在一處,不多時便有許多蚊子,咬的李澗渾身發癢。他兩手往身上不住的撓,見白行亭沒有動作,好奇道:“沒有蚊子咬你麽?”
白行亭道:“沒有。興許是我身上冷。”李澗“啊”了一聲,往火堆裏多添了些柴火。白行亭道:“我并不冷,只是身體涼。”李澗熱的難受,便往他那邊靠了靠,貼到他的肌膚,果然涼快。他輕吸口氣,索性整個身體都挨了過去。他眯着眼笑道:“夏天跟你睡舒服的很。”白行亭身體僵了僵,輕輕“嗯”了一聲。
此後兩人日出行,日落便歇,走了足足三日,李澗才察覺到林中樹木有被砍伐的痕跡。他喜道:“說不定再走半天功夫,就能看到人家啦。”兩人身上都是風塵仆仆,臉上胡子拉雜,頗為狼狽。李澗道:“前面又是一個小湖,我們今日就在此歇宿吧。”白行亭道:“全憑李兄做主。”
這日陽光甚好,所以夕陽也是美妙至極。兩人洗了個澡,李澗又去抓了只山雞回來,料理後放在火上烤,白行亭摸索着添柴火,突然道:“李兄,我今日覺得體內真氣似乎開始運轉了。”
李澗道:“當真?”白行亭點了頭,道:“興許那功夫過瓶頸時,便是将之前的功力全部抹掉再重生。我隐隐感覺體內這股真氣威力極大。”他臉上隐現興奮之色,“興許我這功夫,這樣就算是練成了。”
李澗伸出手指探過去,微微運氣,果然遇到一股真氣與自己的真氣相抗,雖還不甚猛烈,但亦能感受到後勁源源不絕。他笑道:“行亭,恭喜你!”白行亭笑道:“也不知還要多少時日才能全部完成。”李澗安慰道:“那也不用多久,無需擔憂。”他聽到這個消息,宛如卸下了心頭一塊大石,面上便始終挂着微笑。
待山雞烤熟時,太陽已下山,整片山林靜悄悄的。李澗笑道:“可惜這裏沒有酒,否則此事值得我們連幹三大碗!”他撕下山雞的一條大腿塞到白行亭手裏,“我對你們的功夫不甚了解,聽說你們大原多的是能人異士,江湖幫派更是多如牛毛。行亭,不知你這門功夫,又是屬于哪一派?”
白行亭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功夫确實算不得什麽秘密,內功心法似乎哪裏都能買到。只是因為能練成的少,所以少人去練罷了。再有,似乎門路不對的話,也練不成什麽,反而最易走火入魔。”李澗失笑,“能買得到?那倒也稀奇。”
白行亭道:“江湖中家傳密學甚多,我家雖也有幾門粗淺功夫,因我少時心性孤僻,卻偏要撿難的來學。”李澗點頭道:“白家的劍法天下聞名,原來是因為這樣,你才不會。”
兩人越聊越投機,天色漸漸黑下來,一輪明月挂在天上,月光被樹枝遮了個嚴實,只餘星星點點投在草叢上。湖邊傳來陣陣蛙鳴,林中又有鳥叫,一時間倒也熱鬧。兩人吃過食物,又去湖裏洗了澡。白行亭因不會游泳,便只在淺的地方站着,李澗卻往深處游去,不多時摸了一尾小魚上來。
他游到白行亭身邊,将小魚放到他手中,笑道:“今日我們已吃飽了,這魚便只給你玩一玩罷。”白行亭雙手合攏,感覺到那尾小魚在他手中游來撞去,似乎要找到出路。不禁失笑道:“李兄,如何這樣?我又不是孩子。”
李澗已游到遠處,笑道:“你不喜歡麽?”白行亭搖頭,“不是不喜歡。”李澗道:“那便是不習慣了。我以前有個妹子,夏天我玩水時她就在湖邊待着,等着我給她抓魚上來。有時候我抓不到,她站在湖邊還急的跟什麽似的,直罵我笨。”
白行亭聽他語氣中竟有悲傷之意,心念一動,忍不住問:“你妹妹呢?”李澗嘆了口氣,“十七歲那年嫁人了。青寧國破那日,她夫君戰死,她也跟了去。”白行亭聞言怔了怔,手指情不自禁一松,那尾魚搖了搖尾巴,已逃出了手指的禁锢游開去,只餘下一片滑膩。
四周傳來一片青蛙的叫聲,李澗道:“泡久了冷水會着涼的,我們上岸吧。”兩人上岸穿好衣服,李澗看着樹林裏,像是被驚呆了似的,站着一動不動。白行亭察覺到異樣,道:“李兄,怎麽了?”
李澗呆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好美!”他唇角勾起笑容,“樹林裏好多螢火蟲,閃着光,像是天上的星星都落在了這裏,很漂亮。”他此刻突然前所未有的希望白行亭的眼睛能看得見,能跟他一起分享眼前這一幕美景。他側過頭,白行亭臉上并沒有憂傷,反而微笑道:“小時候也見過,只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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