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押送
安陵雪領着鐘離雲回家,吃了一頓飯後,兩人的關系總算緩和了些,矛盾被雙方暫時性地隐藏,表面便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只要誰都不去提,那她們都被自己騙着忘了,笑意盈盈地看着身邊人,同她嬉笑打罵。
鐘離雲還在抱怨着剛才在飯桌上阿雪搶了她的豆腐,越說便越不滿,作勢張嘴要去咬她,安陵雪不動聲色,一掌拍開她的臉,又出其不意在她腰間揉捏了一把,果然聽到她‘嘶’的一聲直吸氣,忍不住‘咯咯’笑了出來,鐘離雲見她笑了,正想開口訓她,卻後頸一痛,悶哼一聲,就往後倒。
笑聲戛然而止,她們二人的武功皆屬上層,即便遇人不敵,也該事先察覺了個大概。而現在,她們因是已經入了家門,竟放松了警惕。
安陵雪聽見聲音,馬上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接住鐘離雲,迅速帶着她完後跳了一步,體內已調功運息,一臉防備,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隐在陰影中的‘偷襲者’。
半刻後,“哥?!”
安陵雪一言不發,扶着鐘離雲進屋,還是那張黃梨木雕花卧榻,安陵雪走了過去,先扶着鐘離雲坐下,替她查看了後頸,果然紅了一塊。便轉頭問道:“哥,你幹嘛把人打暈了?”
榻上置了一個小案幾,放了一壺茶,幾塊茶點,安陵風把杯碟掃到一邊,從懷裏拿出一件公文,明黃色的紙上顯眼地蓋着縣衙的印章,按在桌上,推給另一邊的妹妹。安陵風見她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又對鐘離雲照顧備至,兼之之前聽到的歡聲笑語,皺眉抿唇,眸中多是不解擔憂,還有一點隐秘的糾結。
“你先看看,剛下的文書。”
安陵雪确認了鐘離雲暫無大礙,松了口氣,在榻上坐下,翻了兩只茶杯,給自己和她哥各自倒了一杯,眸色淡淡的,“我知道,要把鐘離雲送到長樂京去,對吧?”
“你已知曉?”
安陵雪嘆了口氣,把懷裏胡亂塞得信拿給她哥看,道:“是爹……來的信,告訴我,崔尚書丢了畫,大題小作,想要拿我們治罪,不過我們抓住了……她,爹便讓我們把人送到刑部,也可以算是将功補過。”
安陵風接過信,大致掃了一眼,點了點頭,“說的不錯,不過爹為什麽一定要讓你去?我本打算由我去……”
“不行!”安陵雪說話時肩膀一抖,忙扶着靠在她身上的人坐好,再道:“這本就是我的分內事,哥,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安陵風與安陵雪分別擔任上洛縣的縣尉,安陵風主吏戶禮,安陵雪管兵刑工,一般盜賊犯人,如若罪行重大,需進京交由刑部審理定罪,一般由衙役領班帶領一隊人押送交接即可。特別棘手重大的,由當地縣尉押送,或刑部派人直接來拿人,以免路上遇到意外。
安陵風放在膝上的拳頭緊了緊,“阿雪,我有我的考量,這次,你不能去。”
安陵雪垂着半張臉,表情陰晴不定,“哥,你是不是斷定這次她到不了長樂京?”頓了頓,又道:“我明白,那個叫容容的小姑娘說了會來救她,那麽最好的時機就是在這次押送途中動手,而——如果押送不力,讓犯人逃脫,押送官必然難辭其咎,更何況,這次那個崔大人明顯是沖着我來的,想借此打壓爹。”
安陵雪心累,她不想卷入這些事情,奈何還是被位居高位者任意驅使,無論是崔尚書,還是她爹,都只是在利用她進行利益争奪罷了,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所以,這一次只能由我去。”
安陵風嘆了口氣,他本想由自己承擔這一切,把小妹保護好,可她也是聰明伶俐的,甚至比他看得還要通透。但是——
“由你去沒問題,但有件事情想先弄明白。阿雪,你對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安陵雪疑惑,“什麽意思?”
安陵風看了一眼靠在她肩上睡的正好的鐘離雲,他直接下手把她打暈就是不想讓她聽到這段對話,阿雪還太小,太容易被一些新鮮的事物迷了眼,進而亂了心,他有必要把她拉回正途。
安陵風緩緩道:“阿雪,你不覺得自己對她太過溫柔了麽?誠然,她在所有盜賊中算得上特殊的一個,但,終究還是賊,被抓住了,就是犯人,可你看看,你對她哪有一點為官者的威嚴?你究竟想的是什麽?你把她當作什麽人?‘惟盜是禦’,乃縣尉之職,你忘了麽?”
“我沒有!”安陵雪有些煩躁,想站起身,又牽動了肩膀上的人,還是坐了下來,道:“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這一次,我不會讓她從我身邊逃掉,我會好好地把她送到刑部。”然後解開她們之間的鎖鏈,從此兩不相欠。
……阿雪還是太溫柔了,但這沒什麽不好,有些事情,由他這個當哥哥的來做就好。
“阿雪,”安陵風又從袖中掏出一件物事,遞給安陵雪,“這是蒙汗藥,無論如何,在押送途中,保證她是暈着的,我們的把握就大一分。”
安陵雪猶豫了一瞬,接了過來,哥說得沒錯,這樣他們才能保證她不會逃走,只要她一直是睡着的,便不會逃,對嗎?
安陵風給她定了定心,“我已經向縣令申請調了一小只軍隊,由你調遣,還有,你們之間的鎖鏈雖然暫時不便,但還是不要打開,這是最後一層保障,鑰匙,切記要放好。”
這一點安陵雪是明白的,“我知道,你放心,鎖鏈的鑰匙放在絕對不會被她碰到的地方。”
“好,阿雪,”安陵風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鐘離雲,輕松地笑道:“她叫鐘離雲是嗎?”
“是。”安陵雪看了她一眼,睡的正香,唇角淺笑,“複姓鐘離,單字雲。”很好聽的名字。
“嗯,鐘離姓源流可追溯至商湯子姓,商纣王庶兄微子啓,而我們的安陵姓則源于姬姓,姬周滅殷商,我們連姓,都是死對頭啊……”
安陵風看了一眼她,安陵雪臉色變換,頓了一頓,又道:“不對,微子啓乃春秋時宋國開國君主,由周公旦所封,負責管轄殷商遺民,他們不是死對頭。”
“那也是因為微子啓沒有發動叛亂,選擇順從姬周不是麽?”
安陵雪看了他一眼,扭了頭,“先秦的事,說法衆多,哪個當得了真!”
安陵風轉了身,回房去,“也是呢……”
子啓選擇順從姬周,得了個君聖臣賢,那麽鐘離會選擇順從安陵麽?又會得到什麽呢?
一場空罷了,什麽都做不得真……
鐘離雲還在昏睡,安陵雪便簡單地替她擦洗過一遍,把她抱回了床上,雖然鐘離雲比她高了不少,但抱起來卻是輕飄飄的,安陵雪皺眉,大概用手感摸了一遍,她真的很瘦,也難怪輕功天下無雙。
把她抱到床上躺好,自己也上了床。下午睡了一頭,這會便睡不着了,安陵雪望着房頂,心裏盤算着,快的話,她們明日應該就要出發了,這一路,都要給她用藥,讓她不能保持清醒,如此,也是無情。
但她必須把她送進刑部,如果失敗,不僅自己會因押送不力而受罰,還會連累到她哥,連她爹,也會受到影響,而這便是那個姓崔的好主意,想通過此事來打壓安陵辰,打壓她爹。安陵雪不喜他,所以一直努力自立,想讓他看看,沒有他,她和她哥也一樣過得很好。也就更不願,他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
他的一輩子就獻給他的仕途好了!
特意來信也是囑咐這件事,真是夠了。但是——
安陵雪小心翼翼翻了個身,忽又想到,她還在暈着,動靜如何她都察覺不到,便松了僵着的身子,安靜地打量她。
鐘離雲一動不動,只有鼻尖輕緩的氣息一送一入,眉頭舒展,額間鬓角的短發愈加妥帖,琥珀色的眼眸也好好地藏起來了,看不到裏面的神采,雙唇微啓着,飽滿而富有光澤,看起來乖巧而安寧。
乖乖睡着的時候,越發像個孩子了,安陵雪想了想,鬼使神差般伸出了手,點了點她的唇,這裏,會像孩子一樣吐泡泡麽?
這一碰,竟是意外地柔軟濕熱,忙縮回了手,粗喘了一口氣,再回首,卻又移不開眼了。
你長得……真的很好看。
好看,總沒有一個标準,臉方臉圓,鼻高眼大,各種風情皆有,總不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也許只在那一人眼裏,只有你最美。
好看,就是自己看得順眼。鐘離雲,安陵雪看得很順眼。
“鐘離雲……阿雲,你說,如果你不是賊,該多好……”
鐘離雲睫毛輕顫,一下震回了她的心思,慌亂地翻了個身,眼神無處安放,幹脆閉上。
那句話引得她心髒跳動如鼓,她不相信那是她會說出的話,該多好……?能有多好?你還想做什麽?事實是,她是賊,你是官,把她交給刑部後,你們再無關聯!
可交給刑部,就是三十年,或許更多……
【我今年二十有二,出來時可就是五十二的老太婆了,該是知天命了,還有人生可言?】
我也不想你一輩子耗在牢籠裏,可我……能做什麽?
還是讓我不要抓到你才好?可你是賊啊……還是我不為官才好?可若你是賊,我便只能為官才能與你相遇……
“我該怎麽辦……才好?”
安陵雪在不斷的糾結中折磨自己的意識,最終還是撐不住,累得睡了過去,此時,天已将白。
清晨第一縷微風送進窗子,撩動了安陵雪枕邊的長發,鐘離雲睜開眼,全然清明,替她放置妥帖了那絲攪動自己心弦的墨發,未起身,垂眸看她。
眼裏,滿是缱绻溫柔的情意。
我大概,是真的喜歡上你了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們……試一試,好麽?
作者有話要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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