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博弈

安陵雪一夜未眠,隔日便主動去尋了趙煦,至他家,想了想,還是未去拜見堂上,從後門,依舊至當日比武場。不想,他已設桌靜候。

兩指虛點了點,在趙煦的示意下,安陵雪坐在了他的面前,立刻便有人為她奉了茶。

兩人相對而坐,中置一小幾,旁有一小爐,爐上銅壺煮着熱茶,白瓷杯中清茶氤氲渺渺,桌上棋盤縱橫交錯,白子黑子各守一方,伺機而動。

明人不說暗話,直奔主題的好。

趙煦卻把黑子棋笥推至她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安陵雪頭大,執一黑子,棋盤上望了望,落于一處。這才道:“今日前來,有事拜托公子。”

長驅直入。

趙煦執白,落于另一處,“巧了,在下也有一事拜托姑娘。”

安步當車。

“恕我直言,公子久未娶妻,是否難言之隐?”

趙煦瞧了她一眼,淺笑一聲,繼續落子,“不錯,與你相同。”

調虎離山。

安陵雪漸入佳境,再落一子,“公子看起來早有準備,欲要何如?”

“圍魏救趙。”

棋子随着話音落下,棋盤上戰事陡然激烈起來,峰回路轉,暗藏殺機,安陵雪皺眉,思量良久,方才落子,“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值當。”

“笑話了,在下只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眼神微眯,雙方落子速度愈快,安陵雪直呼過瘾,“行棋當善弈,落子謀全局!”

趙煦衣袖輕擺,“善謀者謀勢,不善者謀子,謀勢者為上,謀子者為下。君當曉之。”

心照不宣。

如此甚好。安陵雪觀棋上局勢,停手,微微笑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有禮了。”

趙煦與她對視,放下棋子,拱手道:“拜堂、宴賓、合卺、結發、洞房、歸寧,可免之。”

雙方點頭欣然。

安陵雪自回家去,趙煦再看棋盤,搖頭輕聲道:“連環劫,竟是和棋。”

道理簡單得很,就是有點難收場。

安陵雪已經預料到鐘離雲黑着的臉。果然。

鐘離雲氣得要找安陵雪算賬,輕功急行,自開着的窗戶而入,見到安陵雪一身大紅喜服,在……往嘴裏塞糕點?!

環顧一圈,沒有媒婆喜娘,丫鬟小厮也沒有,只她一個人在她自己的卧房裏,窩在搖椅裏,悠悠的晃着,腳邊小雲子趴着,在舔自己的爪子,看她來了,擡眼皮看了一眼,掃了掃尾巴,繼續舔爪子。

不是成親麽?

“你要吃麽?雲片糕。”安陵雪把桌上的糕點往她面前推了推,鐘離雲掃了一眼,已經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只剩幾塊殘渣。

“這個不是叫做雪片糕麽?”鐘離雲沒動,她才不屑于吃她剩下的東西。

“都行啦。”安陵雪又捏了一塊,卻是吃不下去了,摸着肚子道:“一大早上就被叫起來,裹好了衣裳就把我扔在這裏不管了,連早飯都沒吃。嗝~”

兩盤子的糕點不都被你吃完了麽!

鐘離雲撫額,突然有點心累,她原本想幹嘛的來着?

安陵雪動了動嘴,咬了一口,還是塞不下了,一點殘渣抖落在地上,小雲子舔了舔,她便把雲片糕向下遞了過去,“小雲子,你吃麽?”

眼看小雲子的長舌頭就要卷到了,卻被一把擒住了手腕,落了個空,鐘離雲俯身/下來,半蹲在地上,仰望着她,“狗不能吃甜食。”

“汪——!”

“哦……”拍了拍小雲子的頭,安陵雪轉了方向,糕點往她方向遞了遞,“那你要吃麽?”

方塊的雲片糕被她咬了一口,留下錯落不平的牙印,周邊還有一點水印,顏色漸深,鐘離雲擡眸,卻見她坐了起來,半撐着腦袋,嘴角還挂着玩味的笑。

挑釁麽?才不會認輸。

“要!”

安陵雪笑意更深,一點一點喂給她,末了,收回手舔了舔一點殘渣,眼睛卻一直盯着她瞧。

不得了,這才多長時間沒見,阿雪就學會勾引人了?

雖然很拙劣,但不可否認,她動心了,鐘離雲站起來,臉有點紅,望向窗外。

剛好窗外送來一陣清風,解了她的火熱,又帶來一絲火/藥味,燃起她的火氣。

神識總算歸位,想起了正事,鐘離雲皺眉,問道:“成親是怎麽回事?”

安陵雪終于調戲了一回鐘離雲,心情大好,悠哉悠哉地躺在搖椅上晃啊晃,“如你所見咯。”

像個偷了腥的貓,還在得意地舔爪子,該好好調/教。

打定主意,鐘離雲突然彎腰湊近,安陵雪本能後退,卻是退無可退,緊張地縮了縮身子。

雙臂“啪”地一聲按在搖椅兩個扶手上,把人困在搖椅中,鐘離雲臉又湊近了些,溫柔地笑着,“成親,怎麽回事啊?”

像個誘拐孩子的大騙子!

然後她就紅着耳朵乖乖被騙了,“引、引你出現……”

“哦——”屬于鐘離雲的幽香倏地退去,安陵雪懊惱,她的味道肯定有毒,讓人神志不清,思維斷線。

鐘離雲十分高興,若說先前她還有些急躁,現在則是十分悠閑,還有時間和阿雪玩玩心眼。

“為什麽要引我出現?”鐘離雲幹脆把小雲子往旁邊趕了趕,一屁股也坐到了搖椅上,搖椅很大,一人富餘,二人擁擠,鐘離雲便借勢往她身邊靠了靠。

這人又不正經了!安陵雪沒辦法,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留下位置,不滿道:“我要抓你!”

“哦,”鐘離雲完全不在意,又往旁邊湊了湊,“你知道你抓不住我的,不是麽?”

安陵雪一再退讓,“不是抓不住,是抓到你之後,你總有辦法逃脫。”

“那你又為什麽要費心思設這個局呢?還非得用成親的方式。”鐘離雲終于擠占了大部分的位置,舒服地靠在搖椅上。

鐘離雲搖啊晃啊,椅子嘎吱咯吱。

搖椅太深,安陵雪一下起不來,只得半伏在她的身側,道:“成親好處多多,免了不少麻煩,而我要帶你進京,去見我爹。”

“見爹?!”這麽快的麽?

看她眸光閃閃就知道在想什麽了,安陵雪強調:“是我爹,然後,你知道,他是刑部尚書……”

她的聲音突然弱了下去,鐘離雲一想,便明白了,笑道:“阿雪想為我求情?”

安陵雪腦袋靠在她肩膀上,點了點頭,“嗯……”

“這不就是以權謀私?”鐘離雲突然想到,如果她娶了阿雪,那刑部尚書不就是她岳父?哇——還沒考慮到有這點好處……

鐘離雲心裏美着樂着,安陵雪急了,什麽叫以權謀私啊,“誰說的!法理不外乎人情!”

哎呦,又炸了,鐘離雲忙給她順毛,“對對,你說的都對。”

“哼,不識好人心。”安陵雪解釋,“我是想着,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比他對大周律法更為熟知,且在官場浸染多年,說不定有什麽不一樣的見地,你的事或許還有轉圜。”

剛才的雲片糕好像有點甜,甜到鐘離雲心裏發軟。如果沒記錯,阿雪和他爹的關系一直不好,連他的信都不願看,現在卻要為了她去和他交涉……

“阿雪,謝謝你。”鐘離雲是真心想謝謝她,可見到她鼓着臉賭氣的樣子,又忍不住想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安陵雪還在生氣,一下拍了她的手,“哼,你居然敢對本官動手動腳?”又覺不過瘾,便反擊回去,扯着她的臉揉得不成樣子,鐘離雲也不肯相讓,“怎樣?你是我的,你的臉也是我的!”

“大言不慚,不知羞!”

“那你打我啊!”

“汪?”

終于,兩個人都是衣衫淩亂,臉上被揉得紅暈一片,安陵雪扯了一把衣服,“去不去見爹啊!”

“當然去!”

“撲哧——”

“笨死了!”

兩人都笑了出來,安陵雪幹脆放任自己躺在她身上,胳膊肘抵了抵她,“喂,你還不走,我要成親了!”

說到這裏鐘離雲就想起來了,“不許!”說着就要去解她身上的喜服。

“你的爪子放開!”安陵雪又開始堅定地和她搏鬥,“聘禮嫁妝都備齊了,哪能不嫁!”

“聘禮退了,嫁妝留給我!”好,解開外衣了!

“不要臉!誰要嫁給你啊!”

“你啊!”

兩人氣喘籲籲地對視,片刻後,鐘離雲松了手,鼻子一哼,“我生氣了。”

“為什嘛?”

“反正我生氣了,你看着辦吧。”鐘離雲脖子一扭,不去看她。

片刻之後。

安陵雪拍拍她的臉,“好吧,那就不嫁了。”

鐘離雲嘴角上揚,挑眉看她,“嗯?”

安陵雪眼神亂飄,她本來就沒打算嫁的。

鐘離雲來了興致,“阿雪,其實你就是喜歡我了吧?”

“沒有,不可能,誰喜歡你啊!”安陵雪臉紅,起身要走。

鐘離雲一把把她拉了回來,居高臨下,垂眸看着她的胸前,黑白對比明顯,“喏。”

“不正經!”安陵雪護住胸口,瞪她。

好想親她。

鐘離雲忍了忍,抱住了她,“阿雪,除了去見你爹,在長樂京裏,我也有想讓你見的人,見不見?”

“見!”

“诶——,”鐘離雲偷笑,“都不問是誰麽?”

安陵雪已經決定要去了解關于她的一切,自然不會在乎,但還是給面子問了一句,“誰啊?”

鐘離雲也不繞她,莊重介紹,“老熟人,前鎮北将軍和大長公主殿下。”

“……哈?!”

“嘭——!”安陵雪還沒問出一二三四來,趙煦帶人七七八八迎親而至。

一幹人等看着新娘衣冠不整,歪在另一個……女人懷裏,外面鑼鼓喧天,內室一片寂靜。

鐘離雲默默拿起一邊的紅蓋頭,蒙在了臉上。

這個情夫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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