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定記得(捉蟲)

“我和你來自同一個世界,小夫人。”

盛月岐一只手撐着自己的下巴,望着她笑,“只是我十九年前便來這兒了,與你現在生活的那個社會啊,差了好些年呢。”

以至于他終于如願回到那裏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早已經與時代脫節了。

許多熟悉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曾經的地方,而那曾經的地方,也再不是他見過的模樣了。

于是他多年為之努力的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對于回到現代,也再沒有了那麽多的執着。

而這些金粉,至多是幫助他偶爾嘴饞想吃什麽大周沒有的東西,或是想去網吧裏玩一會兒網游什麽的,基本就是幫他豐富一下枯燥的生活。

“可你看着好年輕啊……”

謝桃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着,分明還是一個少年的模樣。

盛月岐聞言,彎唇一笑,“這身體是年輕的不錯,但我這靈魂卻是老的。”

說罷,他便再度看衛韞,眼裏多了幾分正經,“我是穿越者,還是魂穿,我基本已經屬于這個時空,所以我能夠一直待在這兒,但小夫人卻不能,她并非穿越者,借助金粉,也不是長久之計。”

“之前那個女人給我科普過,時空不同,磁場也就不同,身負異世界磁場的人,是無法進入另一個時空的,而金粉與銅佩相近的這種物質,能更暫時隐沒掉小夫人身上的磁場,卻也只有三個多時辰的功效,而穿越者便又不同,無論是身穿者還是魂穿者,都是經過了一定的機緣來到異世界的,而那個機緣也幫助了他們融入了異世界的磁場,從而洗去原來的時空的磁場。”

“你是說,我身上有磁場,”

謝桃指了指自己,在看見盛月岐點頭的時候,她又說,“但是我的磁場,和這個世界沒辦法相融?所以我才不能在這兒待太久?”

“就是這麽個道理。”盛月岐道。

衛韞手裏握着筷子,垂着眸也不知是在思索着什麽,半晌才道,“你還有多少金粉?”

盛月岐一聽他這話,頭皮都緊了緊。

他忙道,“大人,這東西可金貴至極,便是用多少錢來換,那都是不成的,我也是感念你的恩德,才願送你一袋,這剩下的一袋,我還要留着自己用的。”

如今現代社會裏,最為令盛月岐留戀的,可不就是游戲嘛。

這大周朝哪兒都好,卻終歸是比不過電子科技時代的現代社會。

“一袋便夠,謝了。”

衛韞擡眼,看向盛月岐。

衛韞從不是輕易開口說“謝”這個字的人,故而盛月岐此刻忽然聽到了他的這句話時,便愣了一下,而後才笑了笑,“大人何必言謝。”

沒有人比盛月岐更清楚,衛韞此人的脊骨,究竟有多硬。

便是當初,他與之以命相搏,竭盡全力之時,也未曾成功将此人的脊骨折斷半寸。

衛韞有多狠。

他是一個幾乎連自己都可以舍棄的無情之人,他若是死了,便是死了,若是活着,便要踩着屍骨往這世上最高的地方爬。

盛月岐,一直都很清楚衛韞的目的。

故而此刻,即便這個女孩兒是那麽真實地坐在這兒,他也還是覺得,早些年他曾以為的無情之人,怎麽會忽然,沾了人間煙火的暖意?

經由和平的現代社會裏養出來的這個女孩兒那雙眼睛太清透,她哪裏知道,她眼前的這個世界裏充滿了多少黑暗傾軋。

而衛韞對她,究竟是否真心?

盛月岐不敢确定。

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好像從來都沒有看透過衛韞其人。

直至這頓飯結束,盛月岐果然還是坐在邊兒上喝着自己随身攜帶的小酒壺裏的酒,只有看着他們吃飯的份兒。

謝桃中途想遞給盛月岐一只雞翅,但因沒有筷子,盛月岐還是憋着,拒絕了。

但令盛月岐沒有想到的是,他回到客房裏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給他送飯過來。

沒有辦法,他只有親自去後廚。

衛伯剛好帶着人收拾了那邊的碗筷走到後廚來,一見盛月岐在後廚,他便驚詫道,“盛公子怎麽上這兒來了?”

“衛伯,我餓了……”盛月岐嘆了一口氣。

衛伯“咦”了一聲,像是有點怪異,“盛公子不是方才與大人一起用過晚膳嗎?”

他收拾回來的碗碟裏可沒剩什麽菜。

衛伯知道衛韞一向不重口腹之欲,每回用膳也吃得不多,今日晚膳後廚多做了幾道菜,可收回來的碗碟卻并沒有剩下多少,照理兒來講,這盛公子應該是吃了不少才對。

怎麽這會兒便又餓了?

“……”

盛月岐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我……飯量大。”

衛伯恍然,然後便連忙道,“那倒是老奴的不是,竟不知盛公子的胃口這般好,還請盛公子見諒,老奴這便命後廚再給盛公子您做一頓晚……哦不,夜宵,稍後便給盛公子送來!”

“……多謝。”

終于有了晚膳,盛月岐放下了心,便道了謝,轉身要走時,卻又回頭道:“還請替我多熱一壺酒。”

沒酒可不行。

“曉得了。”衛伯應了一聲。

彼時,夜幕降了下來,謝桃跟衛韞坐在院子的涼亭裏。

藏在厚厚雲層裏的月亮終于一點兒一點兒地露出了真容,灑下寸寸銀白冷淡的清輝,點染在枝葉間,穿在逢縫隙裏,或是落在那片殘梗滿布的池塘裏。

衛韞瞧見謝桃微紅的鼻尖,便将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帶着他身上淺淡的香和些許的溫度,就那麽落在了她的身上,稍有些厚重的料子隔絕了這夜裏的幾縷凜冽寒風,令她周身回暖了一些。

而他就站在她的伸手,微微低着身子,替她系上領口的帶子。

那樣近的距離,讓她一擡眼,就能瞥見他那雙染着檐角燈籠裏透出來的昏黃光亮的雙眼。

那張面龐在這樣的角度看着,仍是那般容色驚豔。

謝桃微紅着臉,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後看着他身上穿着的玄青色錦袍,問道,“你不冷嗎?”

她說着就要把大氅解下來,“要不還是你披着吧,其實我……”

“披着罷。”

衛韞打斷她,适時地按住了她的手。

兩人的手指接觸,稍涼的溫度令他們皆是僵了一下。

衛韞松了手,便在謝桃的身旁坐了下來。

謝桃抓着大氅的手緊了緊,看見他在自己的身邊坐了下來,她像是想了一下,然後就往他那邊坐了坐,把大氅的一半都攏到了他的身上。

這下,便是他們兩個人一同披着一件大氅了。

謝桃的舉動一向是出人意料的,這一次,衛韞也被她忽然的動作給弄紅了耳廓,他頓時站了起來。

“你……是個姑娘,總要矜持些。”

他沉默半晌,試圖提醒她。

“……?”

謝桃望着他,沒明白他為什麽忽然說這樣的話。

“外邊冷,還是進屋罷。”

最終,衛韞清了清嗓子,說了一句。

“我不冷啊,就再待一會兒嘛。”謝桃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衛韞無法,只得坐了下來。

風爐裏還燃着炭火,上頭的茶壺裏是新煮着的茶,約莫是時間差不多了,衛韞便給謝桃倒了一杯,擺在她面前。

謝桃捧着茶盞,望着那一片檐上的那一片點綴在夜幕中,閃爍不斷的星子,她忽然說,“我終于親眼看見你這裏的星星了。”

她似乎是想起了此前只能和他視頻通話時的某個深夜。

那個時候她就想過,如果能到他的世界來看一看,就好了。

而這個看似遙遠的願望到今天,竟然就這麽視線了。

這多不可思議啊。

“下一次我來的時候,你能帶我出去玩嗎?”謝桃偏頭,滿懷期待地望着他。

而衛韞被她這樣的目注視着,他的神情似乎也終于柔和了幾分。

“再等些時候,我便帶你出去看看。”

最終,他這樣道。

因為她總是憑空出現在這裏的一個人,而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被人暗中關注着,所以他暫時還不能讓她就這樣暴露在衆人的視線裏。

朝堂的争鬥,向來是沒有硝煙的。

而有些人的手段,是遠比戰場上的真刀真槍來得陰損得多。

她的出現,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身份。

且不能被人發現這其中的端倪。

故而暫時,他沒有辦法如她所願,讓她去看一看這國師府外的郢都風光。

“好,那你一定要記得啊。”

謝桃望着他,叮囑道。

衛韞颔首,心思微動,他忽然伸手,輕輕地撫了撫她的發頂。

總是這樣的時候,當他看着她的時候,

便好似是他最為放松的時候。

不必再警惕着那許多的人,也不必再将那許多的事情都放在眼前仔細揣摩,只這樣,靜靜地,陪着她看一輪月,滿天星,便已是極好的光景。

有一瞬,衛韞竟有些眷念着此刻的一切,甚至是身旁的她。

似乎從生來,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兩人在涼亭裏坐了好一會兒,說了許多的話,但大多都是謝桃在說,衛韞只是垂眸聽着,卻也是難得的耐心。

直到耳畔星盤轉動的聲音響起時,衛韞一擡首,便見眼前的女孩兒的聲音,漸漸的籠上了一層淺淡的光。

謝桃也發覺了自己的變化。

“我要回去了嗎?”她發現自己的身上在閃着金粉撒開來似的細碎的光。

“回去早些睡下罷。”

衛韞站起來,對她道。

謝桃也跟着他站起來,但她看着他的面龐片刻,那雙眼睛裏像是流露出了幾分不舍似的,她忽然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那一瞬,衛韞整個人都僵住了。

“晚安,衛韞。”

女孩兒輕輕柔柔的嗓音像是帶着幾分他曾吃過的酥糖的甜,就在他的耳畔。

而那一剎那,她的身形卻随着一抹淡煙消失飄散,不留一絲痕跡。

衛韞久久地站立在那兒,目光落在風爐裏燒紅的炭火上,仿佛那上頭濺起的火星子,已經燙到了他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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