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久別2
時間将近下午三點,已經過了傳統意義上的午飯鐘點,大多數蒼蠅小館都呈現出忙碌過後的懶憊疲軟,廚子跟老板一起,癱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電視吹風扇,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們是不會開空調的,即使已經熱得汗流浃背直喘粗氣,依舊頑強地在高溫蒸爐裏一邊擦汗一邊昏昏欲睡。
那位肉嘟嘟的廚子一臉不滿,一邊跟身邊同事小聲讨伐着老板的吝啬,一邊拿細小的眼睛直瞟店裏唯一的客人。
這位客人近半個月,每天都是這個點到店裏吃飯,穿着背心大褲衩,趿拉着人字拖。兩個菜,一葷一素,也不打包,這麽熱的天在角落裏那張桌子上慢慢悠悠地吃完,每回吃完那件薄薄的背心就濕了個全透,站起身來連褲衩背面都是水印,淌了這麽多汗,但是你看他吃飯時不慌不忙、氣定神閑的模樣,真不覺得他有多熱。
“小夥子,熱不熱?要不到這邊來,這兒離風扇近。”廚子看不下去來了,好好的小年青,熱傻了咋辦?
徐承渡擡起頭,看了一眼那扇嘎吱嘎吱轉得很慢的吊扇,上面還停了許多蒼蠅在兜風,他微微一笑,“沒事兒,我不怕熱。”
廚子這麽一看,這青年長得還挺周正,用現在小姑娘的話說,簡直就是顏值逆天,身材也好,一身勁瘦幹練、線條流暢的腱子肉,這個條件找什麽工作找不到?怎麽每天這麽邋裏邋遢像個無業游民似得亂晃?
再仔細一看,瞬間明白過來了,這人是個殘廢!用左手吃飯的姿勢有些別扭,右手連倒個水都顫顫巍巍。
眼看着那晃來晃去的壺口怎麽都對不準紙杯口,廚子看不過眼,想起身幫個忙,肥大的屁股剛剛離了凳子,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火急火燎地閃進了店裏,一手把青年手裏的壺奪了過去,幫他倒上。
那是個有點禿頂的中年男人,虎背熊腰,肩膀寬得看上去能放兩座山,看年紀像是青年的爸爸。
廚子于是又把屁股貼回了凳子上,電視上的新聞頻道正在報道一個打擊犯罪的專欄系列節目,好像是一個跨國倒賣軍火的大型犯罪組織被警方搗毀,這種節目對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來說,是半點吸引力也沒有,廚子打了個哈欠,頭一斜,歪着脖子打起了瞌睡。
徐承渡笑眯眯地看着任原任處長在他對面坐下,不着痕跡地收回右手,藏到桌子下。
“藏什麽藏,之前有膽子做,現在怎麽就沒膽子讓我看了?”任原坐下,就着徐承渡的紙杯喝了整整一杯水,喝完了放下,濃眉皺到一起,“什麽玩意兒?”
“好像是什麽……大麥茶。”徐承渡嘿嘿嘿陪着笑臉,“有點苦。”
“讓你休息一段時間,你就是這麽休息的?”任原寸草不生的前額上,青筋都暴出來幾根,“睡到下午才起來?”
“任處,我這不是前段時間太操勞,缺覺嘛。”徐承渡用左手飛快地扒着飯,一改以往優哉游哉的形象,風卷殘雲起來。
“缺屁,你個二五眼子,天塌下來照樣睡,還能有缺覺的時候?淩晨還給我發游戲邀請,及時撤銷頂個屁用!我看廢了一只手對你也沒造成多大影響!”任原說話的空隙,已經啪啪啪敲了徐承渡幾個腦瓜镚兒,當兵的人力道都一個比一個大,即使年紀大了年輕時候的底子還在,直敲得徐承渡腦仁兒晃蕩,忘記了咀嚼。
“還是有影響的。”他捂着頭嘟囔道。
“我看沒有。”
“沒影響我也不會手滑給你發什麽游戲邀請啊!”
任原:“……”
“好了任叔,說吧,我的最後一次任務下來了?”徐承渡狼吞虎咽地吃完,結了賬,跟着任原出了餐館兒,“上午收到通知,說是會有人來具體詳說。沒想到是你……
任原從兜裏掏出皺皺巴巴的煙盒子,自己拿了一根,又遞了一根給他,徐承渡順手接過打火機,替他和自己點上,兩人晃晃悠悠往江邊公園走去。
“嬸兒不是不讓你抽煙嗎?”一根抽完,任原又去點另一根的時候,徐承渡才反應過來。
“她說不讓我抽,我就不抽了嗎?!”一聽這話,任原立刻跳了起來,“我不要面子的?”
徐承渡把他嘴裏叼着的沒點着的煙拿下來,又奪過了他的煙盒,把煙塞進去,揣進了自己兜裏,“這話啊,您還是親自跟嬸兒說比較好。”
任原瞪着眼睛半晌,最終在老伴兒的淫威下垂下了高傲的頭顱,“那什麽,我也就一天抽一根。”
“不止吧,老任同志,你這包煙頂多是三天前買的,現在裏面只剩下了四根,你自己算算,一天抽了幾根兒?”徐承渡挑了挑眉,滿臉戲谑。
任原踹了他一腳,“去去去,別把你特工學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徐承渡抱着小腿跳了跳,“喲,任大處長惱羞成怒!”
“別貧了,說正事。”任原摸摸他日漸凋零的發絲,為數不多的黑發裏幾根銀絲格外惹目,“說正事之前,先給我看看你那只手。”
徐承渡把右手別在身後,搖搖頭,“沒啥好看的。”
“唉。”看他态度強硬,任原也不勉強,他長嘆一聲,坐到人行道邊的長凳上,胸口憋了一口氣,“我對不起你爸媽,當初就不應該同意你進‘狼群’。”
徐承渡看他隐隐有點自責的意思,無言站了一會兒,拍拍他的肩膀坐到旁邊,“一只手而已,手筋斷了以後及時做了吻合手術,但是肌腱的粘連不好,一時半會兒利索不起來,只要每天熱敷堅持鍛煉,總會好的。”
“得花多久?”
徐承渡頓了一下,想了想,“幾年吧。”
任原張了張嘴巴,覺得舌尖發苦。
“可惜了,你之前是那麽厲害的一狙擊手,現在……”他的肩膀垮了下來,“你這輩子可能都端不了狙擊槍了。手一抖還狙擊個屁啊!”
“沒事兒,幹別的也是一樣的,身殘志堅。”徐承渡雙手環胸,閉上眼睛,汗水從他的額頭滑落,滴在他肌肉附着的小臂上,在陽光下反射出晶瑩的光。
任原沉默了一會兒,“我聽說當時你就算不撲上去,秦岩挨了那一刀也不會死,刀尖壓根兒沒往要害去,你幹什麽要多此一舉?”
“我差一個表現的機會啊,姓秦的老奸巨猾,始終防着我,暗地裏一直也沒停下調查我,不表表忠心,我哪能參與到機密交易裏去?”徐承渡仍舊閉着眼睛。
“真的?”
徐承渡睜開了眼,笑了,“怎麽?我還能自己上趕着當殘廢?”
“你想什麽,我一向琢磨不透,你跟你爸一個德行。”任原哼了一聲,“表現的機會那麽多,所有卧底要都像你這樣,有幾個能全身而退?不說別的,任務成不成功是其次,安全擺在第一位置,你的頭兒是哪個?沒跟你強調過?”
徐承渡沒吭聲。
“得,孩子大了,翅膀硬了,什麽事都有自己的主張了……”
“叔,我知道,別擔心。”徐承渡無奈地揉揉太陽穴,“過兩天我去看看嬸兒,順便蹭頓好的。”
“那敢情好啊!你嬸兒她自從聽說你回國了,一直巴着你來呢,你個小沒良心的,大半個月就打了一通電話。”任原立刻喜笑顏開,“她這兩天新學了一道鍋包肉,每天嘚瑟,我都不忍心說她,那鍋包肉甜得我都快高血糖了!”
徐承渡不厚道地笑了,任原愛人于廚藝這一項上十年如一日,不長進。
“行,到時候我去嘗嘗,先說說任務吧任處?”
任原收斂了笑容,正色起來,手往兜裏掏了掏,沒掏到煙,想起來煙在別人兜裏,于是狠狠橫了徐承渡一眼,“聽說過榮望集團嗎?”
徐承渡點頭,“這麽有名,誰沒聽說過?”
“嗯。”任原壓低了聲音,“中興省數一數二的集團,房地産起家,現在産業遍布各大行業,如日中天的很。”
徐承渡垂着眼睛,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上頭通知你的時候,是讓你調查尤奈斯吧?那個有名的毒枭。”
“嗯。”徐承渡伸了個懶腰,“這麽說,尤奈斯跟榮望集團有關聯?”
任原雙手交叉擱在膝蓋上,“他們集團的老總,陸望,水有點深。據線人報告,懷疑跟中興省地下毒品流通網有着密切關系,之前我們潛伏在外圍的同志調查尤奈斯這根線的時候,摸到了這位陸先生,上頭有點吃不準,疑心這個集團底下的一部分産業暗地裏就是為了洗錢,洗白他的毒資。”
徐承渡有了點興趣,身子略微輕斜,“目前有什麽證據嗎?”
“找得到證據還用得着你出馬嗎?”任原擺擺手,“這陸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身邊連部智能機都沒有,除了親信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我們的人試了幾回都铩羽而歸,這人哪,防備心太重。”
“呵,這麽防着人,多半是心裏有鬼。”徐承渡勾了勾唇角,“怎麽?你覺得這陸望跟尤奈斯之間,有關系?”
任原面色凝重,點了點頭,又搖頭,“還是得靠證據說話。”
徐承渡看了他一眼,只覺得任叔這兩年說話,是越來越謹慎。
“上頭關注這件事很久了,這次說什麽也得挖出點情報,甭管有用沒用,先打破僵局再說。給,這是你這次行動新的身份。”任原遞過來一堆材料并一張居民二代身份證。
徐承渡接過來,看到自己一表人才的帥臉,還有旁邊的名字……
“馬……馬哲?”他抽抽嘴角,“任處你這是故意的吧,知道我當年警校就挂了馬哲這一科,這麽長時間了還惦記着羞辱我?”
任原眨眨他小卻冒着精光的眼睛,“有些恥辱,是需要銘記一輩子的。”
徐承渡:“……”
“這次配給你的情報搜集和傳遞專員還是蘇昆吾同志,好好相處,別看人家小同志年紀小就欺負他,他可是……”任原話說到一半又立刻打住了。
“是什麽?”徐承渡敏感地察覺到八卦,“喲,有靠山!”
“咳咳。”任原望望天,忽地想起來什麽,“兔崽子,你不也有靠山嗎?當初沒有我,你能順利穿上這身警服?”
徐承渡摸摸鼻子,“我又不是歧視走後門的,我看人只看本事。”
“本事也不是一開始就通天的,好好帶着人家,年輕人磨一磨也好。”
“您這話的意思,是讓我好好兒照顧他?還是讓我打引號地照顧他呢?”徐承渡把材料往胳膊肘裏一夾,站起身來。
“他的那靠山于我有恩。”
徐承渡心領神會,邁開長腿往回走,邊走邊揮揮手,“任叔,以後這種下達任務的小事兒就讓屬下來做就好了,您自己老胳膊老腿兒的還特地跑一趟,犯不着。”
任原看着他的背影走遠,摸着汗津津的腦門兒笑罵一句兔崽子。
“對了,別忘了回來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白格:我就問你什麽時候把我從存稿箱放出來,嗯?
我射射發抖:大佬息怒,馬上,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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