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久別3
徐承渡雙手插着兜,夾着材料往回走,常年的卧底生涯讓他習慣了不管做什麽,如非必要,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落座選擇角落,行走貼着牆根,多用眼睛少動嘴巴。
從某種程度上講,就是努力把自己修煉成……一個影子,那種沒有人會去刻意注意,但始終緊貼在身後的存在,它會随着夜色悄無聲息地沒入黑暗,也會在光天化日大大方方地現出身形,你能看到它的剪影,但是永遠捉摸不透它的相貌。你自以為影子如你想象,與你長得一樣,可是……黑暗中的那張臉到底長成什麽模樣,是否有張只屬于他自己的臉,誰又能說得清呢?
路過一個巷子口,夏夜烘熱的穿堂風吹過,鼓脹起貼在身上的薄薄一層布料,徐承渡停了下來,靠在牆壁上,攏着手點燃一根煙,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輕輕夾着煙蒂,然而即使是這麽輕微的力度,還是會不受控制地發顫。
都市的霓虹照亮了他半邊臉,香煙安靜地在指縫間燃燒着,他眯着眼睛緩緩吐出在胸腔裏循環一周的尼古丁。
不遠處的廣場上人來人往,廣場上空懸挂着一只巨大的LED電子屏,上面照例會播放無數光鮮亮麗的廣告用以招攬潛在消費者,這些廣告在每個季度都會遵循一定的順序,徐承渡抖落煙灰,有些不耐煩地等待着那支無聊的口紅廣告過去。
屏幕暗了一秒鐘,指尖的火光似乎跳躍了那麽一下,徐承渡隐隐覺得熱源逼近。
下一秒,屏幕上由暗到明淡出一個挺拔瘦高的背影,一身灰藍色西裝,鏡頭慢慢由下往上,筆直修長的腿引入眼簾,它們被剪裁得體的西裝褲包裹,襯托出一股隐約的張力,讓人幾乎能想象出它表面附着的強健肌肉,再往上,緊致的臀部,流暢的腰線,平整的肩膀,優雅的頸線。
不需要其他動作,他一手插兜一手自然垂落,一個随意的站姿就輕易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廣場上的行人被一個背影硬生生地逼得停下了匆匆步履,紛紛仰起頭。
而當那人轉過半邊臉的時候,人們發出了然的喟嘆,原來是他,如果是他的話,別說是一個背影,哪怕是一根頭發絲,都能引發狂潮。
徐承渡上挑着眉眼,在小巷的昏暗中仰視亮光。
那張臉如記憶中一般,清秀儒雅,氣質溫潤,就像是匠人最傑出的工藝品,通體流暢,毫無瑕疵。微蜷的棕發,眉沉如水,弦月般彎起的眼眸低垂着,那裏面永遠蕩漾着溫柔的笑意,由于皮膚過于白皙顯得沒什麽血色的嘴唇呈現出淡淡的櫻粉色,輕輕抿起,未笑先揚。這是最易讓人卸下心防的長相,不鋒利不突兀侵略性全無,卻能在不知不覺中,恰到好處并不容拒絕地在任何人心底留下刻痕。
這樣的皮囊天生就是為了聚光燈而生,生來就應該站在衆人面前接受不同審美的考驗。
徐承渡彎了彎嘴角,帶出的弧度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欣賞。
人常常會因為卓越的皮囊而放松警惕,這是大衆普遍會犯的錯誤,他們不知道,越是賞心悅目的外貌,越能成為得心應手的僞裝和障眼法。
屏幕上的人轉過身慢慢走近,那抹灰藍色融入舞會的一剎那,原本黑白色調的枯燥交際場瞬間變得五彩缤紛起來,争奇鬥豔的女士們紛紛向這位帥氣優雅的男士抛出暧昧的眼神邀請,男人微笑着從容走過,堅定地邁向角落裏一位低調的女性,向她遞出了手。
鏡頭給了這只手一個大大的特寫,高清畫質讓人幾乎能看清肌膚的紋理和其下埋着的清俊骨骼。
那是一只令所有男人和女人都發狂嫉妒的手,長得過分的手指,如他的腿一般,修長且直,此時微微彎曲的姿勢更是顯得骨節分明,筋脈隐隐鼓起,暗含力道,他看似漫不經心的一伸手,那向上的手心仿佛浸染了神奇的魔藥,令人心馳神往。
徐承渡皺眉,這裏肯定經過修飾,可能是手上蓋了層遮瑕膏,可能是後期圖片美化,因為那只手掌的大魚際,靠近虎口位置,理應有一個小而精致的紋身,此時卻空空如也。
也有可能是……
那人把紋身給洗了。
被選中的幸運兒震驚過後,嬌羞地搭上了自己的手,于是她搖身一變,成為了整個舞會備受矚目的皇後,音樂聲起,一曲酣暢淋漓熱情四溢的探戈過後,男人紳士地親吻了皇後的手,又獨自退去,像是中世紀主人背後最忠誠的騎士,只留下一抹驚豔的背影。
随着身影的隐沒,輕奢高訂西裝的銀灰色logo浮現,低調又處處彰顯尊貴品質,下面是品牌代言人瘦勁清峻的手寫簽名。
白格。
白格……指尖的熱度越來越明顯,到了難以忽略的程度,徐承渡回過神,手腕向後,把燃燒到盡頭的香煙摁熄在牆壁上,扔進了垃圾桶。
第二天一早,當鈴聲第七次響起的時候,徐承渡忍無可忍地從床上抱着被子翻坐起來,閉着眼睛嘗試尋找聲源,最後終于在髒衣簍底部找到了許久未用依然頑強存活的超長待機諾基亞,這個非智能機只有通話功能,專門用來內部聯系。
他瞄了一眼來電手機號的後四位數字,按下接聽鍵。
“小昆昆,國家放開了政策,你媽生二胎了嗎? ”
好不容易接通,蘇昆侖被問的一頭霧水,“我媽生我生的晚,今年都五十多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徐哥。”
徐承渡扼腕嘆息,“唉呀,真可惜,獨生子,無人分擔,命得留着給父母養老送終。”
蘇昆吾說話帶顫音:“……徐哥,我錯了。”
徐承渡笑了,“你沒錯,你哪裏有什麽錯呢,你不過是性急,知道一時半會兒沒人接依舊發揚堅持不懈的精神罷了,這種精神放到戰場上,奄奄一息身已涼的戰友都能被你喊魂喊回來,醫療兵?不存在的,他們根本沒機會出場,節省了物資和人力,你是在為國家做貢獻。”
某人的起床氣不小,毒舌屬性外加陰陽怪氣全被激發,頭一回見識的蘇昆吾同志整個人都是懵的,“做做做……做貢獻?”
那頭沉默了,蘇昆吾終于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嘲諷他,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徐哥,組織上正式下達了任務文件,讓我全力輔佐你,你看,我們什麽時候見個面?”
“負責人是誰?”徐承渡明顯在刷牙,嘴裏叼着牙刷,噴着牙膏沫,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他想起來自己貌似也收到過類似的官方文件,但是碰巧他在游戲裏大殺四方,沒仔細看。
“還是曼姐。”蘇昆吾回答,“但是曼姐這回手裏同時有幾件案子,局裏同時負傷了幾位同志,人員緊張,這邊她讓我跟你說,你自己看着辦。”
“哦。”徐承渡邊搗牙刷邊嘆了口氣,“案子的大概情況上面應該都跟你說了,咱倆正式成為搭檔,你先把目标人物的資料搜集一下,後天碰個頭。”
蘇昆吾嘿嘿笑了兩聲,“那什麽,徐哥,我昨晚連夜把能找到的資料全部搜集完了,今天打電話就是想來轉交給你的。”
“這麽快?”徐承渡想起自己昨天回來後肝了一宿的游戲,驚嘆小年輕對職業的熱愛,“那好,那咱們就下午見,位置你挑,回頭給我發個地址。”
下午三點,蘇昆吾約在了著名商圈的一家書咖,一進門,小資情調混合着濃郁的咖啡醇香撲面而來,畫着精致淡妝的女孩兒們面前攤着厚書,小口啜着咖啡,竊竊私語,捂嘴低笑。徐承渡感覺自己格格不入,他一向跟文藝青年的範兒相去甚遠,這一下子忽然誤入文青聚集地,簡直渾身不自在,每個細胞都不舒坦。
“徐哥!這裏!”角落裏,裝模作樣戴着眼鏡、穿得斯斯文文的蘇昆吾朝他矜持地招手。
徐承渡走過去,看了一眼他頭上頂着的呆毛,覺得這人從裏到外都呆呆的,冒着熱騰騰的傻氣,他坐下來,壓低了嗓音,“你覺得這地方适合我們交接嗎?”
蘇昆吾不明所以地點點頭,“怎麽了徐哥?不合适嗎?”
“從我進門開始,你身後那位穿鵝黃色長裙的淑女,對角那兩位一看就是未成年的小屁孩,還有靠近門口的那位戴眼鏡的職業女性,都在時不時地對我進行友好的注目禮,你猜,我現在作為被圍觀者,心裏是什麽感受?”徐承渡皮笑肉不笑地問,“我們的交談都是高度機密,這種開放式的環境……”
蘇昆吾恍然大悟,心中暗暗佩服徐承渡,只是掃了一眼就記住了店裏所有人的外貌特征,不愧為“狼群”一哥。
“那要不……我們去開個房?”蘇昆吾提議。
他的音量明明已經壓得很輕,卻依舊收獲了不少怪異的目光,其中一道,還是來自徐承渡的。
“怎……怎麽了?”他一下子緊張得結結巴巴。
“沒什麽。”徐承渡上下掃了他一眼,淡淡地出聲,蘇昆吾莫名其妙地覺得那眼神裏滿是嫌棄。
“給我吧。”徐承渡不再為難他,伸手要東西。
事實上,蘇昆吾的選擇也有他的道理,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幹他們這行的,往往都是因為過于謹慎,導致行為鬼鬼祟祟,最終才被盯上。
蘇昆吾得了赦令,立刻埋頭翻起他随身攜帶的大型背包,那包看起來沉甸甸的,不知道塞了多少東西,等他終于把那個木色文件夾找出來的時候,徐承渡已經喝完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
他遞過文件夾,嘗試就內容進行解說,但是第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被徐承渡的一個手勢禁止,于是只好煎熬地傻坐着等待。
徐承渡慵懶地窩進沙發,随手翻了兩頁,眉毛重重挑起又輕輕落下。
出乎意料,這個蘇昆吾看起來傻,但做起事來毫不馬虎,就情報搜集工作來說,這小子比他之前合作過的許多搭檔都要靠譜。
“聽曼姐說你是不可多得的IT人才,看來是真的。”
得了一句誇獎,蘇昆吾激動地揪了揪頭發,“曼姐過獎了,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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