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2)
"夜兒……"他在我耳邊低聲喚道。
真的……是他來了?
我努力地睜開眼,那張熟悉的英俊面龐就一下子撞入我眼中。
依舊是那樣桀骜不馴的俊逸面孔,依舊是那樣精明銳利的眼眸,不同的是,臉上明顯多了一種叫做"關心"的神色,正擔憂地看着我。
"夜兒,你還好嗎?我這就救你出去。"他見我看着他,又低聲說了一次。
"北堂……"我低低地呢喃,整個人就無力地癱軟了下來。感覺北堂旌的懷抱緊了一緊,然後整個人騰雲駕霧一般,他正帶着我迅速離開。
可是……為什麽……
兩腿間傳來濡濕的感覺,像是有什麽液體正沿着我的大腿流下,仿佛身體的一部分正在剝離,而我卻無法阻止也無力阻止……我根本無法再想,如潮水一般湧來的黑暗将我迅速吞沒,原本圍繞在身邊的吵鬧聲、追趕聲、殺戮聲仿佛忽然之間離我遠去,遙遠得就像是天際傳來的回音,慢慢地,就什麽……都再也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意識一直時醒時壞。有時候仿佛聽見身邊有無數的吵鬧聲,人影慌亂地晃來晃去,卻不知在忙些什麽;有時候又完全是一片黑暗,可是在那漆黑的靜寂之中,似乎有什麽正在離我遠去,我伸出手,卻只能抓到一把空氣。
身體很難受,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從身上扯走了什麽似的,古怪而且疼痛難忍,不時能聞到一種濃烈的血腥氣息,将我團團包裹其中,怎麽也逃不脫那血的味道,只能蜷縮在一片漆黑暗無天日的地方盲目地張望,驚慌而無助。
"不要……"
我驚懼萬分,顫抖着伸出雙手,可在這漆黑的靜谧裏,誰又能握住我冰冷的手?
誰能帶着我離開這片黑暗?
就像是赤足行走在冰冷刺骨的水面之上,寒意自腳底流竄全身,難以抑制地顫抖。
"雲卿……"我下意識地叫着一個人的名字。
黑暗再次無法抗拒地席卷而來,将我吞噬。
朦胧間有人似乎伸指輕柔地撫摸我臉頰,我連忙一把握住,貪圖着那熟悉的溫暖。
"雲卿……"
意識似乎不知在什麽時候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努力地想要睜開眼,卻只能看見一片模糊的人影,像一層一層的薄霧,并不真切,可那只被我緊緊抓住的手,溫暖的又是那樣真實。
"雲卿……雲卿……"我一直低聲叫着他的名字,唯恐他會忽然消失不見似的。
那只手忽然僵了一僵,但并未從我手中抽走,只是任由我抓住,一動也不動,直到我再次沉入黑暗的靜谧之中。
再醒來的時候,紫菀在我身邊,一雙眼睛哭得像紅紅的桃子。
"紫菀?"我張嘴,卻發現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吓了一跳,吃力地想要撐起身,紫菀連忙将我扶住。
"主子,不行呀,現在還不能動的。"紫菀看起來似乎好幾天沒休息過的樣子,大大的眼睛下青黑一圈,臉色也憔悴不少,原本還算圓潤的下巴也變尖了。
她輕柔但是堅定地将我按回床上,掖好被子,然後轉頭朝向門外高聲叫道:"來人--快去禀報北堂将軍,公主醒了!""北堂将軍……"我腦子還有點糊裏糊塗的,好一會兒才想起來。
記得……自己是被綁在木架上,後來……後來軍營起火,最後見到的面孔,是北堂旌……那現在……自己已經回到嘉麟軍中了?
可身體為什麽感覺如此異樣?笨重得就像不再屬于自己似的,說不出的疲倦和虛弱……我疑惑地皺起眉,側頭看見紫菀正小心翼翼地守在床邊,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滿臉擔憂之色。于是努力擠出個笑容來,開口道:"小丫頭,看着我做什麽?"可沒想到我剛說完,紫菀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倒唬了我一跳。
"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主子您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我心裏一暖。
自打被趙三留直接擄到了邊關,根本就沒有機會和華夜侯府的人聯系,小丫頭不知道我情況如何,也難怪她擔心了……看她這委屈又擔心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假裝的,倒令我心中覺得好受多了,不覺湧上一些愧疚的心情來,于是伸手戳戳她臉頰,勉強提起力氣,強笑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會在這裏?"見我問,紫菀才擦了擦眼淚,收住了哭聲,回答:"主子突然失蹤,府裏都亂了,風大人收到刺客的信,才知主子被擄到了邊關,我擔心主子,就連忙和趙一趕了過來。"原來……趙三留還是通知了雲卿?他根本就是想要見到雲卿痛苦……"……路上打聽到有酷似主子的人正往邊關而來,我和趙一一路追趕,還是沒追上,幸好離府的時候帶了主子的斷水劍和七殺令牌,才得以順利見到北堂将軍。"紫菀話匣子一打開,那就是個黃河泛濫滔滔不絕,我也懶得去打斷,聽她倒豆子似的一口氣說完,反正這家夥的習慣是事無巨細都一一彙報,她說一次,基本上我想知道的也就徹底交代清楚了,用不着再找人補充。
正聽紫菀說話,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北堂旌猛地推開門,幾步就跨到我床前,然後不由分說,就将我連人帶被子一把摟進懷裏。
紫菀倒是識趣地退下,房中,只剩我和他兩人。
北堂旌把我緊緊抱在懷裏,長長地松了口氣。
"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他雙手捧起我的臉,正好看見一雙飽含擔心與憂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真是叫人擔心死了。"也許是想到我昏迷時候的模樣,北堂旌的眉頭皺了起來,但沒多會兒就舒展開,滿臉欣慰的表情,"只要你醒過來就好了,真的太好了。"他說完,習慣性地想吻我,我下意識地側頭避開,他只親在臉頰上,表情僵了一僵。
"北堂……別……"我只覺得身子虛弱得很,連說話聲都是軟綿綿的,沒有半點力氣,"我……昏迷了很久?"我小聲地問道。
北堂旌抱住我的手臂緊了一緊,沒有立刻回答,許久,才輕輕地開口:"是啊,大夫說你再睡下去,可就危險了,不過老天爺開眼,你總算是醒了。"我擡頭看着他,他臉上已經挂上了素日那帶着戲谑的表情,握住我的手,道:"你可知這段時間我為你牽腸挂肚的,一顆心都操勞碎了。"他一邊說,一邊還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膛心口的位置,玩笑道:"夜兒,你該怎麽補償我?""……"我勉強笑了笑。
不是不想,只是現在真的連笑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被他抱在懷中,連說句話都喘息不止。
耳邊,北堂旌那低沉的嗓音又響起,一副調笑的口吻:"啧啧啧……紫菀該打,看她都把我的寶貝伺候成什麽樣子了?不過4個月,我那活蹦亂跳的夜兒怎麽變得這麽瘦?可有好生吃飯?"他一邊摸着我的臉,一邊繼續道:"看來本将軍得好生調養調養你的身子,這瘦的,真教人心疼--"我倚在他懷裏,也不答話,等他說完,我才輕聲開口:"北堂,你想引開我的注意力?"北堂旌身子一僵,臉上那玩笑的表情立即褪去,随之泛上的,是一抹苦澀的神情。
"夜兒……"他低低地喚了聲,想說話,嘴巴張了張,卻是一聲嘆息,只用力地将我抱緊,再抱緊。
"夜兒,你聽我說……"北堂旌艱難地開口,"那天我救出你,雖然性命無礙,但你肚子裏的孩子……""已經不在了,是嗎?"我平靜地道。
北堂旌沒有回答,只長長地,長長地嘆息一聲。
"原來……真的已經不在了……"我喃喃道。
說也奇怪,也許是之前自己昏迷中就隐約有不好的預感,如今聽他說出這個事實,竟然平靜得連自己都吃驚。
不哭,也哭不出來,只是平靜地,近乎木然地"哦"了一聲,兩眼看着窗外的白雲藍天發呆,腦子裏空白一片,不知道該想什麽,或者說,是什麽都無法去想。
"夜兒?夜兒?"耳邊又傳來北堂旌着急的聲音,他雙手捧住我的臉,扳過去正對着他,"夜兒,你有什麽都別憋在心裏,別吓我啊!"我茫然地看着他,只覺得好累,身心俱疲,連意識都逐漸模糊了,神智恍恍惚惚的,困乏得只想阖眼。
"好累……"我呢喃一聲,疲倦地閉上眼睛。
然後,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住,溫暖的身軀就緊挨着我也躺了下來,一雙有力的手臂将我緊緊抱在胸前。
"睡吧,好好地睡一覺。"耳邊傳來溫柔的低語,"有我在,沒有人能傷了你……"意識離我越來越遠,抱着我的人後來又說了些什麽,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只記得那溫柔的聲音在耳邊低低回旋。
朦胧中,竟然以為是風雲卿在我身邊了……可是我知道……
不是他……
真的不是他……
我住的地方,是個小院子,清清靜靜的,種了幾棵樹,陽光透過扶疏的枝葉照在臺階上,映出斑駁的影子,院子裏放着石桌石椅,一派安靜的民間小院模樣。
我坐在院子裏怔怔地發呆,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接着,北堂旌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今天怎麽肯走出來曬曬太陽了?""……"我沒有回答他,只是依舊發呆。
北堂旌自身後将我擁住,我一驚,下意識地掙了掙,可身子剛一動,他就将我抱得更緊,根本不打算放手。
"想去哪裏?"
"呃……"
這問題問倒我了,是呀,我現在能去哪裏呢?不能回京,也不能去找風雲卿,這天地間,我還能去哪裏?
我不禁黯然。
也許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北堂旌伸手将我的臉扳過去正對着他,目不轉睛,柔聲開口:"留下來吧,留在我身邊,如今天下皆知你是九公主了,皇上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我回頭看着北堂旌,想說,話到嘴邊卻又咽下,只好把頭低下來,不安地動了動,牙齒咬住下唇,遲疑着,不知該怎麽開口。
暖暖的太陽曬得人渾身舒暢,連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來,他似乎也頗為享受我乖巧地倚在他懷裏的現狀,伸指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我臉頰,半晌無語。
良久,我低聲開口:"北堂……"
"嗯?"
"……對不起……"我小聲地道歉。
"……"北堂旌并未馬上回答,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為什麽要道歉?""我……"我咬住下唇,終是下定了決心開口。
"那個孩子……是風雲卿的……"
他不在我身邊,我卻愛上了風雲卿。
這樣的背叛,不管他會因此怎樣對我,我都無話可說。
畢竟,移情別戀的人,是我……
似乎過了很久,北堂旌才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優雅,甚至更加的柔和:"夜兒,不要說對不起,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他低頭吻我額頭,繼續道:"我曾經說過,有我在,你不會再做噩夢,我想好生守護你,不讓你受到半點傷害,可是……"北堂旌的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滿含歉意地道:"我卻沒有做到,讓你受了這麽多委屈甚至……連孩子……我都無能為力,該道歉的人,是我啊。"聽他娓娓說來,我忽然覺得心裏一酸。
這麽長的時間以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難,所有的身不由己,都一股腦地湧上心頭,讓我鼻子發酸,差點就忍不住流下眼淚來。
他捧起我的臉頰,細細地親吻,将眼角的淚珠小心翼翼地吻去。
"我北堂旌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可卻讓自己的女人如此委屈,做了個言而無信的混蛋,夜兒,原諒我好不好?"我還能說什麽呢?
他這樣說,我心裏更加難受……
也許是見我神色有異,他苦笑一下,将我抱緊。
臉埋在他結實寬厚的胸膛前,一股熟悉的男子氣息,帶着零陵香和雪松木的味道,就像很久以前,他每夜潛入我房中那時的感覺……莫名地,我慢慢心安下來。
太陽暖烘烘的曬得我也有了睡意,于是不知不覺間慢慢眯起了雙眼。
"夜兒,你是我的女人。"他低沉了聲音,一個字一字地緩緩說道,然後将我再次攬入懷中。
熟悉的心跳聲傳入耳裏,我忽然間心慌不已。
他這人,生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性子,想要什麽,只管去取,從不猶豫,而他也确實有那種手到擒來的本事,還有那目空一切的自信,如同天下都是他囊中之物,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
他說,我是他的女人……可是……我愛的卻是風雲卿啊……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咬緊了嘴唇把臉埋在他懷裏,這樣,北堂旌就看不見我苦惱的臉色。
他一雙大手輕輕地在我背上撫摸,也沒再說話。
一時之間,都沉默下來,四周只有微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幽幽的靜谧。
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頓時劃破了這片寧靜。
"将軍。"
陌生的聲音,我從他懷裏擡起臉看去。黑色的衣物,看裝束,是他的親兵"七殺"。
"我不是說過,除非軍情緊急,不然不準打擾我嗎?"北堂旌冷冷道。
那親兵見他這樣說,臉上都是慌亂的神色,連忙行禮,恭敬開口:"将軍恕罪。""罷了。"北堂旌掃了他一眼,"何事?""皇上下旨,不日禦駕親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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