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吼什麽吼!”崔嬷嬷訓斥道。她被這幾個小丫鬟的叫聲吓得一哆嗦。

小丫鬟們口裏直喊:“鬼,有鬼!嬷嬷,我們進去一扯白绫,有個黑影飄下來,好吓人。”

“就是有鬼,我也不信她大白天能出來。”崔嬷嬷說完話,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眼珠子定定地盯着眼屋子。她壯了壯膽,把跟前礙事兒的小丫鬟推一邊去,大跨步走幾下進了屋。

趙保利家的站在一邊看熱鬧,聽說有鬼,退了幾步。誰不知這屋子裏橫死過人?晦氣!

屋子空置了三年多,有股子陳舊的黴味兒。崔嬷嬷用帕子捂着嘴進屋,突然覺得後脖頸發冷。她環顧四周,确定沒什麽黑影,便一步一步往裏走,扯掉的白绫都堆落在大方木桌的後面。白绫下,真是有個黑烏烏的東西。崔嬷嬷謹慎的退了一步,仔細看那黑玩意兒身上有羽毛,安了心,上前用腳一踹,是死物。她用腳把黑東西給扒拉出來,發現是一只通體烏黑的烏雞。漆黑而纖細的雞脖子上,纏着白绫。雞是早就死透透的了。

衆人随後進門,見是一只烏雞,都松了口氣。

崔嬷嬷盯着那只雞,卻臉色煞白起來,連退了幾步,依靠在窗邊兒,額頭滲出許多細小的汗珠兒。

丫鬟們圍着死雞瞧,議論紛紛。“也不知是誰家的猴崽子貪頑,搞出這檔子事兒。”

趙保利家的跟着湊熱鬧來,看見這只烏雞,氣得罵人,“呦,哪個不要臉的偷了我的雞。這雞本打算今兒個熬湯給四奶奶補身子用的!別叫我抓着他,否則我一準兒回了四奶奶,扒了她的皮丢府外頭去。”

衆人聽趙保利家的這一罵,都低頭不敢吭聲了。

趙保利家的掃一眼衆人,最後瞪了眼崔嬷嬷,仰着頭帶人走了。

“這雞怎麽辦?”小丫鬟口氣弱弱的問。

崔嬷嬷冷哼:“別浪費了,做好了,給表姑娘送去。”

小丫鬟會意,拾起烏雞,一窩蜂得逃開。

眨眼間,屋子裏就剩崔嬷嬷自己。四周靜悄悄地,竟有些陰冷。崔嬷嬷快步出門,把房門合上。此時恰好她大女婿路過,問她緣故。

崔嬷嬷皺眉罵道:“別管那麽多事兒,有閑工夫好生管好你自己,別再出去賭錢了,照顧好你媳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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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樹唯唯諾諾的點頭,心裏頗有不快。

崔嬷嬷瞧了眼壞掉的門鎖,跟秦大樹道:“弄個鎖頭來,把這門鎖上。”秦大樹點頭,轉身就去。崔嬷嬷想了想,還是不安心,跟秦大樹喊道,“多弄一個吧,雙重保險。”

秦大樹依舊點點頭,照着岳母的吩咐去辦。

理國公府的下人房是依附府邸的西北大牆而建,北邊臨街,有下人們專走的門。下人房與理國公府唯一相通的路,十分窄小,最多可使倆人并行。門有兩道,一道是對着府內上鎖,一道是對着下人房上鎖。下午申時一過,兩道門便由專管人鎖好。

下人房裏住着些年長的奴才和管事們,都是成了家的,他們的兒女們也都是府裏的奴才。那些近身伺候老爺太太們的奴才,則都住在各主子院裏頭,與這裏不相幹。

理國公府通往下人房的小路很隐蔽。從下人房往府裏走,出了門,左右兩側是荷花淺塘,再往前層層疊疊竹林,只有一條小路穿過竹林,方有四通八達的路,朝各房去。

崔嬷嬷這會子快步過了小竹林,急急忙忙找二太太訴說情況。

錢氏聽她這話,也白了臉,“你說巫嬷嬷的房裏吊了一只死雞?”

“是通體烏黑的烏雞。”崔嬷嬷冒冷汗道。

“烏雞,烏,巫……”錢氏念叨這幾個字,頓時瞪大眼,她抓着崔嬷嬷追問,“你這話什麽意思?”

“奴婢也沒個主意,這才來求問太太。”

錢氏餘驚未定,強逼着自己往好處想,“巧合罷了,查清楚是誰做的。”

崔嬷嬷點頭,也鎮定下來。“奴婢才問過了,那屋子天黑前還是好好地,上着鎖。小門一關,府裏頭的人就過不去。府牆有丈餘高,一般人攀爬不來的,何況牆根底下還滿是淤泥的荷塘,若是爬牆怎麽也能留點痕跡。幹此事的肯定是下人房裏頭的。”

錢氏點頭:“這分明是在針對我!不然怎會選擇她的屋子,還故意吊死一只烏雞。”

“那會兒子,趙保利家的也在,站在那兒看熱鬧。奴婢覺着,八成是她叫人幹的!”崔嬷嬷恨恨道。

錢氏冷哼,她與嫂子周氏素來不對盤。大房的人能幹出這事兒,不奇怪。錢氏赤紅着臉,剛要發火,忽聽外頭有人說三姑娘來了。她端起茶喝一口,平心靜氣。

寧婉蓉笑嘻嘻的帶着江清月來請安,見母親臉色有異,詢問何故。

崔嬷嬷簡略交代了經過。

“還真好笑,就算要借着鬼的由頭,理該找個怨氣沖天的冤死鬼。那個巫嬷嬷算什麽東西,她死得罪有應得。”

冤死鬼!

錢氏和崔嬷嬷聽到這話,不約而同相視一眼,都有點心虛。

“好了,這點事還輪不到你操心。”錢氏扶額,叫頭疼,打發寧婉蓉代她去老太太那邊請安。“江姑娘也去吧,老太太想見見你。”

江清月沖錢氏點了下頭,轉身跟着寧婉蓉去了。

邱老太君在花廳內,瞧着孩子們樂呵。大太太周氏攜媳婦兒們都在,另還有二姑娘寧婉玲,表姑娘周天巧也都在。

寧婉蓉一進門,就趕緊撲到老太太跟前賠禮,罵自己不孝,來遲了。寧婉蓉說此話的時候,還下意識的看眼江清月,讓老太太以為自己是因為等她才會來晚的。

邱老太君掃一眼江清月,沒說什麽,只顧着抱着孫女兒問長問短。

四奶奶李氏湊到江清月身邊來,問詢她都會什麽繡法。

江清月恭謹地回道:“只要四奶奶能說出的,該是都會。”

李氏一聽這話,“哎呦”一聲,引得衆人都往這邊瞧。李氏攔着江清月坐下,請她飲茶,又笑着跟其她人道,“外頭人都說,這禦封的第一繡娘長着一雙仙手,是織女下凡,任憑什麽物件讓她繡出來,都活靈活現。我本來還不信呢,才剛光聽她那麽一說,我還就真信了。”

“這是為何?”邱老太君笑問。

“憑她從容應對的氣派,我就知道她有這個能耐的。”李氏笑贊。

邱老太君點點頭,覺得在理。江繡娘出身鄙陋,卻不畏權貴,應對從容,着實不一般。這樣穩重的姑娘,該不會幹出拖拉遲到的事兒。

邱老太君懷疑的看眼寧婉蓉,見她眼神閃躲,料知她撒謊了。

李氏捧高了江清月,随即便起哄讓她露兩手。邱老太君早就好奇江清月的本事,跟着大家笑鬧。

江清月客氣了兩下,見衆人執意,索性笑着應承下來。

李氏問江清月有什麽要求,盡管說來。

“那我便繡一朵花吧,勞請準備一塊一尺見方的紅布,花繃子,和一些針黹工具。”

繡花呗,能有什麽稀奇?刺繡這東西,大家都繡到一定精致的程度,根本看不出什麽區分。江繡娘厲害就厲害在刺繡大件上,比如那《泰山俯瞰圖》,真不是一般人能弄出來的。但這種花花草草的,女兒家都會繡,分不出什麽上下來。

衆人也沒有多好奇,就當個樂呵看。

東西送來了,放在桌上。

江清月查看花繃子,吩咐丫鬟再弄個更小的。丫鬟不解,她拿的繃子正好夠那塊布用,為何還要小的?卻也不敢多問,乖乖的去取了幾個小的來。

江清月坐在桌邊,拿起方布塊,一折一折地将布塊折成巴掌大小的四方形。江清月将疊好的小四方布塊用花繃子箍好。穿針引線,沒未描樣子便直接插針,她先用鵝黃線在中央繡出花蕊的形狀,再用金絲細線勾挑出凸出來的小花蕊。

衆人看到此步,皆禁不住驚嘆,一改之前的心态,個個雙眼直勾勾的盯着江清月手上的東西。

縫好中間的花蕊,江清月便先用直繡針法在花繃子內圈繡出一個圓來。江清月随即将花繃子卸下,在已經縫好圓形的四個方向剪了個小口子,分辨好裏面的層數,江清月便內外穿插,傾斜不同角度去縫。她手法極快,纖細的手不停地來回飛舞,衆人看得眼花缭亂,還未分清她到底怎麽走針的時候,江清月已然停下來,用剪刀剪出了兩層花瓣出來。也奇了,兩層花瓣自然而然的朝花心聚攏,完全不耽誤後幾層的繡制。

衆人切切私語起來,研究起江清月剛才的繡法。

“如果是直接鎖邊,她那是多層的,剪刀一下去,線都斷了才是。”大太太周氏納悶道。

邱老太君點頭,“是這個理兒,所以她後來是內外穿插的,卻不怎麽好找準,比雙面繡還難。這手法果然不一般,常人比不了的。”

衆人附和點頭,贊嘆之餘,還欲再仔細察看研究。江清月已然停了拿針的手。她用剪刀将最後兩層剪開,撥弄掉花瓣兒邊上的斷線,又在花蕊處收了幾針,而後朝地面的方向随意甩了兩下。轉即一朵嫣紅的牡丹花便綻放在江清月的手中。花瓣層層疊疊,外開內收,半遮半掩的包裹住淡黃色的花蕊。

衆人驚呆了,俱湊上前仔細查看。每片花瓣都鎖了邊兒,栩栩如生,毫無破綻。

“聽聞雙面繡實屬難得,江姑娘這個算得上多面繡了。”邱老太君感嘆。

“老太君謬贊,我也只會繡這樣簡單的,再繁複點就不會了。”江清月客氣道。

邱老太君挑眉,搖頭,直嘆不簡單。

寧婉蓉歡喜的把‘花’捧在手裏,跟江清月說她也要學這個。

江清月淡笑颔首,沒言語。

邱老太君睃她一眼,訓道:“好高骛遠!普通的你能學會我就知足了。她那種手法要深厚功底,你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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