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卿侯府的大太太夏氏是位極好禮佛的人,平日在家時,她幾乎佛珠不離手。每月初一十五,必要到廟裏燒香拜佛,其虔誠之心在相國寺內頗有名氣。

錢氏也常來寺廟,二人相識不算偶然。平日裏官眷應酬,錢氏和夏氏便曾打過照面,這些年上香禮佛總時常碰見,倆人的身份又同是續弦的繼室,感同身受有話可講,時間久了,自然而然便處成了好姐妹。

今天夏氏再見錢氏自然高興,硬留錢氏在她房裏一起用飯。

飯畢,夏氏與錢氏喝茶閑聊,忽聽說錢氏的女兒寧婉蓉也跟來了,笑着要見一見。

錢氏忙擺手道:“沒什麽可見,還是那般頑劣刁蠻,我都不愛理她。”

“姐姐诶說笑了,我沒姐姐有福氣,兒女雙全。瞧我家的那兩個,那才不省心呢。”

“妹妹太謙虛了。你家大哥兒聰敏捷達,學問好;三哥兒雖年小,卻比同年的孩子安靜沉穩,自不一般。倆孩子玉樹芝蘭,将來必能為你們江家光宗耀祖,這哪裏是姑娘能比得了的。”

夏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調笑道:“好姐姐,你才好呢。一雙兒女正湊成了‘好’,兒子才貌兼備,為你掙榮華;女兒絕代風華,将來再為你釣個金龜婿。我都羨慕到心坎裏了!”

錢氏笑逐顏開,拉住夏氏的手。“數你嘴巴甜!行,我說不過你,那我就厚臉皮的借你吉言。”

“一定要。”夏氏樂道。

倆人笑夠了,喝會兒子茶。夏氏擡頭瞧眼門口,見守門的嬷嬷沒給她使眼色,估摸是老爺還未回來。

“也不知老爺把你家老五領哪裏去了,這會子還不回來吃飯。”

錢氏笑:“爺們都不愛誦經念佛,保不齊他倆背着咱們偷偷下山去了。”

夏氏又笑:“還真說不準。姐姐,你這回來打算念哪本經?”夏氏問話後,見錢氏半晌沒回,便納悶的瞧向她。只見錢氏微微颔首,淡笑挂在嘴角,似乎想什麽出神兒。

夏氏突然輕推了她一下,倒真把錢氏吓了一跳。

錢氏“哎呦”叫一聲,用手拍着胸口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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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氏笑:“姐姐這是怎麽了?怕我是鬼不成?”

“你呀。”錢氏尴尬的臉上一閃而過,被燦爛的笑顏所替代。她起身,理了理衣角,笑着對夏氏道,“蓉兒頭次來相國寺,我擔心這丫頭不适應。好妹妹,我先回去瞧瞧她,五哥兒這裏?”

“姐姐放心吧,回頭他跟老爺回來,我會轉告他。也怪了,老爺平日對家裏那倆兒親生的都是愛答不理的,每每說話也是教訓他們,弄得倆孩子都怕他。倒是對你家五哥兒欣賞極了,前些日子還跟我誇贊他會做詩呢。姐姐到底是怎麽教孩子的,回頭好好跟我說說,我也跟你取點經。”

錢氏愣了下,她趕緊反手抓住夏氏,解釋道:“這就叫‘遠香近臭’。人放眼跟前巴巴的看着,便什麽都是錯了。五哥兒他父親也是如此,什麽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好,到自己兒子跟前,好的全瞧不見,盡剩下錯了。”

夏氏一聽這話,笑了,點點頭表示在理。她親自送錢氏到門口,方轉身回房坐下。

王媽媽湊上前,弓着腰跟夏氏道:“大太太?”

夏氏冷下臉來,搓了搓手裏的佛珠。她垂着眸子,壓根兒沒看王媽媽一眼。

“我今兒個怎麽覺着她有些不對呢。”

“有點。”王媽媽附和道。

夏氏冷靜思考了一會兒,不得解,索性不想了,轉而擡頭看王媽媽:“先前你說錢氏還帶了個繡娘來,是那個皇上去年禦封的江繡娘麽?”

王媽媽點頭稱是。

夏氏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嘆一句:“好好地,她收個下賤女做養女幹什麽。”

“想來這位江繡娘不一般。奴婢聽說松山郡主也極為喜歡她,連晉陽王都對她的繡技青眼呢。”王媽媽贊嘆道。

夏氏瞟眼王媽媽,冷笑:“不過繡個花兒罷了,怎麽繡也是針線勾出來的簡單玩意兒。”

“是是是。”王媽媽附和。

夏氏沒了好心情,扣着手裏的佛珠,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可也巧,這個繡娘也姓江,保不齊幾百年前跟卿侯府還是同宗呢。”

王媽媽讪笑,越發不理解太太的意圖。

夏氏不知自己怎麽了,總是莫名的不安。夏氏問王媽媽那繡娘的年紀,得知對方剛好十四五歲,突然失神了,手裏的佛珠剎那間散落一地。

佛珠散了,這可不是好兆頭!

夏氏看着滿地蹦落的佛珠,臉色突然轉白。

……

錢氏快步走到寧婉蓉所住的院子前,方平定心緒。她轉而對鄒嬷嬷低聲吩咐道:“傍晚天黑前,你替我去藥師殿上七柱紅線香。”

鄒嬷嬷會意,謹慎地點頭,方随着二太太往院中去。

章嬷嬷在外候了半晌兒,方拿着水壺進院。

芙蓉正出門安排人沏茶,她見章嬷嬷拎着壺,便問她是不是茶。

章嬷嬷笑着搖頭:“今兒個霧氣大,姑娘說荷葉上肯定有露水。我便去寺院的荷花塘附近收集了些,燒開了泡茶最好。”

芙蓉一聽,笑道:“快給我,正好太太也在,讓她也嘗一嘗寺院裏的荷葉甘露。”

章嬷嬷笑道:“我陪你。”

芙蓉很開心,笑着點頭,拉着章嬷嬷一塊去。

屋內,寧婉蓉繡了一天的花兒,有些手疼,一見錢氏來,便撲到她懷裏撒嬌。“母親,你這一天都去哪兒了?”

錢氏回道:“和你江家嬸子聊了聊。”

“原來是卿侯府,可真巧了,他們也來禮佛。”江清月随口插一句。

“心誠所向,同結佛緣,自然就認識了。”錢氏避重就輕道。

寧婉蓉點點頭,她不見五哥來,就問錢氏。

錢氏愣了下,笑道:“你五哥跟着江大人去散步,八成又要被讨教學問了。”

“噗,回頭他又好跟我吐苦水了。”寧婉蓉掩嘴笑。

錢氏點點頭,因心中有所憂慮,故而沒那麽開心。

芙蓉沏好茶,與章嬷嬷一起端來。二人說明了出處,請二太太錢氏品嘗。

錢氏看眼江清月,笑了,“倒沒想到你這丫頭這般有心。既時寺廟裏荷葉上的露水,必比平常的珍貴些,也算是佛茶。”錢氏吹涼了茶,品一口,大贊好喝。

寧婉蓉也跟着喝,雖沒品出與平日裏的有什麽不同來,卻也口裏附和母親的話,說佛茶好喝。

“荷葉上的露水本自帶一股清香,若沾了佛氣,更是不同了。這兩日我叫人多收集一些,大太太拿回去孝敬老太君正合适。”江清月建議道。

錢氏贊許的看着她,點頭:“豈不要勞煩你?”

“太太和五爺要禮佛,三姑娘繡佛經,都各忙各的。唯獨我沒什麽事,我來做正合适。”江清月回道。

錢氏想想也是,點點頭。養女總算沒白認,有些用處。

錢氏走後,江清月繼續督促寧婉蓉刺繡。

繡制佛經無非就是将經文上的字先謄寫在白布上,而後在用黑線繡制。繡字方法簡單,江清月只需指導幾次便可了。

等天一黑,江清月便故意打了幾個哈欠。

寧婉蓉嫌她吵鬧,打發她回去先睡。

江清月不好意思的道歉,便帶着章嬷嬷和問秋去了。

三人進屋後不久,便關門熄燈,好似真的睡覺休息了。

初一無月,熄燈之後,屋裏四處黑洞洞的。

江清月和章嬷嬷、問秋互相抓着手,圍桌而坐。靜了半晌,江清月吩咐她二人先睡一會兒。

章嬷嬷哪有心情睡,急得頭上快長出倆犄角來了。

她忍不住問:“姑娘,咱們得想法子出去。就怕這會子去都晚了,天大黑了,鄒嬷嬷若有什麽動靜,咱們都沒辦法及時跟着。”

“不急。若真有秘密要晚上才能做,必定不會是這個時辰,要再晚些才可以。”

章嬷嬷想想也對,便不吭聲了。

江清月本沒有睡意,因見她倆也不動地方,無奈之下只得親自拉着她倆去榻上。好在床夠大,三人緊挨着躺着也可以。江清月不許她二人說話,過了一會兒,便聽見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估摸她們睡了,江清月才悄悄起身,複坐在桌邊。她雙眸凝視着窗棂,眸光明暗不定,與沉靜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

夜裏子時,*月準時叫醒了章嬷嬷和問秋。問秋留守在屋內,以備應付意外。江清月則帶章嬷嬷悄悄地出門。院門上了鎖,章嬷嬷用早備好的工具開鎖,再将們悄悄地合上。二人一前一後出直往西奔。

江清月一路不安分的四處觀望,仔細利用嗅覺尋找氣味。排查了東北兩邊,江清月便朝南去。寺院正南方建造許多用于香火祭拜的大殿。正殿為大雄寶殿,再有毗盧殿、藥師殿、地藏殿、觀音殿等等。

江清月和章嬷嬷在大雄寶殿後面徘徊一遍,終于在香火的殘味中辨別出屬于錢氏的味道。江清月心中一喜,立馬打着章嬷嬷尋味而去。倆人一路追逐到藥師殿,方停了。

江清月可以确認人就在藥師殿內,而且殿內還有另一名陌生人。殿前黑漆漆的,朱紅門緊閉,似乎跟其它寶殿沒什麽不同。不管這倆人見面是為了什麽,幹什麽秘密事兒,一準都不會在殿前頭,太容易被發現。

江清月和章嬷嬷便繞道到大殿後頭去,隐約可見西北角的窗戶透出淡淡的光。光線很微弱,若非仔細觀察很難發現。

倆人壓低腳步,弓着腰走,慢慢地湊到西北角最後一扇窗下面。

隔着窗戶,有女聲隐隐約約傳出,很小聲,幾乎要化成氣一般,實在是聽不大清楚。

章嬷嬷用手比量,問江清月怎麽辦。江清月定了定神,用舌頭舔自己食指一下,慢慢的伸手準備捅破窗紙。

“還愣着幹什麽,都去給我找!”

東南方向忽然傳來女聲,聲音十分焦躁。接着,有腳步雜亂的聲朝這邊傳來。

江清月立馬捅破了窗戶紙,伸頭朝裏看了眼,轉即抓着章嬷嬷,二人相攜朝西跑。

後面腳步聲不斷。

江清月不敢停腳,許是想起重生前那些可怕的遭遇,她風一般地一直往前跑。章嬷嬷依然氣喘籲籲,卻知道安全的重要,不敢怠慢腳下,跟着主子姑娘一路狂奔。

嗙!

夜色漆黑,視物不清,受驚疾奔之下竟忽略了嗅覺。

她好像撞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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