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杜仲拿眼角瞥了玄夜一眼, 默不作聲的把盤子裏他夾過來的東西全夾給了小白吃。

小白被杜仲擋住了視線,沒看到玄夜難看的臉色, 自己被喂的開心了,便咧着嘴發出了幾聲輕微的,介于“嘎嘎”和“哈哈”之間的古怪聲響。

這聲音很輕, 但因為飯桌上太安靜了,就顯得格外突兀。

玄夜深吸一口氣, 移開目光不再看他們,把筷子啪嗒一聲放盤子上了。

杜仲不為所動, 快速清理幹淨盤中的菜後順便也給顧清離塞了點吃的,這才挽起袖口自己伸筷夾菜吃。

玄夜安靜了一會, 又轉頭去看杜仲, 然而杜仲不等他再犯病,快速取了一些食物吃下之後便起身告辭,抱着小白先行離席了。

留下玄夜一個人在偌大的餐桌前孤零零的坐着, 持着筷子的手還僵在半空中,面上一片陰沉,許久之後才緩緩收回放在了膝蓋上。

杜仲不等對方反應過來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随手叫住一名魔宮中的下人, 問好了路後便快步走向自己被安排好的住處。

小白在他懷裏意猶未盡的舔了舔鼻子, 晃晃尾巴回頭看向杜仲, 輕舔了他下巴一下後才問道:“我們為什麽這麽急着出來?不再多吃一會了?”

杜仲便有些哭笑不得,挑了下嘴角道:“我跟他湊得近了就覺得難受。”

大約在小白心裏,有吃的就是祖宗, 其它的什麽他反而不太注意,所以很難理解杜仲為什麽會覺得難受。

這時顧清離卻突然問道:“師尊很讨厭他?”

這不是廢話嗎?被那樣的變态盯着看,任誰都喜歡不起來的吧。杜仲目不斜視的“嗯”了一聲,顧清離便不再問了。

杜仲這個人其實脾氣很好為人也溫和,平日裏很少讨厭什麽人,但對于玄夜他是真的讨厭。

先不說對方那可怕的三觀和做出的惡心事,就說他之前那幾次不長眼似的騷擾,就足夠讓杜仲讨厭他很久了。

等他們進到屋中的時候,就看到大白已經帶着小崽子們在地上團團窩好了,見他進來抖了抖耳朵,都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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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仲将小白放到地上,小白便急匆匆的也跑到大白身邊,埋頭在對方的軟毛間蹭了蹭,翻起肚皮打了個滾,才縮在她胸口團成團卧好,看着很是惬意。

此時他們又可以安定下來一段時日,而且在這裏顧清離還不用遮遮掩掩的躲着,杜仲就取了個銅盆放好水擺在了榻前,對顧清離道:“進去泡泡?”

先前顧清離每日多半都在杜仲袖子裏躲着,很少有機會在水中游一游,當下就順着榻沿滑下去,撲通一聲落到了水盆中。

杜仲取了塊毛巾在邊上候着,等他泡了一刻鐘才伸手把他撈出來用毛巾輕緩的細細擦淨。

他看着對方身上細密的銀色鱗片,突然想起先前小白說的海魚味兒,便擡手把顧清離湊到鼻尖聞了聞。

以杜仲的嗅覺大約是确實聞不出海産品的味道了,他依然是只聞到了一股很清新的海水味,像海風中的那種味道一樣,清爽間帶一絲海鹽的鹹澀。

顧清離感覺到有熱氣噴在了身上,回頭一看眼皮就是一跳,但到底也沒說什麽,只等着杜仲又把他放回了床榻上才又盤起來待好。

此時外面傳來了鳥類撲棱翅膀的聲音,夾在在幾聲長鳴中還蠻明顯的。杜仲便起身推開窗子去看,只見是玄夜那只黑鳥又騰空而起,逆風飛走了。

那是玄夜的坐騎,杜仲看了片刻道:“好像是魔尊離開了,他剛回來怎麽這麽快就又要走?”

“他現在應該忙得很,剛剛陪師尊吃飯大約是擠出來的時間。”顧清離也掃了一眼窗外,“他為了吊着那東西,如今已經油盡燈枯,必須要靠着吸血蛛活命,我們恐怕在這裏也待不久。”

杜仲明白對方的意思,先前魔域外那麽多吸血蛛,尾随他們而來的正道修士肯定也看到了,只是當時不敢貿然出手。

如果一旦叫他們發現玄夜現在這個樣子,恐怕很快便會前來把他們一網打盡。

杜仲忍不住嗤笑一聲:“你們說這人怎麽想的?”

明明已經身處高位,卻偏要追求那麽幾件虛無缥缈的事,活活要把自己作死。

屋裏沒人應聲。

之後一整個白天杜仲都沒再見過玄夜,等到晚飯時間,是下人們直接将飯食給杜仲送來了。

雖然杜仲不喜歡玄夜,但還是拉着人問了問,才知道魔尊最近很少回魔宮,基本都是在外面待着的。

大約他們剛一進入魔域就遇到玄夜也不是巧合,而是對方最近每日都在那裏等着吸血蛛歸來,好獵殺了它們。

杜仲心裏想着那些縮在井下因為恐懼抱成團的人,猜測他們現在大約已經離開人世了。又緊跟着想到了玄夜肩頭那只不過巴掌大小的鮮活小鳥,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評價。

真是不值錢,這麽多麽人的命也比不上那麽點的一只鳥。

等到天逐漸黑下來,杜仲便把門窗都仔細的掩好。

這次他并不是獨自一人被扔在這裏,身邊有顧清離和那一堆狐貍作伴,他倒是不怎麽怕了的。

然而即使他已經把門好好的關好了,卻依然耐不住有人就是想闖進來。

魔域的夜晚和其他地方不大一樣,白天只覺得死氣沉沉,夜晚天地間的氣場卻逐漸變得暴虐起來。

偶爾的風沙和各種詭秘的氣場遮的都看不到月亮了,外面真的是黑漆漆的一片。

因為這個杜仲在桌子上點了根細細的蠟燭,有點光亮大家聽着外面偶爾傳來的怪響也就不那麽怕了。

然而臨近午夜的時候,原本掩好的窗子突然“啪”的一聲被撞開,外面的涼風混合着一股子濃烈的血腥味灌了進來,吹得桌上的蠟燭火苗忽閃了幾下。

那股子血腥味頃刻之間便填滿了整間屋子,惹得牆角的狐貍們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還有一只發出了類似于小孩子哭的尖叫,真是活像半夜撞鬼了。

杜仲只來得及睜眼向窗子的方向看過去,還沒看清便突然被一個重物一撞仰倒在了床上,還被那東西牢牢地壓住了。

他凝眸細看,只見身上這東西還不是別的什麽,而是那天殺的玄夜大半夜的又摸進了他的屋裏。

那股子血腥氣就是從他身上來的,那味道濃烈的像是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吸飽了血,湊近了聞還有點想吐。

杜仲臉都皺起來了,捏住鼻子想伸手把對方推開,但玄夜此時八爪魚似的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

這次玄夜沒再大放厥詞,而是用臉在杜仲胸口來回蹭了蹭,才擡起頭用下巴膈着他的胸膛,眨了眨眼睛用小孩子的語氣問道:“你怎麽總是躲着我?”

杜仲本來是打算趁着四下無人先一巴掌把他扇飛出去為敬的,掌間都已經蓄足了靈力,沒料到對方居然對他撒了個嬌,這一下鬧得他都不好意思下重手了。

此時玄夜正仰着臉盯着他看,杜仲也縮着下巴回視着他。就着屋裏那一絲絲的燭光,他可以把玄夜看的非常清楚。

先前他臉上的那些可怖痕跡已經完全消失了,面上的皮膚依然慘白細滑,那對血紅色的眼珠子此時去了那種不正常的狂熱,顯得有幾分純真。

這叫他怎麽好意思下重手?杜仲便收起掌心間的靈力,只是簡單的推了推他,沒想到對方抱得卻更緊了。

杜仲只能強忍着那股血腥味開口道:“起來,別這樣。”

那股子味道太過濃稠,一張嘴說話就仿佛被灌進來了一口血。

玄夜死死地抱住杜仲,大聲道:“我不放,我放開了你我怎麽辦!你肯定就把我丢下了!”

什麽鬼?這是你家的地方,就丢下你你也愛怎麽辦怎麽辦。杜仲被那味道嗆得難受,只得再次道:“你起來啊……”

此時一屋子的生物都在看着他們,顧清離盯了片刻後吐出一口火,燒在了玄夜的衣服上。

玄夜只得松開杜仲去拍袖子,杜仲趁機把他一下推開了。誰知他還不消停,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要開始哭。

杜仲最見不得別人哭成一個二百多歲的孩子,下意識的就要去安慰他。

哄小孩的話都已經到嘴邊了,卻聽顧清離道:“師尊不用管他,他這是因為修為受損心魔作祟,過會就會好起來。”

平時那麽沒臉沒皮狂的要死的一個人,被心魔整成這樣簡直邪性。

杜仲也不知道他正魔怔着什麽呢,只好住嘴,皺着眉把顧清離拉過來捧在了手裏壓驚,問道:“總不能讓他在這一直待着直到好起來吧?”

此時玄夜見沒人來哄自己,已經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杜仲臉上抽搐了一下,心裏尋思着他來的時候應該是帶了下屬的,便走到窗邊向外看去。

外面的黑暗中确實隐匿了兩個人的氣息,杜仲便客氣道:“辛苦二位,把魔尊拉回去?”

那兩個人就仿佛沒聽見一般在那站着毫無反應,大約是杜仲還不能使喚的動他們。

他回頭向屋裏看了一眼,玄夜正嬌弱的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哭,左一句“沒人要我”右一句“你們都不喜歡我”的。

有幾只小狐貍跟着他發出一連串的“嘎嘎”怪叫,被大白舔了好幾下都不見安靜。

“乖,不要哭了?”他試探性的安慰道,但是毫無用途,“沒人不要你,我們都很喜歡你?”

這大半夜的,杜仲被鬧得太陽穴直跳,心想:他都這麽大個變态了,我也實在是沒必要慣着他。

想罷便又走回去,好生哄了兩句後,見他跟聽不見似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哭的歡,便一把将賴在地上不起來的玄夜硬拉起來推出了門外,叫他去外面哭去了。

這一下屋裏才總算是安靜了下來,連着那幾只嘎嘎起哄的狐貍都沒了聲。

外面的哭喊聲沒一會就停了下來,大約是被他的下屬帶走了。

杜仲嘆口氣揉揉額頭,又回到榻上打坐去了。

第二天一早沒有人給他們送飯過來,杜仲便自己走出去,見到了端坐在餐桌前的玄夜。

對方看起來狀态很差,整張臉白的像紙,坐在那裏兩眼發直,精神看起來也不怎麽好,過了半天才發現有人近身。

但他已經恢複了正常,像不記得昨晚做了多尴尬的事情一樣招呼着杜仲,而後繼續狂熱的盯着他看。

杜仲遲疑着走過去,也不提其他事,只快速取了些吃食就要離開。

這時玄夜卻突然叫住他,難得的垂下眼沉吟了片刻後才道:“我其實……”

他剛說出三個字來,就聽到幾聲嘹亮的鳥鳴由遠及近的傳來,天空中已經可以看到一個黑色的影子了。

杜仲回頭看着他等他繼續往下說,玄夜被打斷卻突然不願意再往下說了似的,搖搖頭笑了一下:“算了,沒什麽。昨天晚上做了個噩夢,本來想找你說說來着。”

噩夢?杜仲腦子裏回想起他昨天哭得跟個傻子似的樣子,但沒有聲張,只是點了點頭。

這時已經有一名魔修快速的跑了過來:“尊主,該出發了。”

玄夜應了一聲站起身,杜仲想了想便道:“多謝你對我們的幫助。”

玄夜挑着嘴角笑了,随後披上袍子從杜仲身邊擦肩而過:“我一直歡迎你。”

他大約是回去後又沐浴更衣過了,此時身上沒有了昨夜那種濃烈的血腥味,也不那麽招人惡心了。

杜仲見他走了,便又坐回去,順便把顧清離放到了桌上,讓他自己溜達着。

小白則都不等他說話,便一躍而起跳上了餐桌,四只小爪子帶着他靈活的在餐盤的空隙間跳來跳去。

玄夜走了杜仲也就可以細嚼慢咽些。他細細的挽起袖子,伸手夠到一塊肉餅,微微躬身向前,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

顧清離趴在桌子上沒動,先是看了看跳來跳去這一口那一口的小白,随後才轉頭看向杜仲。他飄了飄須子,盯着杜仲半晌沒說話。

顧清離的位置挺顯眼的,杜仲一下就注意到他的目光,便忙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以後才問道:“怎麽了?”

顧清離歪了歪頭,似乎是醞釀了有一會,才道:“我總是在給師尊添麻煩。”

什麽?杜仲沒急着回話,而是先在腦子裏快速轉了一圈,思索着為什麽吃個早飯都能和添麻煩聯系到一起。

顧清離能感慨出來的話一定是他心裏的冰山一角,更多的內容還掩藏在水面之下叫人捉摸不透。

杜仲立刻認真對待,反複琢磨了好幾遍,最終只能歸結為大約是先前玄夜嘲諷顧清離的話他現在才剛反應過來。

虛情假意的安慰話多說無益,杜仲就抹了下嘴,笑着沖蹦來跳去的小白揚揚下巴,打趣道:“那個才算麻煩。”

那條狐貍此時正一頭紮在一盆湯裏呼啦啦的喝着,發現有人在看他便擡起頭。他嘴邊都是油污,咀嚼時還帶動了須子輕抖起來,甩的身上也髒了。

顧清離看了小白那邋遢樣兩眼,便感覺到杜仲向前壓了壓身子,将胳膊搭在了桌子上。他擡眼看去,正好撞到了對方的笑臉:“你可不是。”

杜仲說完就不再看顧清離,而是順勢伸手又取了碟蒸餃過來:“再說了你長這麽大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

顧清離得了他這話便又不吭聲了,自己順着餐具一點點直起身子,将頭謹慎的探進去吃了一些東西。

杜仲瞥了一眼,又問:“你還飛不起來?”

顧清離頭埋在盆中悶悶的“嗯”了一聲。

片刻之後他就從盆中出來,尋了個裝涼水的茶壺進去涮了一下自己,而後在桌布上打了個滾将自己擦幹淨了,才又回到杜仲手邊,示意對方把自己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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