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黃泉（十九）

三日後的深夜，靈隐寺。

周圍漆黑，偶有一兩聲烏鴉在寂寂無聲的夜裏叫幾聲，樹影重重，讓人心攝。

白夜手拿桃木劍，站在夏九淵右側。

夏九淵的左側是人形的白無常，和傷也好了七八的黑無常，以貓的形狀。

按理，佛家之地，地府人員不可擅自入內，可看黑白無常他們并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夏九淵有些奇怪，問道，“佛門重地，你們沒事？”

白無常：“我等非邪物，自是無事。”

夏九淵‘哦’一聲，看向白夜，“夏有枝今晚會來嗎？”白夜說，選擇在靈隐寺，是因為寺裏的佛氣會壓制夏有枝身上的鬼氣，從而削弱夏有枝的能力。

可他們這大張旗鼓的，夏有枝會來嗎？

夏九淵皺眉，看了下周圍的環境，沒有什麽異像。手上一熱，是白夜牽住了他的手，夜裏微涼，白夜的手溫熱，夏九淵的心也熱了起來。

“別怕。”白夜安慰。

夏九淵點點頭。突然風起，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一股陰冷的氣息迎風而來。

來了！夏九淵強裝鎮定。

地上的落葉被風卷成半人高，風停，葉落，夏有枝的魂體顯現出來。

“小淵哥哥。”

夏九淵聽夏有枝喊，心裏憷的慌，不敢應。

黑無常道，“夏有枝，你容不得世，不要再留戀了，速速與我回去，入輪回，共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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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生，什麽來生？”夏有枝嗤的聲音還是小時候的沒有過變聲期的音，尖尖的，聽完黑無常的話，她嗤笑一聲，“我今生都沒好好過，還過什麽來生。”

白無常：“休要執迷不悟！”

夏有枝：“我不是執迷，我是在幫你們，他……”指着夏九淵，夏有枝嘴角帶着笑，慘白的臉有些變形，模樣可怕尖聲道，“早該死了。”

夏九淵盯着夏有枝。

“要我乖乖和你們回去，可以，反正這俗世也沒什麽好留戀的，不過……”夏有枝停頓一下，目光緊盯着夏九淵，一字一句咬牙道，“我要他陪我！”

夏有枝是不甘心，憑什麽她就要被灌水銀，入棺材，被祭祀，而本該同她一起的，卻因有了所謂渡鬼師的庇護，就可相安無事的活了這麽長的年頭。

入地獄無妨，她要拉他一起。

黑白無常俱都看向夏九淵，夏就淵握緊了白夜的手，深吸一口氣，另一只空着的手，摸向鎖魂玉。帶着他體溫的玉泛着微弱的光，裂痕又長了一點，隐隐有往裏深入。夏有枝看見，勾起紅唇慘笑，“小淵哥哥，拽掉它，拽掉它。”

她慫恿着。

鎖魂玉一摘，夏九淵被固了十四年的魂會自然離體，然後屍身會慢慢的腐爛。

夏就淵摩擦這玉，偏頭笑着說：“白夜，你親親我，我不敢。”

話音落，白夜就親了上來，夏九淵睜着眼，看到白夜的眼角有淚落下，閉上眼，狠心拽下了鎖魂玉。鎖魂玉被夏九淵緊緊的捏在手裏，白夜撫上去，“乖，松手。”

夏九淵聽話，松了手。

鎖魂玉落地，‘啪嗒’一聲。白夜胸口一疼，夏九淵就直直往下倒去。白夜抱住他軟下的身子，感覺到他漸漸變涼的身體，眼裏盡是隐忍。

“真好！”

夏有枝看着夏九淵飄在空中的魂體，發出感嘆。夏九淵飄在空中，愣神的看着他自己的身體，被白夜緊緊抱着，這一瞬間，他羨慕起自己的屍體。

白夜看向夏九淵，他的魂體是十四年前死去的模樣，紅衣紅唇白面。白夜伸手，夏九淵也伸手，不久前還相握住的手，在這時，彼此錯過，握不到。夏九淵抿唇，收回手，他看到了自己的衣袖，不是他身上穿的衣服，仔細看，是和夏有枝同色同款的衣飾，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當初。

夏有枝的目的達成，笑嘻嘻的湊到夏九淵面前，“小淵哥哥，走，我們去輪回。”

仿佛變回了原來的夏有枝。

夏九淵望着白夜，他這一走，就再無相見之日了。白夜低下頭，眼底一片寒涼，喉結上下滾動，白夜擡起頭，仿若無事般，笑說：“我不送你去了。”

夏九淵嗯一聲，轉身要走，又想起一樁事，回頭道，“我寫給你的情書，可以看了。”

白夜微笑點頭。

黑白無常帶着夏九淵和夏有枝的魂體一瞬間，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裏。

白夜抱着夏九淵的屍體一步一步堅定的往回走，夏九淵家裏，是青龍他們四人，還有昃離和乖寶他們。他們見夏九淵的樣子，乖寶最不能忍，眼淚汪汪的哭泣，“白夜哥哥，慫包哥哥怎麽了，怎麽一點生氣都沒有。”

昃離：“死了嗎？”

白夜不語，抱着人到了床上，蓋上被子。青龍幾人想上去勸說，被白夜兇狠的眼神給堵了回去，關上門，白夜坐到床上。想起夏九淵的交代，拿出細心放着的，夏九淵寫給他的那封情書。愛心上是‘白夜親啓，小淵哥哥’，白夜心緒湧動，拆開愛心，把紙張打開，寥寥幾行字映入眼前：

‘白夜，當你打開這封情書，說明我已經不在了，沒什麽想說的，替我照顧好他們，愛你！比心！’

這算哪門子情書，根本不會讓自己臉色通紅，渾身發熱，心中羞澀。他有的是無盡的哀傷，這那裏是情書，分明是他早就準備好的訣別書。

夏九淵屍體如初，白夜魔怔的用手觸碰着他的每一寸皮膚，所到之處，冰涼。

外面，大門被拍的啪啪響。

白虎打開，看到了許蘭芝和夏鶴山他們兩人，形色匆匆，步履急促。

“小淵呢？”

許蘭芝也不管夏九淵家屋子裏多出的這些人的身份，直接就問，她睡着的時候，心裏猛地一怵，驚醒了過來，怎麽也睡不着，夏鶴山也是如此，心緒難定的兩人，也不顧多晚，匆忙的趕了過來，好讓自己心定。

白虎指着白夜的房門，許蘭芝沖過去，剛想推門，門從裏面打開了。

許蘭芝看着白夜，顫聲問，“小，小淵呢？”

白夜讓開身子，許蘭芝看到床上的人，了無生氣，就跟當時一樣，許蘭芝一時站不穩，扶住門框，幾步跨過去，想要去觸碰夏九淵，指尖接觸到冰涼的皮膚，許蘭芝手指顫抖，哇的一聲哭出來，撲到床上，使勁搖晃着夏九淵。

夏鶴山深吸一口氣，“葬到小枝邊上吧，有個伴。”

……

夏九淵被黑白無常帶去了地府，跟小話本和電視裏不一樣，這裏燈火通明，路過的鬼魂也都不可怕，見到黑白無常還會恭敬的行禮。有的鬼魂好奇的看着他和夏有枝，有的則指着他們說說小話。誠如白夜所說，不可怕。

黑無常：“前面我們就不送你們了。”

白無常：“好走。”

夏九淵他們已經到了白夜口中的奈何橋，橋下是灼灼的彼岸花，忘川河水靜靜流淌，橋上是一年輕女子，一身黑衣，坐在橋邊，腿搭着腿，手上拿着扇來回搖動，嘴角嫣紅。她的腳邊擺放着一口鍋，裏面煙氣缭繞，泛着綠光。夏九淵看在眼裏，孟婆的孟婆湯是去往人世的最後一個過程。

夏有枝：“小淵哥哥，人說喝了孟婆湯，前塵舊事全都忘記，下一世，我希望我投個好人家，有愛我的爸爸媽媽，如果可以，我還想遇見你。”

“或許。”

夏九淵四處張望，白夜說三生石就在奈何橋邊，他看了一圈下來，都沒找到。

孟婆道：“在橋底。”

夏九淵感激的朝孟婆微笑，徑直往橋下走，涉水。忘川河水水位不高，到他的膝蓋，夏九淵到了橋底，果真看見一個石頭，上面書寫着‘三生石’三個字。可是沒有筆，三生石旁的彼岸花更加灼灼，紅色的花蕊微微晃動，像在同夏九淵招手。用花寫字嗎？夏九淵想到一種可能。

指尖碰上彼岸花的花蕊，指頭就被染紅了，落在石頭上，顯出痕跡。

白夜，許蘭芝，夏鶴山，易……越寫到後面，印記越模糊，直到一點都看不見。

孟婆站在橋上喊：“時候到了。”

夏九淵上了岸，水立馬幹了，指頭上的紅色也消失不見。孟婆的湯味道很濃，只是靠近鼻子，就讓人忍不住作嘔，哪裏還喝的下去。夏九淵皺眉，一旁的夏有枝倒是爽快，絲毫不懼，一飲而盡。孟婆沒多大耐心，示意夏九淵快喝。

夏九淵憋着氣喝完，差點吐了。

白夜果然騙他，好難喝！

“自行去吧。”孟婆揮手。夏九淵在前，夏有枝在後，夏有枝突然牽住了夏九淵的手，待人看過來時，揚起一抹微笑，“小淵哥哥，自此一別，來生再見。”

“好。”

六道輪回，前塵今世皆是虛妄。

唯有來生，方證相守。

黑白無常上了人世，告知白夜，夏九淵已經入了輪回，估計着在排隊投胎。

白夜把鎖魂玉交給他們。

“帶走，我不需要了。”白夜的聲音毫無波動。

黑白無常互看一眼，白無常道：“你想好了，此物一交，你便是個普通人。”

白夜：“想好了。”

黑黑白無常各自嘆息，收了鎖魂玉。

夏九淵的屍體被夏鶴山他們葬到了逢村，與夏有枝的墓一起，依山傍水。

許蘭芝他們也從城裏回歸了逢村。

白夜在夏九淵墓前搭了個小木屋，一日三餐都在裏面，偶爾出去工作。

時間漫長而緩慢。

轉瞬皆成空。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