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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心裏有很多的話要說,無奈一張嘴,就蹦出了兩個“真好”來,聽得蘇若離心裏直發樂。

“好什麽好?她是你姐,嫁的人又那樣,我能幫她自然要幫幫她!”

顧章卻緊緊地擁着她,兩人站在屋內看着外頭的厚雪,像是入定了一樣。

半天。顧章才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兩眼望着前方。也不知道看的什麽。

“聽趕車的老張頭說,邊鎮的兩個節度使反了。勾結胡人入侵了。”

什麽?要打仗了嗎?

蘇若離有點兒吃驚,還以為穿到這裏能過上海晏河清的日子呢,沒想到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要打仗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波及到他們這個地方啊。

顧章默不作聲地只是朝外看雪,也不知道他到底看下去了沒有。

臘月二十九,有錢的沒錢的都從外頭趕回來,家家戶戶都安心等着過年。

遍地銀裝素裹的世界,開始染上喜慶的顏色,雖然山裏人沒有幾家富裕的,但這辭舊迎新一年一度的日子,也着實讓忙碌了一年的人們笑逐顏開。

只是聽趕車的老張頭回來說,這路上越發不太平了。城裏的大戶人家都攜老帶幼、大車小車地往鄉下避禍。

清泉鎮是通往京都的要道,這麽冷的天兒,路上竟然絡繹不絕、川流不息。

鎮上僅有的幾家客棧,也都人滿為患。聽說還有為了一間上房大打出手的。

冬日裏,村民們有的是時間閑磕牙,聽了這些話兒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一天,顧家村的人都知道了。

顧章和蘇若離也有些發愁了,看樣子戰禍真的要波及到這兒來了,真不知道會不會打到清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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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辭舊迎新的鞭炮聲中,顧家村的村民們除了祈禱來年能打到更多的獵物之外,更多了一項,那就是祈禱大周的将士們能早日就将胡人趕回老家去!

顧家村的村民們在寒冷忐忑的日子裏,終于迎來了新年。

年三十這天,蘇若離一大早就起來,和顧章一起燒水洗菜,把打來的兔子、山雞、狍子收拾幹淨了,又把夏日裏的幹菜泡上了,開始預備起年夜飯來。

村裏傳得沸沸揚揚的,聽去過鎮上的人說,朝廷的十萬大軍在西邊剛剛戰敗,胡人趁機追擊,大周的軍隊節節敗退,連宮裏的皇上都收拾行裝準備南下出逃了。

清泉鎮離京都僅有三百多裏,若是皇帝出逃的話,那麽胡人大舉東來,到時候,清泉鎮還能幸免于難嗎?

家家戶戶聽了這個信兒都覺得飯都吃不下了,戰火連綿的冬日,到處充滿了肅殺的氣氛,沖擊着新年帶來的喜慶。

七十二章 除夕之夜

而這時,最無憂無慮的就是孩童了。

院子裏,蘇若離和顧章心事重重地忙碌着,顧軒和顧雪娘兩個則拉着顧墨堆雪人。

顧軒和顧雪娘身上穿着一水兒簇新的大紅綢子棉襖棉褲,兩個正在總角之年的孩子,粉妝玉琢的,在那皚皚白雪的映襯下,跟金童yu女一般。

他們拿着鏟子掃把堆了一個一人來高的大雪人,還讓顧墨拿了一個辣椒插在雪人的臉上當鼻子。

雖然那雪人不過是一堆雪而已,并沒有什麽形象可言,可對于童年的孩子來說,依然是其樂無窮。

院子裏,到處飄散着小孩子叽叽呱呱的說話聲和歡笑聲,銀鈴一樣悅耳。

顧墨也是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了,雖然不樂意,但看到弟弟妹妹興興頭頭的,也就勉為其難陪他們玩起來。

只是大哥大嫂都不茍言笑,他也覺得沒意思起來。

晌午時分,預備的菜肴都收拾妥當了。顧雪娘和顧軒兩個也顧不得玩了,兩個孩子就圍在蘇若離身邊,流着口水看她炸肉丸子。

平時一年也難得吃上一次的五花肉,被顧章剁成了肉餡,摻上雞蛋面粉,蘇若離用靈巧的雙手團成了丸子。

顧章刮了半罐子的豬油放在那口燒水的大鍋裏,坐竈前把劈柴燒得旺旺的。

雪白細膩的豬油很快就化成了清油,滾熱地都翻起了花兒來。

蘇若離飛快地把團好的丸子下進泛着油花的鍋裏,鍋裏發出“嗤啦嗤啦”的聲響,不多時,那丸子上就裹了一層蜜糖般的顏色,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她拿起鐵笊籬撈了上來,放一邊兒的瓷盆中冷着。

顧軒和顧雪娘兩個瞪着葡萄般圓溜溜黑晶晶的大眼睛,手指不自覺地伸嘴裏吮着,口水稀裏嘩啦地往下流。

蘇若離不由輕笑,搖着頭從瓷盆子裏夾了兩個金黃酥脆的丸子,用小碗盛了遞給倆孩子。

倆孩子伸手就去抓那丸子,卻被蘇若離用筷子給擋了回去,對上那兩雙不解急躁的眼睛,她笑了笑,道:“我怎麽告訴你們的?吃東西之前要怎麽樣?還有,能不能用手抓?”

兩個孩子這才恍然大悟,為了吃上噴香酥脆的肉丸子,倆孩子樂颠颠地趕緊洗了手,這才規規矩矩地走過來,拿起筷子就去夾。

雖然夾不好,但蘇若離也不讓他們用手,耳提面命地給他們講着道理,“這丸子幸好是才冷涼的,要是剛出鍋就用手去抓,可不得燙個好的?”

兩個孩子只顧着吃那丸子,嘴裏被燙得發出吸溜吸溜的吸氣聲。

顧章瞥一眼蘇若離,又看看那兩個孩子,滿眼都是笑意,卻不動聲色地提點這兩個孩子,“謝過你們大嫂了沒有?”

倆孩子這才明白過來,趕緊道謝,“謝謝大嫂!”

蘇若離摸了摸他們的頭,笑了笑,繼續忙活去。

顧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兩個規規矩矩的弟弟妹妹,心裏熨帖極了。

若是擱在以前,他娘羅氏在家裏,這倆孩子絕對沒個人樣,整天頭發亂糟糟地蓬亂着,眼屎鼻涕糊得滿臉都是。

要是有了好吃的,也是沒規矩地搶着,那滿身滿臉滿嘴滿手都是油,哪裏還有個好樣兒?

如今再一比對,只覺得這倆孩子穿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身上頭發也沒有異味,渾身上下利利索索地就像是大戶人家走出來的少爺小姐,就算吃東西也規矩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麽一對照,他娘和蘇若離的形象在他心裏立馬分出了高下!

過了晌午,顧墨帶着倆孩子貼了桃符和春聯,裏外都喜氣洋洋的。

蘇若離和顧章兩個一直在廚房裏,炸好了丸子,一家人簡單地吃了點兒飯,又忙活起來。

傍黑時分,用飯的耳房裏,那張顧章親手打制的紅漆大方桌上已經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

一海碗紅燒獅子頭、一海碗燒雜拌兒、一海碗魚頭豆腐湯,一海碗山雞炖蘑菇……

七八個大湯碗相雜其間,五顏六色,真是色香味俱全。

家裏人口多,蘇若離用的都是大海碗。

顧軒和顧雪娘早就等不及了,貼在蘇若離身邊不停地磨蹭着,“大嫂,什麽時候開吃啊?”

顧章從耳房裏找出一挂鞭炮來,讓顧墨挑在竹竿上在外頭放了,一家人虔誠地拜了拜竈王爺,這才坐在方桌邊兒上。

顧章樂呵呵地拿出一壇子從鎮上沽來的米酒,先給顧鴻鈞滿上一杯,又給蘇若離面前的杯子倒滿了,這才望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說道:“這個家要不是你,不會這麽圓滿!”

當着公爹和小叔子小姑子,蘇若離的小臉騰地一下紅了,桌子底下,她狠狠地踩了顧章一腳,面兒上卻不鹹不淡地笑着,“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弟妹們都餓了,開始吧。”

顧章笑了笑,暗地了捏了捏蘇若離柔嫩的小手,這才舉起酒杯敬了顧鴻鈞一杯酒。

顧墨帶着顧梅娘也敬了顧章和蘇若離一杯,說了幾句客氣的話。顧章就示意大家開始吃菜。

又細心地給顧鴻鈞挑了些軟和的肉食放在他面前的小盤子裏,這才轉回頭來給蘇若離夾了一個丸子。

顧軒和顧雪娘有了好吃的,兩個孩子不知道有多快活,嘴裏不停地吃着不停地說着。

角落裏點着兩個大火盆,一大家子和樂融融的,沐浴在溫暖如春的新春氣氛中。

外面,又飄起了雪花兒。鞭炮聲不絕于耳,新的一年很快就要來臨了。

在這辭舊迎新的日子,京都卻亂成了一片。

胡人的金戈鐵馬長驅直入,多年未有戰亂的邊關措手不及,再加之兩個叛亂的節度使,胡人就像長了雙翼一樣,撲向大周的京都方向。

大周天子天順皇帝在除夕之夜,倉皇出逃,僅帶着寵妃王貴妃及其一家子,在十萬大軍的護送下,往西南而去。

宮中諸多的嫔妃皇子公主們都被撇下,做了胡人的刀下之鬼。

一時,亂象紛跌,撲朔迷離。

太子坐鎮京都,帶兵抗胡,由于大周兵士死傷衆多,太子

急令下面的府縣數日內征兵十萬。

清泉府也接到了密令,在除夕之夜,知府大人徹夜不眠,在衙門裏坐等結果。

年三十晚上,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裏,清泉鎮上兵荒馬亂起來。

周邊的每個村莊裏都是人喊狗吠的,那些兵丁們跟在裏正後頭,拿着花名冊,只要是年滿十六的丁壯一律帶走。

這股火,很快蔓延到了顧家村。

正其樂融融圍着方桌而坐的顧章一家,吃得正酣時,聽見外頭的大門被拍得山響。

蘇若離臉色不由變了變,這麽晚了,還有誰來?

顧章起身,面色也是有些不好。

顧墨卻笑嘻嘻的把他給摁下去,道:“哥,你陪爹和大嫂坐着,我去看看。”說着,已是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帶起來的風把棉簾子給吹了起來,一股寒流竄到了屋裏,讓蘇若離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

一霎時,外頭已經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顧墨驚慌失措的喊聲傳了進來,“哥,官府的人來了……”

蘇若離和顧章對視了一眼,不由面色大變。

官府的人,除夕之夜為何來此?出了什麽大事兒了嗎?

正惶惶不安間,蘇若離的手已經被顧章溫熱幹燥的大手給握住了,他貼在她耳邊道:“別怕,萬事有我呢。”

拍拍她的手,顧章起身迎了出去。

屋內,衆人都跟石化了一樣。

很快,院子裏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顧家大郎,如今朝廷有難,我等良家子理應報效朝廷。顧家只有你一個男丁年滿十六,怎麽樣,這就走吧?”

聲音怪腔怪調的,帶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官腔,聽得蘇若離恨不得上前幾個巴掌扇死他。

這人,蘇若離可是再熟悉不過了,正是顧家村的裏正王文儒。

半夜三更的,聽見他那陰沉沉的話,就覺得渾身上下都涼透了。

屋內,顧鴻鈞明顯也聽見了,嘴裏“啊啊”叫了幾聲,無奈什麽都說不出來,他急得不行,只好看向蘇若離。

蘇若離捏了捏拳頭,一把拉開簾子沖了出去。

院內,一隊旗甲鮮明、執刀佩劍的兵士打着燈籠,照得滿院子跟白晝一樣。

前頭,一個小校模樣的人,正上上下下打量着顧章。

顧章一臉平靜地站在那兒,不卑不亢。 顧墨則滿臉驚慌地站在他身後,急得快要跳腳。

亮光中,王文儒那雙吊梢三角眼滴溜溜地轉着,彎腰控背地站在那小校面前,陪笑道:“官爺,您看這小子如何?”

那小校沒有理他,只是突然伸出一拳對着顧章的胸口打去。

蘇若離吓得“啊呀”失聲叫了起來,卻見顧章立在那兒一動不動,硬生生地接了那人一拳。

“好小子,倒是有兩下子,是塊當兵的好料子!”那小校似乎很是滿意,笑道,“小子,跟老子走吧。”

這就定了?這就要走了嗎?

蘇若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一刻還和她坐一起有說有笑的顧章,下一刻就要奔赴沙場,還不知道這一去會不會有命活着回來?

她捏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都不自覺。RS( )

七十三章 不得不去

“慢着……”當着這麽多兵士的面,蘇若離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有這個勇氣開口的,只是她覺得自己一定要說,不說就會後悔一輩子。

“怎麽?這位小娘子還有話說?”那小校轉過頭來,笑嘻嘻地望着她,眸子裏一閃而過的亮光讓她微微地驚詫。

蘇若離勉強壓下心頭的不安,給那小校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才道,“非是奴家攔着相公不讓去,實在是家裏公爹癱瘓在床,弟妹年幼無知,這等情況,想來朝廷也是有特赦的。”

那小校眨巴眨巴眼,臉上的笑容越發地深了,一雙嗜血的眸子只在她身上撒來撒去,嘴裏卻道:“裏正,是這樣的嗎?”

“這……”王文儒遲疑了一下,旋即就快速地說下去,“這顧家老爹雖然癱瘓,可下頭還有個二郎,年已十四,過了年就十五了,照料一個老爹總是沒問題的。何況,這女子也甚是能幹,這家子的婆婆也很是厲害呢。”

聽了王文儒的話,蘇若離恨不得上前撕爛了他的嘴。

這老小子,鐵定是公報私仇來了。鄉裏鄉親的,都知道這當兵打仗是提着腦袋的事兒,這個老東西卻巴不得把顧章給弄走!

安的什麽心,當她不知道嗎?

蘇若離黑白分明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只是看着那小校,“官爺,這裏正說得太誇大了。我一個柔弱的女子,再能幹,也養不活這麽多的弟妹啊“二弟雖然已十四,可身子羸弱,做不了重活兒,婆婆又離家出走,不知蹤跡。這樣的家,怎能讓大郎去當兵?”

“依你說,該如何?”小校的眼睛只管在蘇若離的臉上胸前骨碌碌轉着,嘴角帶着一瞥邪裏邪氣的笑。

蘇若離本就五官秀氣精美,這麽些日子家裏不缺吃不缺穿的,更白胖了一些,身量也慢慢地長開了,雖然不若顧梅娘那般豐滿,但是纖細的腰身盈盈一握,弱柳扶風般的姿态越發惹人憐。

看得那小校心頭起火,長年不沾葷的人,看見個女人都是好的,何況在這山溝溝裏看到這樣的美人兒?

頓時,這小校的眼睛就膠着在蘇若離臉上身上,離不開了。

那一隊兵丁也是剛從沙場上下來的,身上的戾氣還沒有褪盡,哪管什麽矜持?眼睛珠子只管往蘇若離身上瞄來瞄去。

蘇若離只覺得這一群人的眼光就跟狼一樣,火把的映照下泛出幽幽的綠光。

身子一僵,已是悄悄地退後了兩步。

好死不死的,裏正王文儒這時候卻蹦出來攙和了一腳,“官爺,顧家這小子甚是有福啊,娶了這麽一個品貌雙全的媳婦,這十裏八村的都沒有這副好相貌呢。”

他谄媚地對那小校又是說又是笑的,就跟青樓裏的皮條客一樣。

蘇若離聽得頭皮發麻,渾身惡寒。這老東西,擺明了是要報複她和顧章兩個的。

若是今兒如了他的意,自己當着顧章的面讓這些人給侮辱了,顧章再被硬生生地送到了戰場上,想想他心裏該得有多得意!

老東西還沒忘了上次他閨女王阿娟那樁子事兒呢。

哼哼,當她好欺負的是嗎?

蘇若離緊了緊拳頭,悄悄地把袖袋裏的一袋東西給捏在了掌心裏。

那是她這幾日瞎琢磨的,用木炭、芒硝、磷按比例混在一塊兒制成的。這些日子不太平,她做了這個也有個防身的心思在裏頭。

要真的逃不脫這一關,大不了她撒了出來和這些人同歸于盡。

心裏有了底兒,她咬了咬唇,朝王文儒笑道:“裏正過獎了,小女子蒲柳之姿,哪堪入眼啊?倒是你家閨女王阿娟,那可是咱們清泉鎮上有名的尤物啊,光天化日之下就能和男子野合,官爺該去會會才是!啧啧,那一身冰肌雪骨,就是天生長給男人看的!”

反正到了這個地步了,蘇若離也不怕和王文儒撕破了臉。

她和他之間的仇,那不是忍便能化解的。

那小校乜斜着眼聽着,嘴裏重重地噴出了一口酒氣吐在氣得紫漲的王文儒臉上,笑問:“沒想到這窮山溝旮旯裏還有這樣的人兒?裏正你可是對我撒謊了,怎麽不讓我見見你閨女?”

既然有那麽一個放浪形骸的女人,小校早就急不可耐了,那心思也就飄飛了出去。眼前這女子美則美矣,不過人家可是良家婦人,也不是那麽想欺負就欺負的。

王文儒氣得後槽牙生疼,就着燈籠的火光,蘇若離只見他腮幫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估計這老小子氣得快吐血了。

她心裏暗爽,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壓住一肚子的笑。

趁着那小校的眼睛看着王文儒時,顧章不着痕跡地上前挪了挪,高大的身影恰好把蘇若離遮在了陰影裏,讓那些人想看也看不清。

那小校眼睛裏的寒芒倏地閃過,咬了咬牙,低吼道:“時候不早了,出發吧,還要到別的家去呢。”

蘇若離一聽這話,緊張地拉住了顧章的袖子。

這就要走了嗎?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寒涼的夜風吹來,她的雙眼水汽氤氲,不知道是被風給吹得還是心裏害怕的。

顧章握緊了她的手,無聲地望着她,伸出指腹來,悄悄地摸去她眼角的淚水。

指腹上薄薄的繭子,摩挲着她眼角細嫩的肌膚,帶着一種粗粗的磨砺。

小校和兵士們說完話,轉過臉來,邪氣地朝蘇若離一笑,就要伸手去抓顧章。

蘇若離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攔,那小校卻痞痞地一笑,“怎麽?小娘子,想好了怎麽伺候大爺了嗎?”

蘇若離抿了唇,恨恨地望着那小校,差點兒沒有把自己掌心的藥粉抛過去。

顧章面色鐵青蹙緊了眉頭,冷冰冰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官爺,這大周還有王法,良家婦女不是誰想調、戲就調、戲的!”

“呀嗬!”小校似乎沒想到一個山村的少年會這麽有膽量,笑着再次上下打量了顧章一眼,和那些兵士嬉皮笑臉道:“沒看出來啊,這小子倒是有種!”

話雖然這麽說,不過到底沒有好意思再對蘇若離說那些葷話了。

顧章終是松開了蘇若離的手,低聲囑咐她,“家裏就靠你了,以後,若是實在是過不下去,你,不用等我了,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說完,他決絕地別過臉去,不讓蘇若離看到他眼中的傷痛!

又拍了拍顧墨的肩膀,若無其事地說道:“照顧好你大嫂,照顧好這個家!”

在小校不耐煩的催促下,他翻身回到了耳房,給顧鴻鈞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義無返顧地大踏步出去了。

深深地看一眼蘇若離,他頭也不回地跟着那些兵士走了。

蘇若離和顧墨追了出去,靠在大門口,望着雪白的天地裏,一行暗黃的光亮迤逦遠去,漸行漸遠!

她明白,顧章不是無情。他不回頭再看上一眼,是怕自己舍不得這個家,舍不得她吧?

這麽多兵士圍着,為了她不受欺辱,他也是萬般無奈啊。

迷離的夜色下,寒涼入骨。

可是蘇若離知道,自己那顆滾燙的心依然還在。

臨行前,他交代的那些話,讓她淚流不止。

他沒讓她等他回來,因為他知道,這一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更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着回來!

他知道什麽是放手,什麽才是真正的愛!

蒼涼的夜色裏,遠遠地,一朵碩大的煙花開放,在這绮靡的世界裏,散發着迷人的光芒!

“大嫂,進屋吧?”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蘇若離知道顧墨還在,一直默默地陪伴着他。

這個時候,他這個做弟弟的心裏也不好受吧?

只是臨行前,顧章讓他照顧她這個大嫂,想必這孩子聽進去了。

在她心裏,顧墨還是個孩子啊,怎能擔負起養活這一大家子的重任啊?

嘆息了一聲,她輕輕地側過臉,慘笑一下,“回吧,你大哥走了,這個家不能散!”

似是給自己打氣一般,蘇若離挺了挺胸,昂首闊步往耳房裏走去。

室內,熱氣騰騰的飯菜早就涼透了,顧鴻鈞癱坐在交椅裏,臉皮松弛,眉毛耷拉下來,就像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兒子被抓去當兵,在這樣混亂的天下,怕是命都沒有了。

這比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也少不到哪兒去,他本就一個病人,哪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顧梅娘趴在一邊兒眼泡兒含淚,嘤嘤地哭。大哥走了,大嫂會不會看她不順眼把她給趕出去啊?娘也走了,她該怎麽辦啊?

顧軒和顧雪娘睜着無辜單純的大眼睛,看看這個望望那個,知道大人們都不高興,也不敢說笑了。

滿屋子的氣氛壓抑低沉,如喪考妣一樣。

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生死離別,蘇若離索性想開了去,端起一杯酒對着顧鴻鈞招呼着,“爹,顧章走了還有我呢,這個家不會散的,仗總有打完的那天,我們都要好好的,等他回來!”

說完,一仰脖子幹了。

嗆人的辣意,讓從未喝過酒的她咳嗽了一下,只是那股火辣辣的感覺竄到了肚腹裏,着實地讓她開朗了不少。

怪不得人都說以酒澆愁呢,原來是這般感覺啊。

又讓顧梅娘把菜端下去熱了,一家人複又坐在那兒吃起來。

雖然難受,但是有了蘇若離的這句話,一家人倒還能将就着吃下去。RS( )

七十四章 婆婆歸來

夜深了,外頭風雪飄搖,雪粒子打在窗戶紙上,簌簌作響。

蘇若離的心境也如此刻的風雪一樣,凄苦悲涼。

室內燒着炭火盆,溫暖如春,身上的棉被厚實暖和,可她心頭依然卻似掉入千年寒冰窟一樣,冷得她心悸。

身邊沒了那個少年的擁抱,沒有那具硬實滾燙的胸膛,她似乎不習慣了。

暗夜裏,她唇角抿了一下,露出一抹苦笑。

什麽時候,她已經習慣他的懷抱了?

習慣真可怕啊!

恍惚間,仿佛他那蠱惑人心的聲線悠揚響起,貼着她的耳根子喁喁細語。說是等開了春要在半山腰上開幾畝地,這都是山地,莊稼長不成,最好種些果子。

說是到鎮上買上幾頭小豬娃,再買一些雞鴨鵝,到時候在院子裏整一片菜地……

等過年的時候,家裏的年貨就齊備了。

說什麽等手頭上寬裕了,要置辦一輛馬車。車就不要買了,他自己能親手打制出來,只買一匹好馬就成。

說了那麽多,一樣還沒辦成,他就這麽走了?

這一走,還不知道何時能回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

蘇若離頭一次發覺,什麽叫失去才知道擁有!

顧章在家裏的時候,她倒沒覺得什麽,有時候他對她關心一些,她還覺得煩。

特別是這幾天晚上,他死皮賴臉地賴在床上睡,雖然沒有什麽越軌的動作,每晚上只是那麽松松地擁着她,她心裏就覺得異常地踏實。

聽他說着那些家長裏短,雖然不是情話。可覺得是那麽地中聽,那麽地悅耳。

面兒上雖然煩得要命,說實在的。她心裏真的已經習慣了,習慣了有他的懷抱。習慣了他的聲音!

沒有他的日子,她還得學着習慣!

不知為何,在這個新舊交替的夜晚,她心裏莫名其妙地煩躁不安,說不上有多痛苦,但是攪擾得她無法入睡!

漆黑的夜,寒涼入骨。

若不是有燈籠火把照着,顧章都辨不清方向了。

身上都被雪覆蓋住了。除了眼睛時不時地眨巴一下,他真的成了雪人了。

掌心裏,一個紙包兒被他攥得緊緊地,這是他的離兒臨行前塞到他手裏的,讓他日後保命用。

雖然他不知道這是什麽,但那是離兒的一片心血,是她親手做的,他就要好好地珍惜才是。

趁着沒人注意,他悄悄地把那個紙包塞進了懷裏。

這一別,還不知道能不能回來。他就當這是個念想了。

大周天順三十年,就在風雪飄搖中度過了。

南下的老皇帝已經顧不上他的子民了,大周的百姓也漸漸地淡忘了他們的皇帝。

天順三十一年正月初二。一大早,正吃着飯,蘇若離家裏的門又被人給拍響了。

有了除夕之夜那出事兒,大家對拍門聲都特別敏感了。顧老爹吓得一個哆嗦,連筷子都掉地上了。

顧梅娘吓得差點兒鑽桌子底下,顧軒和顧雪娘年紀小不懂什麽,卻也童言無忌地問蘇若離,“大嫂,是不是有壞人來抓二哥了?”

一語未落。顧墨的臉色變得雪白起來。他心裏忐忑不安,看了一眼蘇若離。強作鎮定,“小孩子家家別胡說八道的。大哥才剛被抓走,怎麽能再抓二哥呢?”

嘴頭上雖然這樣說,可眸中的驚恐卻洩露了他的心事。

蘇若離冷冷一彎唇,把顧梅娘從桌下拽出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吓有什麽用?”

顧梅娘吓得上下牙齒打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被蘇若離給摁在了椅子上,直喘粗氣兒。

蘇若離撩了筷子,起身往外走,“你們莫要驚慌,我去看看!”

門闩拉開,蘇若離順手握在了手裏。

門外,一個身穿水紅繡折枝梅花束腰小襖、煙紫色百褶裙,頭戴明晃晃的一點油簪子、手裏甩着一方雪白的绫帕的婦人,正伸着頭四處打量。

蘇若離眼睛半眯着,打量了半天才認出這人是誰來。

“哎喲喂,這不是一別三個月、連過年都沒有回來的婆婆嗎?”蘇若離怪腔怪調地喊着,笑得邪乎乎的。

好家夥!還以為門外又是什麽官軍呢,弄了半天原來是羅氏那老騷娘們兒回來了?

看這樣子,敢情在外頭過得甚是滋潤的?瞧她穿的戴的,應該傍上大款了吧?

羅氏也上下打量了蘇若離好一會兒,才期期艾艾地指了指這座黑瓦白牆的房子,“這,這是咱們家?”

多日不見,蘇若離已經大變樣了,從以前剛進顧家門的那個黃毛丫頭,變得白裏透紅亭亭玉立了。眉眼也已漸漸長開,再加上那通身的氣派,說是城裏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為過。

她今兒身上穿着年前扯的大紅绫緞做的緊身窄褃襖,一條黑色撒花瘦腿棉褲,勾勒得削肩細腰,身姿窈窕。

頭上雅青的發披散着,只用一根大紅的錦緞松松一束,說不出的恣意俏麗。

羅氏乍一見了這麽一個尊貴高華的小娘子,哪裏還想得到這就是她嘴裏口口聲聲罵着的“小蹄子”啊。

只是她來到顧家村,先是回了一趟家,見家裏的草房子都被壓在雪底下了,多虧了桂花嫂子給她指點,說是顧章帶着一家都搬到了新房子裏了,她才找到這兒來。

看到這村後白雪皚皚中屹立的大瓦房,她驚得下巴颏子差點兒掉下來。

她兒這麽能幹?她走後三個月就蓋了大瓦房了?

顧家村,除了裏正家,似乎這是獨一份吧?

羅氏驚喜交加,驚得是沒想到自家兒子賺了這麽多銀子,這所房子怕是得十幾兩銀子了,不比她在城裏李大官人家裏住的房子差啊。

喜的是。兒子的就是她的,這房子,她自然也有份兒。

蘇若離就見她一瞬間臉色變了幾變。似乎有點兒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感,不由蹙了蹙眉。特意糾正了羅氏的話,“這是我家,不是咱們家!”

這騷娘們兒這個時候回來,不知道安的什麽心啊?

羅氏聽她喊了一聲“婆婆”,終于明白過來眼前這清麗無雙的小娘子是誰了。

剛才心裏打着小算盤,羅氏也沒聽得出來蘇若離話中的譏諷,只是橫了蘇若離一眼,冷哼一聲。問道:“章兒呢?他娘來了,怎麽也不見他出屋?”眼睛直勾勾地只管盯着院子裏的屋子看。

“婆婆來得不巧,顧章他……”

一提起顧章,蘇若離就覺得心裏跟着了火一樣燒得慌,頓了頓,才勉強壓下心中的酸楚,“他年三十晚上被官兵帶走當兵去了。“

“什麽?章兒被抓壯丁了?”羅氏在城裏住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自然不知道外頭已經翻天覆地了,要不是李大官人一家要到鄉下避難去,她還不舍得回來呢。

乍一聽兒子被抓走了。吓得她身子一趔趄,就歪倒在大門上。

“我可憐的章兒呀,你的命怎麽那麽苦?娘還沒見上你一面呢。你怎麽能就走了呢?”羅氏拍膝打掌地嚎起來,那架勢,就跟顧章已經沒命了一樣。

我的個老天!蘇若離對着灰白的天空翻了個白眼,就知道這婆娘回來就沒有消停日子過了,這還沒說什麽呢,她倒先嚎上了。

清了清嗓子,蘇若離不得不提醒她,“婆婆該去看看公公了,他老人家身子不好。又攤上顧章的事兒,這會子……”

還沒等她說完。羅氏一雙桃花三角眼立馬豎起來,跟刀子一樣對她惡狠狠地瞪過來。“小賤人,你是怎麽照顧的?”

這還賴上她了?

蘇若離感到好笑,羅氏這樣的人,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口啊,不要臉到家了。

這可真應驗了那句話“人至賤則無敵”啊,蘇若離可真服了這老娘們兒了。

她擡高了下巴,腮上帶笑不笑地斜睨了羅氏一眼,傲氣地挑了挑眉,“喲,婆婆你這說的什麽話?我怎麽聽不懂?公爹吃我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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