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清晨時分,皇帝領文武百官祭天,秋狩正式開始。

浮霜狂奔于茂密林中,花草氣息的風迎面而來,細小枝桠刮在臉上如刀割一般生疼。

玄鐵弓滿開,羽箭指向前方,許博淵閉着一只眼,二指卡住羽箭銳端瞄準。浮霜縱身躍起跨過地上枯木,馬蹄落地瞬間,羽箭“咻”得射出,撕出筆直一道軌跡,沒入雄鹿後腿。

“好——!”

後頭許璃生怕別人聽不到似的,鼓掌朗聲贊道,“不愧是堂哥,箭無虛發!”

許博淵并不接他的話,收了弓挂在馬鞍後,徑自上前查看情況。侍衛已經制住了受傷躁動的雄鹿,見許博淵過來便朗聲彙報:“世子殿下獵得雄鹿一頭!”

身後立刻有內侍在賬本上記下,許璃過來看了一眼,暧昧笑道:“這鹿的鹿角尚未骨化,倒是上好的鹿茸,帶回去叫太醫看看,若可用便割下來送到昱王府去。孤看堂哥日夜操勞得很,需得好好補補才是。”

他的話聽起來自然無比,俨然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只是話裏有話,綿裏藏針,鹿茸自然是大補之物,然除了補筋骨強氣血,鹿茸歸腎與肝經,無病無災的男子吃了補陽益精效果極好。

許博淵無意與他争辯,随口道了句:“多謝殿下。”

他夾了夾浮霜馬腹繼續前行,車馬勞頓,一夜未睡,心情着實算不上好,偏偏許璃又要旁敲側擊引着他去想那個另他心情不好的人,真的很煩。

身後許璃看着許博淵的高挺背影,恨恨啐了一口。

許博淵不過是個世子,卻樣樣比他拔萃出衆。比武自不必說,禁軍衛中高手如雲,卻沒有幾個是許博淵的對手。讀書時則更不可理喻,太傅兩天三番誇許博淵敏而好學,業精于勤,甚至曾說他有泰山不辭細土的胸襟,是為大器之才。到了如今,大臣們,尤其戴相那老匹夫,還總愛拿許博淵同他比較,三天兩頭往皇帝面前遞折子,文治武功,品行德性,非得較得他一無是處才肯罷休。

他對許博淵的火氣早不是一天兩天,從前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罷了,許博淵一個世子總不能搶了他的皇位,但如今多了個令他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應周,許博淵就實在礙眼了。

今晨醒來他想起昨夜的事情簡直要炸,立刻派出人手将營地偷偷翻了一遍,就等着抓到應周押到皇帝面前去治昱王府的罪,結果卻得知劉副統領天未亮就趕了輛車回京了,劉直是許博淵的副手,能讓他趕車送的除了應周不做第二猜想,許璃當即氣得摔了一地早膳碗碟。

他找不到人,自然不可能去皇帝那裏空口告許博淵一狀,憋着這一口氣舒不出去,又不能無憑無據和許博淵撕破臉皮。許璃不知應周身份,便猜想他袖子裏或許是藏了迷藥一類,因此才能一指頭把自己戳暈了過去,應周寧肯跟着許博淵也不願從他,令他更嫉妒得發狂,恨不得現在就從背後射許博淵一箭,叫這個人永遠消失才好。

說來也是不可理喻,他到底哪裏不如許博淵?憑何一個兩個的都看不上他。他是太子,許博淵不過一個承不上王位的破爛世子,待他登基,昱王府上下死活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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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們拖着受傷的雄鹿離開,其餘人繼續狩獵。

許璃強壓心頭怒火,朝前喊道:“堂哥,咱們這麽多人這麽大陣仗,動物們早就都躲遠了,不如分開走罷!”

他自己箭術不行,一直跟在許博淵身後最多只能撿點漏,決計是贏不了的。但若他們分頭行動,自然有下人會替他打獵,屆時都算在他的頭上,還怕贏不了一個許博淵麽?

許博淵挑了挑眉。

其實他早就不想和許璃一起走了,太子禦駕聲勢浩大,且許璃本人馬術不精,大部隊走了近一個時辰還未真正進入山中腹地,路上見到的都是野兔之類的小獵物,沒什麽意思。

許博淵無有不可,喚來侍衛隊長,順着許璃的意思,自己只留下兩個人,其餘幾十個都給許璃。

許璃滿意一點頭,當即與許博淵分道揚镳,領着浩浩蕩蕩一隊人換了條路,朝另一片開闊些的緩坡去了。

林地深處越來越難走,浮霜千裏良駒,愛在平原曠野中縱足狂奔,此處崎岖曲折,它走得不如平日順暢,落蹄時似有猶豫。許博淵安撫輕拍它脖頸,又令人撐起長杆,挂上方才獵來的野兔,以新鮮血肉味道吸引野獸,秋水山上雖沒有虎狼之類的兇獸,但猞貍、狐貍之類的不少,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遇見隼鷹。

待過一個時辰,侍衛的馬背上又多出了一只豬獾。

他們深入幽暗林間腹地,沿着蜿蜒溪水繼續前行。水流叮咚清脆,由山頭流下,清澈見底,擊打在焦棕岩石上翻起浪白水花,沿岸路上苔藓滿布,浮霜走得緩慢小心。秋水山山地廣闊,山頭不高,但植被茂密,越往山中氣溫也越低,樹葉上凝結的冰涼露水下雨般打在身上,浮霜輕打響鼻,甩了甩頭。

忽然許博淵勒住了缰繩。

距離他們五十步左右開外,一頭紅毛狐貍正低頭喝水。

許璃打了個噴嚏。

立刻有人上前來問他是不是身體不适,許璃擺擺手把人趕走,煩躁道:“都走了一個時辰,怎得就這麽點東西?”

捧着冊子的侍衛戰戰兢兢答道:“回殿下,這裏地勢開闊,動物們本就少,跑起來也快……”

許璃打斷他,冷笑道:“不要同孤說這些,動物跑得快你們的馬就跑不快了?抓不到就是你們失職!若是晚間盤點時孤的獵物比世子少,你們知道結果!”

侍衛抿着唇不敢再說話。

忽然前頭人馬傳來一陣騷動,只聽有人喊道:“狐貍!”

許璃朝前頭看去,果然就見百步開外的樹下一只毛色鮮亮的紅狐,正看着他們的方向警戒,許璃眼睛一亮,立刻喊道:“給孤抓住它!射眼睛!”

——狐貍皮毛用來做冬裘再好不過,只是獵時需得注意不能傷了皮毛,很考驗箭術。

侍衛們立刻驅馬奔去,弓箭滿開,狐貍見有人來了扭頭就跑,然而腿長遠遠不及馬匹,在寬闊平原上很快就被追上。侍衛們形成一個圈将它圍在中間,包圍圈漸漸縮小。

侍衛們搭上了羽箭,許璃驅馬上前,侍衛讓開一個口,許璃靠近狐貍,笑道:“你這畜生倒是膽大得很,竟敢跑到這平原上來。”

狐貍左右進退不得,俯身擺出進攻的姿态,呲牙發出兇狠威懾聲音,許璃提起弓箭,“還敢對孤叫喚,這就送你上路。”

這麽近的距離就是個手殘也能射中,許璃好歹也是從小有專人教導騎射,姿勢像模像樣,閉着一只眼,箭端瞄準狐貍眼睛,手指眼看就要放開。

忽然那狐貍眯了眯眼,嘴角向上扯起,竟然像人一樣,扯出了一個萬分詭異薄涼的笑容。

許璃吃了一驚,手抖之下羽箭差點脫手。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眼花,眨了眨眼,只見那紅色狐貍還在眼前,笑容已經消失。

果然是錯覺,許璃悄悄松了一口氣,就聽耳邊有人道:“殿下,該放箭了。”

許璃十分不耐,他想什麽時候放就什麽時候放,這人竟敢指使他?這也就算了,關鍵這人的聲音太近,像是貼在他耳邊說得一樣!

許璃扭過頭去正想訓斥。

一張巨大狐貍臉突兀闖入視線,黑色鼻尖幾乎就要碰到他的臉上,眯成縫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他,許璃瞪大眼睛,愣了一息後猛地向後倒去,放聲尖叫,“啊——!啊啊啊!”

他從馬上摔了下去,狼狽掉進半人高的在草地中,蹬着腿想要遠離。

馬上的狐貍穿着侍衛的衣服,脖子和手都布滿棕紅毛發,朝着許璃勾唇笑了起來,與方才的狐貍是一模一樣的笑容。

許璃駭得大叫:“來人!來人!快來人啊!”

馬發出嘶鳴聲,許璃環顧四周想叫侍衛将這怪物射死,卻見所有騎在馬上的人除了他以外全都變成了狐臉,足有幾十張臉,齊齊朝他微笑。

許璃倒抽一口冷氣,顫抖着扭頭去看身後的紅狐。

那狐貍依舊在原來的位置上蹲坐着,身後尾巴輕甩,不疾不徐。

許璃慌得語無倫次:“你、你……你是……你是什麽東西……”

其實他這一句問得根本沒過腦子,你能指望一只狐貍回答你什麽呢?

如果狐貍能說話……

“我?我是應周啊。”狐貍說。

“……”

許璃驚得連害怕都忘了。

狐貍忽然起身,四肢優雅邁動朝許璃走了過來,一邊走,他的身體越來越大,前腿離地,化出一道人形,赫然是應周!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埋了很多線,有些亂,現在開始會慢慢梳理,首先要說的是狐貍的故事。

我這個人話多,又不是很有條理,很怕大家看不明白,會努力寫清楚點=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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