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下午天色轉而陰沉,山風吹動牛皮帳頂上各色璎珞流蘇,獵獵作響,除此以外整個營地中安靜得太過不尋常。往來宮女內侍低着頭行色匆匆,皆是面色慌張。

周遭守衛多了一倍不止,像是将帶來的所有人馬都安排進了巡防中,卻惟獨不見他手下的人,許博淵緩步路過,暗暗記下了沿途巡邏路線。

至龍帳中。

皇帝、貴妃坐在上首,許璃立在一側。

許博淵上前行禮,皇帝卻沒有立刻令他起身。他單膝跪在地上,隐約察覺皇帝的心情并不好,身旁樓貴妃神情惶惶,許璃雖面上裝得一派鎮定,眼底卻洩露緊張,還有一點突兀的、掩蓋不住的得意。

皇帝像是有意敲打他,任他跪了許久。

半晌後皇帝睜開微眯的雙眼,意味深長,“博淵啊,你方才去了何處?”

許博淵答道:“臣早晨與太子殿下一同出發往西南方山頭獵場圍獵,剛剛回來。”

“你一個人?”

“另有兩名禁軍侍衛與臣一起。”

皇帝指尖敲了敲座椅扶手,“人呢?”

許博淵鎮定答道:“臣等在林中突遭狐群襲擊,馬匹走失,臣先回一步,他們二人應該也在回來的路上。”

皇帝露出思考與斟酌的神情,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自帳外跑進,附在皇帝耳邊低語了幾句。

皇帝聽了第一句就蹙起了眉,全部聽完神色已經冷凝,手指敲擊扶手的頻率越來越快。至內侍退下後,皇帝緩緩開口,“博淵,你同朕說實話,那名叫應周的妖物此刻在何處?”

皇帝生來多疑,你要他相信一件事很難,但他一旦信了,再想轉圜則更難。面對趙恒他可以否認可以敷衍,但面對皇帝,謊言越多只會讓事情越加難辦,畢竟這麽多人都見到了應周,皇帝不可能信他而不信悠悠衆口。

許博淵擡起頭來,“陛下為何認定他就是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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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擺了擺手,“莫要與朕說這些,且不管他是不是,你只要告訴朕他在哪。”

“應周并非妖物,亦無加害太子的心思,”許博淵不答問題,反而看向許璃,“若他是,昨夜殿下将他強行帶回帳中,又豈能安然至今?”

皇帝眯眼看向許璃,許璃沒想到許博淵還敢如此倒打一耙,立刻辯解道:“分明是那妖物騙說迷了路,向孤求助,孤不過見他可憐幫了一把,堂哥莫要平白污蔑孤!”

“倒是堂哥,”許璃大聲反駁,“将這樣不幹不淨,來路不明的人帶來秋狩,不知居心為何啊!”

許博淵語氣還是平淡如常,改為雙膝跪在皇帝面前,“将他帶來确實是臣的失職,甘願受罰。但應周并非狐妖,反而曾多次救臣和阿鸾于危難。臣不可背信棄義,至他于危險中不顧,陛下明察。”

“焉知那狐妖是不是做戲,”許璃譏哨笑了笑,“說不定端康被綁架,唐探花一案其實就是他做的呢?否則怎會大理寺查了這麽久也沒有半點線索?”

“綁架阿鸾的犯人身份臣早已查清,與應周無半分關系。至于探花一案,案發時他人就在臣府內,全府上下皆可為他作證。”

“他既能驅馭白虎與狐貍,又何必親自動手!”

兩人各執一詞,吵得皇帝頭疼,一拍案怒道:“都給朕閉嘴!”

樓琉衣被他拔高的聲音吓得一抖,眼看眼睛就紅了,皇帝又趕緊軟和了語氣,“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別強撐着。”

樓貴妃捂着肚子惶惶垂淚,“臣妾害怕,想和皇上待在一起。”

其實皇帝早已對趙恒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現下當着衆人與許博淵說這些,不過是因為妖魔之說太過離奇,他無法全然相信,心中還有零星猶豫。樓貴妃這時機把握的實在太妙,一句話提醒了皇帝她的存在,以及午間時分那個虛無缥缈的驚夢。雖夢境之說玄而又玄,但既然連妖怪都可以存在了,夢境為何不能相信?皇帝只得太子這一個孩子,因而對她腹中那一胎寄予厚望,樓貴妃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找人去撈來給她,更別說殺個人這種小事了。

——事情關系樓貴妃腹中胎兒安危,寧可錯殺一萬也絕不能放過一個。

皇帝頓時定心,轉而令道:“來人,去請郡主過來。”

許婧鸾面色難掩焦急,走得步下生風,後頭豆簾素玉不得不大步快跑才能跟上。

昨夜發生這許多事,今晨起來她隐隐頭痛,右眼皮直跳,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好預感,在帳中悶悶窩了半日。直到聽聞劉直天不亮就已将應周送走,這才稍稍放下心來,然而不過吃個午膳的功夫,白貓忽然拱開帳簾鑽了進來。

自秋水山回京快馬加鞭需要兩個時辰,算算時間,應周也應該安全到達王府了。

許婧鸾不知外頭早已雞飛狗跳,只當是應周不放心,叫小白回來看護他們,登時心情好了許多,心想回去定要好好補償應周。

只是這輕松心情未來得及維持住半柱香時間,內侍來請,世子負傷歸來,皇帝傳她去大帳裏。

她哥早年剛進禁軍衛裏時常常挂彩,這兩年已經好了許多,不需要皇帝傳她就坐不住了,立刻提步往龍帳走去,也沒注意到身後白貓不緊不慢跟了上來。

變故發生在眨眼之間。

宮女挑開明黃帳簾,淡淡香風傳入鼻息,裏頭光景模糊瞬息。

許博淵跪在地上,背影筆直僵直。高座上皇帝與樓貴妃身影看不甚真切。許婧鸾還未來得及邁步入內,只聽身後傳來宮女侍衛們驚慌失措叫聲,她驚訝地轉頭,就見不知何時跟來的貓竟當着所有人的面,化身成了白虎!

——白虎四肢繃到極致,至咽喉深處發出震懾威嚴長嘯,竟朝着龍帳所在擺出了進攻的姿态!

秋水西峰林外。

千名士兵手持弓箭,散呈一個巨大圓形,将山頭團團圍住。林間樹影搖晃,風至山下吹向山頂,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趙恒勒馬駐足圈外,朗聲道:“天公作美,佑我等降妖伏魔,搭箭!”

整齊開弓聲後,趙恒高舉長劍朝前劈下,“放——!”

并非每個人都如許博淵百步穿楊,但好在這一箭并不需要瞄準什麽。數千箭矢歪歪扭扭,鋪天蓋地而下,升至最高點後“哧”得點燃,飛火流星般墜落林中。

趙恒喝道:“再放!”

秋日天幹物燥,正是山林易燃時候,幾輪火箭帶來火種,滿山枯枝落葉皆是養料,狂風鼓噪下火勢以驚人的速度變大,不過片刻就由零星火苗轉為熊熊烈火,火舌呼嘯着席卷而去,吞噬與之狹路相逢的一切。

浮霜正就着應周的手喝水,忽而警覺擡起了頭來。

溪水順着掌縫迅速流失,應周甩了甩手,“怎麽了?”

浮霜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發出一聲驚恐嘶鳴,四蹄掙紮着想從地上站起來,應周怕它站不穩,忙站起來撐住它的身體,“浮霜?”

浮霜受傷後足吃痛,再次跪地,仰着頭不住嗚咽。

動物的感官敏銳,風中傳來的丁點火星木炭味道就足夠它們預知危險,山林中本十分安靜,自浮霜躁動後各種響聲層出不疊,雜在風中一起聽去,竟像是痛苦中的粗啞哭泣。應周擡頭望向藏在茂密樹冠後的灰敗天空,心頭湧起不安。

不遠前方,踢踏聲震動大地,鹿群突然自林中沖出,接連足有十幾頭,逃命般越過溪水向着對岸奔去。混亂隊列暴露它們的驚慌失措,好似身後有什麽緊追不舍,再慢一步,就會被扼住咽喉,拖向深淵。

熱氣自西側而來,應周先是一愣,比起其他,氣溫的升高對他來說最為直觀,順風吹來的空氣焦灼滾燙,皮膚像被潑了沸水,每一個毛孔都感受到了危險。

——必須離開這裏。

應周看向浮霜,浮霜清亮眸中似是哀痛沉重,以頭不停去拱他的手,竟像是在叫他離開一般。

應周搖頭,對它安撫笑了笑,“我肉身不在此處,身死亦無大礙,無妨。”

浮霜體型雖大,但小白力拔千鈞足以載負它。應周指尖萦繞銀色絲線,飄渺延伸至半空中,然過了許久,無論他如何運轉法力,另一端都沒有半點回應。

不周山上住了大大小小千餘妖怪,如兔子精那樣的柔弱小妖有,如小白這樣的兇猛大妖亦有,他雖心寬,倒也不是真的缺心眼,防範之心尚有。不周山上的規矩妖界皆知,但凡要入山者,皆需在魂魄中印下法力結契,自此死生兩外,哪怕隕落黃泉轉世輪回魂魄亦為山君所有,是為生死之契。

生死契刻印在他與小白二人魂魄之中,無論身在何處皆能感應。然自下凡後,生死契卻接連失靈,第一回是琊晏閣中小白中了竹瀾迷魂術,第二回是青石街上他為繁烨所傷,至今已有三回。

莫非是營地上情況緊急?

但無論如何緊急,不至于連這丁點時間也抽不出來。

——總不會是又中了迷魂術罷……

作者有話要說: 調研的第一天,騎行40公裏,曬成zz,吃冷便當,40個人住一個房間,一間廁所,沒有充電口,生無可戀,欲哭無淚,想回家……還有4天……

明天請個假……後天看情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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